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的所有聲音都像是消失了。

塞壬仰頭望著這一幕, 忍不住屏息凝神。

巨大的船只就像是從深海裏湧出的巨獸一樣，周身繚繞著霧氣和水汽, 船身發出類似咆哮的嘎吱嘎吱的響聲, 迎面向他們緩慢地沖撞而來。

少女感覺有水霧落在皮膚上, 情不自禁地瞇了瞇眼。

她發現那艘大船身上有許多精致規則的圓形花紋, 而且這艘船的材質也不像是普通船那樣用木材或是金屬, 月牙白的光澤就像是瓷器, 令少女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觸摸。

水霧越落越多，像是下起了一陣小雨。

剛要觸碰到船身，塞壬忽然覺得頭上一重, 回過身, 發覺傑克把他頭上那頂黑色的大帽子反扣在了自己頭上。

“這是來自亞特蘭蒂斯的船，”男人湊在少女的耳邊，嗓音低沈地說, “海上一直有這樣的傳說, 海妖是通往大西國的鑰匙。如果有人遇到她，而她乞求對方送自己回家，那麽也許就能進入這座已經消失了多年的神秘國度。”

塞壬的睫毛顫了顫, 這才明白過來。

也怨不得傑克和巴博薩都將自己當成亞特蘭蒂斯的人, 因為傳說裏就是這麽講的。

“可是我真的不是，”少女輕聲說, “我來自21世紀，剛出生不過一年。”

“好吧，我信了。”

傑克聳聳肩, 像是有些失望。

隨後，那艘大船鋪天蓋地地向著他們壓了過來。

巴博薩連忙拄著拐杖躲開，並扯下胡子上一縷綠色的物體，罵道：“該死的，又是這麽多的水草，不知道要清理到什麽時候！”

大船壓境時，船身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雖然塞壬並不能觸摸到對方的實體，但是巨大的壓迫感還是幾乎實體化著迎面撲來，少女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得很快，窒息感在周身縈繞不散。

片刻之後，那巨大的怪獸邁著沈重的步伐，震耳欲聾卻又悄無聲息地穿過他們所在的船只，向著遠方而去了。

塞壬的背緊緊貼在圍欄上，然後伸出手放在心口，感受著自己那急速的心跳，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那到底是什麽？”

“沒人知道這家夥是什麽！它長久地存在於深海當中，是後世的學者通過僅有不多的文獻，猜測這幻象也許來自於亞特蘭蒂斯，”望著遠去的幽靈船，巴博薩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摘下自己帽檐上的海草，對著傑克挑起嘴角笑了笑，“快抖抖你心愛的帽子吧。”

少女反應過來，將帽子摘下，然後撥開海草，對著傑克低低地說：“謝謝你。”

“我只是不想看海妖滿頭海藻罷了。”傑克毫不介意地說。

“2407！”塞壬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死對頭還在海裏，連忙爬起來跑到船尾，趴著朝下一看，只見對方歪倒在船裏，安靜地宛如死去，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昭示著她尚未被毒素奪去生命，但是距離她見馬克思，應該也不太遠了。

見此，少女放下心來，拍了拍自己衣袖上的海藻，然後沿著船舷走回傑克他們的身邊。

霧再度散去了，塞壬接觸到清涼空氣才意識到，他們幾乎在甲板上呆了整整一晚。

遠處，熹微的晨光從海平面上逐漸亮起，最開始只是一條白色的線，慢慢地，隨著霧氣褪去，紅日升了起來，萬丈朝霞灑滿了整個海面，粼粼的波光就像是流淌在海藍寶石上的金沙，美得令人窒息。

這是少女第一次真正在海上看日出，她直視著那道光芒，臉上是驚嘆不已的神情，一時間忘了自己身處於陌生的時間裏。

良久以後，她輕聲問：“為什麽你們執著於亞特蘭蒂斯？那明明只是一個傳說。”

少女轉過身來，頭巾有些散了，她黑色的長發落在肩膀上，漂亮的臉蛋上滿是困惑：“何況，你們見過我了，也一定知道那不是什麽好地方。”

