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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圍魏救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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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圍魏救趙

潮州, 潮陽縣城。

阿尋從縣衙出來,直奔城西的榨油坊。

七娘買下的這處地方臨著外郭城的城墻根,往來通行便利。因為寬敞, 便將前堂收拾出來打算做個鋪面, 後頭緊隨著就是油梁, 還能空出後院三間房, 供戚家人起居。阿尋到的時候尚早,戚翁正帶人在油梁上忙活著試用新木器。

新熏蒸好的油菜菜胚熱氣騰騰出了鍋,戚家的兩個兒子便利落用稻草包裹好, 壓制成餅狀後,放進新木器的油餅壓槽裏。

戚翁年紀大了, 還得由這兄弟二人站上腳踏板,數著號子撞油桿、壓木楔。等一輪過後,金黃的油盛滿了接油桶,兄弟二人歡喜對視, 擦過汗還想再繼續。

阿尋將人攔下,開口道:“可以了,七娘子只需要你們的衷心,並非要苛待取你們性命,歇著吧。”

戚翁是個明白人, 招呼著兒子們出去用飯喝茶,自己則跟在阿尋身後:“這段日子, 咱們私坊每日折價賣出一鬥以內的菜籽油, 已經算是在潮陽百姓口中傳開了。想來, 今年願意種蕓薹(油菜花)的人會大大增加。”

阿尋查看過清亮的油色, 見果真沒有什麽沈澱,轉頭看向戚翁:“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七娘子吩咐過了, 等這菜籽油能在城中打開銷路,今年便要李縣尹試試新肥料對蕓薹是否有用。你只管讓妻小安心經營油梁,到了明年,油料的價格應當還會便宜一些。”

戚翁面上浮現遏制不住的喜色。

他們雖是木工,有些家傳,卻到底還是靠著技藝吃飯的尋常百姓,對錢財的需求終究是排在前頭的。七娘作為主家,願意給活幹已經是解決了一家老小的溫飽,卻還願意讓出兩分利,把油梁的經營也交給他們家來做。

戚翁心中很清楚,七娘看重的是他們的工匠技藝。想用人,她原可以借著聲名地位拿捏,卻偏偏用了最有誠意的一種方式,還辦得十分隱晦,並不以此做脅。

老阿翁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將這份恩情牢牢記在心中,便要向阿尋揖手長躬身。

阿尋將人扶住,想到了遠在長安悲田坊中的獨眼翁。

他難得露出個溫和的笑顏:“有什麽話,七娘子回了潮陽你親自與她說。這禮我可不能代受。”

近日,潮陽城變化諸多,縣裏的百姓們都瞧在眼裏喜在心頭。自打李白將那“召農工商令”的布告張貼之後,已經愈顯孤寂的城似乎逐漸活了過來。

戚翁貼著城根住,自然知曉的更清楚一些。

他扯過兩張矮凳,拉著阿尋坐在了葡萄藤搭成的矮木架底下。

“您是不知道,那布告一貼出來,便有周家的佃農瞧見了,人一多三五成群聚在張榜的西墻底下,聽著縣府差爺大聲念過布上的內容之後,當即就有人反水了!”

“那周家原先也算得上好主家了,佃戶每逢豐收,只需要每畝繳糧一石,再刨除春種時從周家借的種子,佃戶總能剩個口糧。周家大爺不限農戶們養雞鴨魚,插空種些應季菜也可以,因而給他家做工,日子總能過得不錯。”

戚翁口中所言,也是潮陽縣逃戶眾多,且無人肯應官府征召的一大原因。

阿尋垂眸,唇角牽著一抹似有若無的嘲諷笑意。

人在吃不飽穿不暖的情況下,哪裏還會管什麽良民的身份。若身份帶給他們的只有沈如山的苛稅,自然不如逃出去,做地主家的一條狗。

這大唐是屬於地主與家犬的盛世,而非窮者的饑餓盛世。

阿尋搖了搖頭,收回神思笑道:“不過太白先生的政令能夠這麽快見效,卻也不全是布告與新興鄉稻谷畝產的功勞。”

朝不保夕的佃農,對新事物總是帶著幾分探究畏懼。李白的政令雖然是好事,但如果僅僅被動等待,很難說會不會有人帶頭邁出一步,重落戶籍。

好在,於主簿默默探頭支了個招,招數也如他這個人一般老奸巨猾。

“那日張榜,是三個小乞丐打扮成周家田莊佃戶的人,帶頭煽動了周圍的佃農。”阿尋接過戚翁遞來的自釀酒品嘗一口,繼續道,“加上縣衙也有人扮作布衣,裏應外合,這才有了周圍五縣百姓湧入潮陽的盛況。”

戚翁聽到真相,怔楞一瞬,便被酒嗆得連連咳嗽起來。

原以為七娘子已非尋常人,哪裏能想到,這縣府的諸位竟都不是省油的燈。也不知縣尹大人能否控得住場子。

戚翁轉念又想到了周氏。

周氏的大爺周邦耀背靠廣州陳氏,可絕非好糊弄的主兒。

戚翁不放心,遂擔憂地壓低聲音提醒:“小老兒在潮陽也算呆了大半輩子,不瞞尋郎君,這潮陽縣令四年一換,有時不滿四年也會因為意外更換,還從未見過……能鬥得過周氏的官身。此番,李縣尹看似勝了潮陽望族一頭,只怕,日後卻要被周家大爺磋磨啊。”

這話正中了阿尋的心思。

七娘不在,若太白先生被人針對,他都不知該如何傳遞消息求援。

處事依舊可見幾分青澀的郎君肅了眉眼,先讓自己的心安定下來,這才抓住重點問:“您方才說,潮陽縣令有時不滿四年也會因為意外更換。這話是何意?”

