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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3】

乾隆八年,傅恒出任戶部右侍郎,自此便開始政務繁忙,同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所說話語更是少之又少。

我樂得自在,整日吃吃喝喝、聽曲看戲、侍弄花草,好不快哉。這些事府中下人都會一一稟告傅恒,但傅恒知道了也不管我,由得我玩樂。我猜他是覺得我把註意力放在這些小事上,總比去糾纏他要好。

其間我幾次入宮探望容音,將老夫人的囑托轉述於她,大多報喜不報憂,譬如老夫人的眼疾我便半句未提,當然,這也是老夫人的意思。

容音為了恢覆如常,吃盡苦頭,日覆一日地練習,不曾懈怠片刻。終於在春日來臨萬物覆蘇之際,她可以不再需要旁人攙扶並且丟棄了手杖,在院子裏慢慢行走了。

傅恒得知此消息後欣喜不已,連忙遞了牌子進宮請安。我因生病,未與他同行。

傅恒並不知道我得了咳疾已經有一陣子沒進宮去了,回來後竟直接來質問我跟容音抱怨了什麽。

抱怨?我有些納罕,隔著簾子和傅恒說話,盡量表現出無事的樣子:“我理解皇後娘娘在深宮不易,並沒有向她抱怨任何事。”

傅恒不信,略帶薄怒地掀開簾子,卻在看見我憔悴的面容後,楞了一楞。

我沒理會他的反應,堅持向他解釋:“此前我擔心皇後娘娘的身子,特意讓杜鵑去庫房挑來最好的料子趕制了兩對兒護膝,入宮時親自送給了皇後娘娘。你若非要挑我的不是,那……那許是我與皇後娘娘閑談時沒忍住咳了兩聲,皇後娘娘便問了我一句,我答說近來天涼,我早早停了炭火,便有些凍著了……這回答要是不趁你心,我也沒辦法,這是實情。”

傅恒眉心皺得愈發緊:“富察府怎會少你幾塊炭火?”

提起這個我便不悅,眼神一低,道:“富察府雖不比宮中那般拜高踩低,可下人們也是會看你的臉色行事。你自入戶部便忙於政事無暇顧及我,我是毫不……”我險些脫口說出“毫不介意”四個字,話到嘴邊生生咬斷,“我是不埋怨你,可你知道府中下人背後是怎麽議論我的嗎?他們說我是府上最不受待見的夫人,吃穿用度便也不需要最好的,連你這個少爺平日裏都不曾給我好臉兒,他們又何須上趕著巴結我?他們還說我嫁給富察家是貪慕富貴,呵,我承認我貪慕富貴,可現在看來,這富貴在何處呢?”

傅恒定是沒想到我會這樣說話,表情一言難盡。

我趁熱打鐵,戲癮上頭,竟真盈起一雙婆娑淚眼款款望向他,顫聲問道:“傅恒,你娶了我,便是這般待我嗎?”

此番冷言嘲諷既為出氣,又是故意讓傅恒心生愧疚,我知道對他這樣的君子來說,以退為進便是最好的招數。

傅恒面色沈重,眼底倒是多了幾分柔和,看著我說:“我答應了姐姐會照顧好你……”

應該還有後半句話,但他沒說,轉身離開了臥房。

我盯著他的背影,擡手抹去眼角的鱷魚淚,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翻身睡覺。

不論我說那句話是出於什麽想法,都唯獨沒想過傅恒會因此申斥那些下人。

此後屋子裏不但多了炭火,還添了幾床厚被。我原本畏寒,這麽一鬧反而有點怕熱了。

【1743年5月】

傅恒依舊在戶部忙碌,但回府的次數多了些,偶有幾次我在庭院打算挑幾盆長勢不錯的茉莉花待下回入宮時帶給容音,餘光瞥見傅恒躲在角落暗中觀察。

他肯定不是在看我。我想,他應是看下人對我的態度吧。

下人的事還好說,老夫人那關卻是難過。

【1743年冬】

成婚快一年時的某日,杜鵑再一次跑來告訴我,老夫人要同我說話。

不用想都知道所為何事——子嗣子嗣子嗣!唉!

我嫁入富察府後每日晨昏定省,有時得聽上好幾個時辰的“諄諄教誨”,什麽《女誡》《女則》《女論語》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祖訓家規……簡直煩不勝煩!反正我一個字兒都沒記住。時下好容易得了空兒,竟又要被拉到老夫人面前耳提面命!

哼,傅恒倒是落得個清凈,可苦了我的耳根子,天天受折磨……

不行,我要報覆!我要奪走傅恒的清白!

老夫人待我尚可,此刻允我坐著聽她講傳宗接代之事。然而,我打定主意做戲做全套,聽到一半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泫然欲泣道:“額娘說的是,可,並非兒媳不願為富察家開枝散葉啊!此事……不是只有兒媳一人便可成的,傅恒他……”

他不圓房我有什麽辦法!

我心底吶喊,面色卻淒然。

畢竟是親兒子,老夫人不願意一上來就指摘傅恒的錯處,而是繼續“提點”我說:“傅恒公事繁忙,這事兒自然要你多上心。他不回你屋裏,你便可去書房伺候,日覆一日服侍妥帖,豈會沒有機會?”