巴博薩看了傑克一眼，哈哈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可是海盜！”

傑克聽到這話也懶洋洋地笑了，挑著眉毛，臉上帶著幾分得意。

塞壬發現，在那臟兮兮的不修邊幅的外殼之下，傑克其實長得頗為英俊，他有著輪廓分明的臉部線條，深邃的眼睛就像是絨布上的寶石，他的皮膚並非是曬出來的黑紅色，和那些船工不一樣，傑克黑得很均勻，很自然。

“你長得很好看，”少女說，她很直白，也並不覺得說這些話時會不會有些唐突，總之她認為對方應該被誇獎，那麽她就直接誇獎了，“比巴博薩好看。”

“嗤！老子要是年輕十年，比這家夥可帥多了！”

獨角船長登時被氣得人仰馬翻，用拐杖敲敲甲板，轉過身罵罵咧咧地走了。

塞壬和傑克對視一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少女這樣一笑，心中的擔憂好像被驅散了不少，她扒著圍欄，篤定地說：“我覺得史蒂夫會找來的。”

“那是誰？你說的美國隊長嗎？”傑克問。

塞壬點點頭，眼睛裏滿是愛意和幸福，在她本不該出現這樣情緒的冷血動物的眼中，這種神態宛如一把明火，驅散了幽靈船帶來的陰冷與潮濕。

傑克覺得她很有意思：“是你的丈夫？”

“暫時還不是，”塞壬認真地回答他，“但是以後會是的。”

“聽起來對方是個偉大的人，二戰是什麽？納粹又是什麽？”傑克問，“他也是你這幅模樣嗎？”

少女瞪他：“當然不是了，他是藍色的眼睛，金色的頭發。”

“聽起來是位天使。”

聽到對方這樣說，塞壬忍不住腦補了一下史蒂夫裝扮成天使的樣子，把自己逗得大笑起來。

傑克也笑，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在面對塞壬時，他竟然放下了自己取之不竭的狡猾和反覆無常，變得格外坦誠起來。

想到史蒂夫，塞壬的心簡直要融入被陽光烘烤溫熱的海水中。

她對著小船上的2407喊：“我奉勸你還是為他們帶路，不然你可能會因為脫水，被曬死在這裏。”

日頭漸漸升上來，實驗體已經一夜沒有喝水了，還因為毒素動彈不得，於是近在咫尺的海水變得如此遙不可及，這對於她來說是最嚴酷的刑罰。

塞壬看得出，對方有幾次幾乎已經要低頭，但是不知道是什麽信念，使她仍舊硬撐著。

“如果她不肯說，也沒有同伴來呢？”少女問道。

傑克搖搖頭：“這就麻煩了，恐怕你永遠回不去21世紀了。”

塞壬咬了咬嘴唇，幾乎不敢細想這個假設。

正在這時，2407忽然虛弱地擡起頭來，毒素蔓延到她的大腦，導致視線變得一片模糊，但她仍舊準確地找到了塞壬的位置，陰冷地看著她。

“入口就在，海底……”她輕聲說，“但只有你一個人可以通過。”

說完，她垂下頭，不動了。

塞壬瞪大了眼睛。

“她死了？”

傑克歪著頭看了半晌：“這很奇怪嗎？無論是誰中了毒還缺水那麽久，都會死的。”

說完，男人翻身一躍，順著繩索滑下去，準確無誤地落在了小船裏。

“怎麽樣，是不是酷斃了？”

塞壬卻有些擔憂：“你要小心，那家夥很狡猾的。”

傑克胡亂應了一聲，俯下身去查看。

他將實驗體翻過來，只見她嘴唇已經幹裂了，睜著眼睛，眼珠幹澀渾濁，已經失去了焦距，漠然地望向天空。

怎麽看都是一副死透了的樣子。

“應該是死了，”傑克說，“不然我們把她扔回海——”