戚翁嘆了一聲:“潮州地域靠著惡溪,每年春汛時,倒灌淹田之事不在少數。”

“數十年前,曾有一位姓趙的縣尹,是個好官。他想在距城三十裏處建立一座測水亭,借以興修水利惠民。為此,也與這潮陽城望族明打明地對著幹過,你若去問城中的老人,定然都還有印象。”

阿尋追問:“然後呢,這位趙縣尹如今人在何處?”

“測水亭建立初始,一場春夜大雨,叫趙縣尹被淹死了惡溪水中。”戚翁意味深長又補充道,“連屍體都沒能打撈上來。”

隨著老丈一聲嘆息,阿尋不免攥緊了手中的酒杯。

這幾日潮陽增戶眾多,明明該是屬官們最忙碌的時候,可他早上出門時,卻看到周縣丞邀了太白先生去赴宴。

可千萬別是一場鴻門宴啊。

*

潮陽縣城,周家府邸。

李白單刀赴會,正舉了酒杯,與在座以周氏為主的望族家主們共飲。

酒是好酒,博羅縣出產的博羅美酒裏帶著一股桂花的香氣,因而這酒也被當地俚僚稱作“桂酒”。李白走遍了名山大川,品嘗無數佳釀,都不得不承認,嶺南所產的酒,獨有中原所不具備的風味。

他自是不擔心周家大爺會在酒中用毒的。

嶺南人雖然好制毒、用毒,但他今日是受了周縣丞的邀約,前來赴這一場鴻門宴。他若出了事,周縣丞跑不了問責。因而,即便在座豪酋都恨他恨得牙癢,也不得不按著火氣,大家坐下來好好聊一聊。

大爺周邦耀是今日的東家,宴會自然要坐在主位。見李白有幾分走神,周邦耀便揮了揮手,命身邊奉酒的侍婢去為縣尹添酒。

那溫酒的小娘子也不過十五六歲,正是活潑的年紀,聞言眼中卻一閃而過恐懼與畏怖。她不敢擡眸去看大爺,生怕被發現了心緒,連忙垂眸往李白身邊去。

美婢添酒,本就是這些豪酋望族在宴席上的“雅樂”,甚至有時還會互相攀比。其他人早已習以為常,李白卻不大適應。這些年,他時時處處帶著七娘,早就習慣了自斟自飲,沒有這些有錢男人通有的臭毛病。

見婢子倒了酒要奉到他嘴邊,李白連忙攔住,頷首笑道:“放在桌上吧,本官自己來。”

本是小事一樁,吩咐一聲也就揭過去了。誰知那婢女卻當即跪在地上,眼中含著淚,雙手顫抖著再次奉酒請他喝。

李白有些疑惑,卻也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眼前人的哀求恐懼。

這些年走南闖北,他見過無數底層人的眼神。這種情緒做不得假,是日覆一日在煎熬與折磨中生出的畏怖。

李白心中一軟,正想接了酒,幫幫這孩子。卻聽主位上的周邦耀笑吟吟道:“這些酒侍身無所長,只平日裏好生養著,憑著容色與纖手服侍客人進酒。今日惹了李縣尹不喜,還是周家沒有將人馴到位,該罰才是。”

周邦耀的笑淡下去,沈聲吩咐:“沒有用的東西,卸了她的手,拉出去吧。”

周家大爺一聲令下,便有家仆七八人擡著鍘案進了酒宴廳中,看樣子是想當眾行刑發落。其餘豪酋家的家主也都看好戲一般,坐在一旁不出聲。

這是針對李白一人的下馬威。

酒壺落地,發出一聲巨響。

那小娘子早已嚇得花容失色,整個人俯首蜷縮跪下,爬向主位,頭顱不知疲倦地撞擊著地面,不多時便見了紅。

周邦耀顯然不是憐香惜玉之人。

即便這婢子今日不犯錯,他也會找個倒黴的開刀,借以威嚇李白一番。

周家家仆訓練有素,動作迅猛,很快就到了跪地叩首的小娘子身旁。

李白沒辦法,只得起身護在那小娘子面前,笑道:“今日是本官入潮陽之後,與諸位第一次宴飲,大爺何必開刀見紅呢?她不過就是個奴婢……”

“是啊,她不過就是個周家的私奴婢。”周邦耀打斷李白的話,笑道,“按照大唐律,主家怎麽處置私奴婢,都是自由的。”

“周家的個人私產,李縣尹難道也想插足嗎?這手,是不是伸得太長了一些?”

周邦耀與李白對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思。

那話裏的意思自然也就落到了別處。

李白桌下的手握上腰間佩劍,正琢磨著從周府救人闖出去,是不是明日縣府就該被這群俚人攻破,外頭忽然摔進來個隨侍。

那人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奔到周邦耀身邊,附耳低聲道:“大爺,不好了。廣州府那邊派人來信,聽說李縣尹的女兒帶著一種威力巨大的火器,炸了陳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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