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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頭花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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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頭花落(四)

於陵和將舒從小一同長大,兩人都都一個願望,那便是成為一名高階捉妖人,保護黎民。

兩人一起修習,一起出任務,從未分開過。

將舒天賦極高,也極努力,他性子溫和且重情重義。

他的優點太多,根本數不過來。

與他相比,於陵就顯得格外普通了。

於陵從未嫉妒過他。在將舒死前,於陵一直覺得自己從未嫉妒過他。

他們一起走南闖北,一起從籍籍無名的少年走到人各有兩枚銅幣。

後來,他們救下一個差點被蟒蛇吞入腹中的少女。

那少女對光彩奪目的將舒一見傾心,之後,他們有了將離。

將離出生半年時,兩人收到懸賞金去獵殺一只狐妖。

那狐妖非常狡詐,妖力強大,他們前面去的人都死了。

將舒有了妻兒,多了牽掛,他不願冒險。

但是於陵不一樣,他孤家寡人,野心勃勃,他不想放棄如此大好的機會。兩人不歡而散。

於陵非要一個人去獵殺狐妖。

將舒不忍讓於陵一個人去,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讓,他說,“等做完這一單,我不會再冒險了。”

於是,將舒和於陵再次踏上獵妖的路途。

兩人找了足足兩個月,才有一丁點狐妖的線索。又循著線索跟了一個月才見到狐妖。

那一戰是於陵這輩子打過最難的一戰。

沒人告訴他們那只狐妖乃是上古靈狐,戰鬥力極強,兩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他們節節敗退,將舒本是兩個人中更強的那一個,然而他心中有牽掛,更易露出破綻,故而中了狐妖的幻術。

於陵心下一冷,手中寶劍嗡嗡作響,萬千劍意霎時放大,他叫道,“將舒,你做什麽?!”

正處在幻境中的將舒立刻清醒過來,他手中的寶劍光芒大作,猛然穿過狐妖正抓著他的手掌。

狐妖嘶吼一聲,往後退去,她那只被將舒寶劍刺穿的手掌中出現一口黑黢黢的洞口,正在冒著黑氣。

將舒後背沁出陣陣冷汗,他退至於陵身旁,“走!我們打不過她!”

於陵好不容易見到可以躍遷成高階捉妖人的希望,哪甘心就如此放棄,他咬咬牙,“不行!這只狐妖我們必須拿下!”

將舒不解於陵為何如此固執,他繼續勸說道,“於陵,你莫要固執己見,我們只能走!”

說著,他欲往後走去,卻被於陵一把拉住了手,他不甘道,“將舒,這是成為高階捉妖人的大好機會啊!”

將舒面色一沈,怒斥於陵,“因為這個你連命都不要了嗎?!”

說罷,他一把拂開於陵的手,撂下一句,“你不要命別拉著我。”

隨後,將舒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於陵臉上白一陣青一陣的,將舒向來溫和,何時這般罵過他?

於陵也怒了,他吼道,“你走吧!”

下一刻,於陵追上狐妖,與她鬥作一團。

兩人尚不能敵過狐妖,何況是略弱一籌的於陵。

不過幾招,他便敗下陣來。

在狐妖獰笑著要將手穿過他胸口的那一瞬,一把寶劍從旁飛來,硬生生為他擋住了那致命的一擊。

於陵趁狐妖怔然的瞬間,猛然往外滾去,脫離狐妖的掌控。他往旁邊看去,卻見那個方才明明已經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的男子。

於陵的眼眶瞬間濕潤了,他楞楞地看著將舒,心跳還未平靜。

將舒收劍看了一眼於陵,略帶嫌棄道,“怎麽著?嚇傻了?”

說著,將舒走近於陵,朝他伸出手。

於陵笑了笑,擡起手將手放在將舒手中。

將舒如從前每次將他從泥濘裏拉起一般一把拉起他。

兩人將後背交給對方,專心致志地同狐妖交手。

兩人一起本來還堅不可摧,然而漸漸的,於陵體力不支。

在狐妖的手抓過來那個瞬間,他明明可以全力一搏,可是他膽怯了。

就在他猶豫的那一瞬間,狐妖將他一掌拍落。狐妖的手霎時沒入將舒體內。

將舒有些愕然地回頭。

卻見本來應當死死護住自己後背的於陵癱倒在地,而狐妖手掌中正托著一顆鮮紅的、還在微微跳動的心臟。

將舒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手中的寶劍往前推去,狐妖得逞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不可置信地往胸口處看去——