話音未落，只見那實驗體倏然伸出爪子，按照標準劇情裏那樣，一把將男人摁進了海裏。

塞壬大驚，船員們也都連忙跳入海中想要幫忙，但他們的速度都不及少女來得快，她扯掉頭巾和馬甲，直接從船首跳了下去。

少女迅速游到傑克身邊，用手狠狠掐住了2407的脖子。

而對方的目標也不在船長，她見塞壬入水了，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抓住她的手臂，迅速向深海游去。

塞壬從來沒有潛入過深海，她拼命掙紮了兩下，但卻掙不脫對方。

只用了不到兩分鐘，光線就已經變得暗了起來，傑克的喊聲變得極度遙遠，頭頂的光亮慢慢合攏，幾乎變成了手電大小。

片刻之後，少女感受到海水壓力的變化，雖然這樣的變化不足以致命，但是仍然會讓她感覺到不適。

她試著張口，卻有大量的海水從口中灌入，鼻腔到腹腔皆是滿滿的冰冷，她一邊用鰓呼吸著，一邊竭力想要推開2407，但對方幾乎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不惜一切代價，就是要將她拖入深海之中。

四周的聲音都變得很小，海水的頻率混合著心跳聲，一寸一寸，將深海裏所有能感知到的一切，都順著耳道，按照一定的規律推入大腦。

窒息感鋪天蓋地從四面八方湧來，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不清，塞壬覺得自己即將到達可以承受的極限。

可大海仍舊深不見底。

她不知道她們即將去往何處。

……

就在塞壬覺得這個深度足以致命時，忽然有一瞬間，她看清了四周的模樣。

深海，就像是托尼口中所述的太空一樣。

寂靜、浩瀚、黑暗。

失重的感覺從發梢蔓延到四肢尖端，全身都很放松，像是在飛翔。

魚類安靜而沈默地游著，微生物隨著水流浮動，一切光都消失了，一切聲音也都消失了，慢慢地，少女開始能捕捉到聲音，那是某些深海生物發出的低頻信號，忽遠忽近，像是繞著人漂浮的精靈之歌。

2407回頭看了塞壬一眼，只見她已經適應了深海的一切，忽然笑了。

她的笑容裏混著光，有些刺眼的從她們下方漫上來。

塞壬瞇起眼，意識到，這也許就是亞特蘭蒂斯的入口。

但在兩人接近光源的那一瞬間，眼前一個巨大的物體迎面撲來，在海底瞬間卷起一陣天崩地裂般的旋渦！

塞壬被水流帶著松開了手，2407眨眼之間就已經在十米遠之外了。

那物體是順著海底向上的，像是一顆炮彈一樣，少女眼疾手快地抓住船錨，才意識到這是一艘奇怪的輪船，然後身不由己地被它撕扯著向海面上拖拽。

幾乎只有幾秒鐘，她和船只一同從海水中一躍而出，帶起驚天的浪花！

海水的波濤並未減弱，令塞壬意想不到的是，她只下水了片刻，外界竟然開始了狂風暴雨。

巴博薩的海盜船就在不遠處，揚起了帆，抵抗著突如其來的巨大風暴。

塞壬浮在水裏，忽然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暴風雨席卷而來，大雨傾盆，雷暴幾乎不間斷地撕裂天空，悶重的隆隆聲像是自遠古射向未來的炮彈，將大海瞬間變為了猙獰的戰場。

而在這戰場之上最顯眼的，要數那艘從海裏鉆出的，來自未來的艦船，它有泛著金屬光澤的紅與金的船身，有可以對付空中目標的炮口，以及那用來接收信號的天線，無不昭示著它來自於誰。

而它的對面，則是二十幾艘揚起黑帆，架起炮臺的海盜戰船。

不遠處，巨大的幽靈船踏著風暴波濤再度回頭，與另外兩方形成了三方對立的局面。

在幾乎將海水傾倒的浪頭中，它們的目標是一樣的。

——亞特蘭蒂斯。

作者有話要說： 十分澎湃。

男主下線了好幾章可算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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