呵,真當我賤啊?!我心中冷笑,卻仍搖頭嘆息:“兒媳不是沒努力過,府中下人皆可作證,兒媳每每去書房,不及片刻便會被趕出來……”

實則是我自己不曾多呆,懶得應付那相顧無言的尷尬場面。傅恒對我向來沒有只字片語,我亦同他寡言,每回去書房不過是去尋幾本畫冊樂譜,拿了便走。

可臟水我得往傅恒身上潑呀!因此我每次踏出書房的門都會擺出一副失魂落魄、黯然孤寂的臉色叫那些下人們瞧個真切,偶爾狀態不錯,我還能落幾滴淚……

許是終於認識到自己的兒子是個什麽德性,老夫人長嘆一聲,道:“罷了,你起來吧。”說著從袖中拿出一張藥方子遞給我,“上回葉天士來為我診治眼疾,我請他開了這張方子,你且拿回去,好生調理身體。”

真是瞌睡了有人遞枕頭!我心下已有算計,急忙畢恭畢敬地雙手接過,道謝請安,隨後逃也似的離開。

葉天士啊,葉名醫啊,對不住了!

我先是按照藥方假模假式吃了兩天,然後找來另一位郎中到府裏問診,且暗中給了他一些錢,讓他另擬了一張新方。那方子上有好幾味不便言明的藥材,最終被我研成粉末混入藥膳中。

那晚我去書房尋傅恒,把藥膳往他面前一放,說:“是老夫人命我來的。她命我燉這碗藥膳給你,說你徹夜處理公務太過辛苦,叫我務必盯著你喝下它再走。”

傅恒不敢忤逆老夫人的意思,將那碗藥膳一口悶了。

不錯,是條漢子。我微笑道:“我想再借幾本繡譜。”

傅恒點點頭,示意我去對面的書架上自取。他並不知曉我其實對繡花毫無興趣,若他平日裏對我多一點關註,此刻便也能推測出我心懷叵測了。

我故意仔細翻看拖延時間,靜等藥效發作。半柱香後,傅恒察覺不對勁,晃晃悠悠地起身欲往外走。

我擋在他面前,淺笑著看他。

傅恒突然明白過來,不可思議地看了一眼那只原本裝著藥膳的碗,隨即又怒瞪著我惡狠狠地罵:“無恥!”

旁人都認為爾晴心機頗深,我既是爾晴,總不好枉擔虛名,於是語重心長地同他說:“老夫人想抱孫子想得快瘋了,近來日日同我提及此事,我真是沒辦法了……你整日躲在戶部,留我一人應付,我實在疲累,索性今夜你幫我這個忙,以後我不煩你便是了。”

傅恒站不穩身子,甩開我的手往門口跌撞沖去,然為時已晚,藥效漸佳,他跑不了了。

我耐心哄著:“好了好了,僅此一次,傅恒,你又不會少塊肉……”

候在外邊的下人聽動靜不對,敲了兩聲門,想必是意識到了什麽,再無下文。

至於我為何不回臥房……呵,我偏要傅恒今後在書房裏呆著也不自在!

……

翌日。

難得清靜,我睡了個懶覺,直至日頭高懸方才悠悠轉醒。

一轉頭我便瞧見傅恒坐在合歡桌旁正黑著臉看過來,明知故問道:“醒了?”

他怎麽還在?我屬實意外,剛想發問,又被他搶先開口:

“不知羞恥!”

“嗯?”我尚未反應過來他是在說我,待意識到之後我便側身而臥,單手撐著腦袋,另一只手將被子往胸前拉了拉,看了眼那不知何時被傅恒摔爛在地的瓷碗碎片,輕笑道,“昨晚不是告訴過你了,是老夫人的意思。”

傅恒無法反駁,更不可能去找老夫人對證,坐在那兒顧自生悶氣。

我見他一副似是被奪了貞節的小媳婦兒模樣,突然覺得特別好笑,想逗逗他,遂問道:“你怎麽沒去上朝?”

傅恒轉過身不看我,貌似極不願意同我講話,但因他教養甚高,還是告訴了我:“今日告假。”語氣很不好。

“哎?傅恒大人一貫勤勉,自入戶部以來,即使身體偶爾抱恙,亦無一日告假,今日倒是稀奇……”我先揚後抑,話鋒一轉反將他道,“才一晚,便需告假啦?”

“你!”傅恒惱羞成怒,卻一時想不到說辭與我爭辯。

我抿唇笑了兩下,又說:“也罷,你告你的假,我睡我的覺,咱們互不打攪。”說完裹起被子背身而眠。

傅恒的聲音聽上去更氣了,提醒我道:“都幾時了,今日還未向額娘請安!”

我打了個哈欠,說:“老夫人不是也沒派人來催嗎?昨夜的事既有老夫人授意,那麽想必整座富察府都已知曉你我……無人敢說三道四。”

我眼皮子一沈繼續補覺。傅恒是君子更是男人,昨夜在那種藥效之下自然把我折騰的夠嗆,因此我不睡飽了是決計不會起床的 。

迷迷糊糊間,我隱約聽見傅恒被我氣出門前說了最後一句:

“你應當叫她額娘。”

卻不真切。

罷了,全當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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