那把劍已刺穿她的心臟。

狐妖的胸口處立即撕開一道發著黑光的口子,那口子竟越來越大。

將舒轟然倒地,他緩緩地閉上了眼。在他失去意識的時候想的是,對不住他的妻子和孩兒,他終究回不去了。

狐妖猝然發出一陣淒厲的嘶吼聲,聲音尖銳而不甘。

於陵哆哆嗦嗦地撿起自己的寶劍,狠狠地往狐妖身上刺了幾劍。

很久很久之後,於陵才恍然,自己當初明明是可以擋下狐妖的那一擊的,可他沒有。

他眼睜睜地看著狐妖從將舒背後襲擊,挖出將舒的心臟。

究其緣由,那時於陵的心中充滿了一種情緒,名叫嫉妒。

將舒太過光彩耀眼,站在他身邊的於陵便顯得尤為普通和庸俗了。

有了將舒,就沒有人願意將目光落在他身上。

嫉妒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在他心底生根發芽。

於陵占了將舒的名聲,他不敢回去見將離母子,他甚至不敢面對將舒的屍體。

於是,他就地將將舒埋入地底,同時掩埋了那段流金歲月,掩埋了他心中的罪惡。

於陵聲名鵲起,一躍成為高階捉妖人。

他知道自己有罪,他夜夜難安,他怕故人入夢,怕無常索命。

然而,這些都是他的錯,上天要懲罰就懲罰他,為何要傷害自己的蕓兒?!

蕓兒還那麽小,她才八歲,她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多彩的世界。

蕓兒是個好孩子,她自小乖巧懂事,可她卻在八歲的時候和婢女出去看燈會的路上丟了。

於陵遣人找了許久,卻依舊沒有一點線索。

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

於陵已記不得他找了蕓兒多久了,他變得憔悴不堪,往四處去,只為尋找他的蕓兒。

他實在沒有辦法了,他想,他去向將離母子贖罪,當牛做馬,刀山火海在所不辭,只是上天能不能把他的蕓兒還給他?

*

看著光鮮亮麗的於陵提起往事,整個人都蒼老了不少。

他紅著眼眶,“嫂子,賢侄,你們怎樣怪我我都無話可說。”

老婦人擡手拭淚,她的眼睛便是將舒出事後哭瞎的。

她手持拐杖,用力地敲擊地面,顫聲喊道,“你走,你走!我再也不想看見你!離兒,快將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轟出去......”

說著,老婦人竟抽搐起來了。

將離紅著眼,冷聲道,“你走吧。”

他一轉頭,卻見老婦人因抽搐而面目猙獰,立即攙扶著老婦人,“娘!您別激動!”

老婦人的情況卻越發的嚴重起來了。

落無憂在一旁看著,還是少年模樣的將離一日之間知曉父親逝世的原因,還照顧瞬間蒼老下來的母親。

老婦人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她很少有清醒的時刻,就像現在,將離給她餵藥時,她指著門口叫道,“那!那兒有一個紅衣少女!”

正站在門口的落無憂一驚,她莫不是看到我了?可我也沒穿紅衣啊!

落無憂想著,一轉頭,差點沒把她自己嚇死。

她身後正站著一個紅衣少女,卻是紅衣朝顏。

將離安撫著母親的情緒,心中也是震驚不已。

娘不是失明了麽?

想著,將離往門口一看,卻沒見到任何人影。

落無憂見將離的臉色,猜到將離看不見朝顏,她又小心翼翼地在朝顏雙目外晃了晃手指,朝顏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原來她也看不見我啊。

想著,落無憂抱著手臂,靠在門上,冷眼看著幾人。

朝顏卻沒有做什麽,她仿佛是沒有料到這個虛弱至極的失明老婦人居然可以看見她,她極友善地朝老婦人笑了一下。

老婦人再次擡起手指著門口,“離兒,你看,她在沖我笑!”

將離只能一邊苦笑著安慰母親,一邊給她餵藥。

老婦人實在一天早上逝世的。

前天夜裏,下了好大的雨,將院子裏的山茶花都打落了幾朵。

猩紅的山茶花一朵一朵地跌落在青石板上,雨水漫過花朵,顯得及其淒涼。

老婦人面容安詳,嘴角微微上揚,仿佛特別開心,不知是否是她夫君來接的她?

將離臉色蒼白,身形瘦弱,他紅著眼安葬了母親。

傍晚他像往常一樣回到院子裏時,院子裏已沒有人在等他了。

將離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他靜靜地盯著墻壁上掛著一把桃木劍,神色平靜,不知在想什麽。

又過了幾日,一天早上,將離推門而出,收拾了包袱,手中帶著那把桃木劍。

只聽他聲音低沈而黯然,“爹,娘,我最終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說完,他往院門口走去,他在門口站至,深深地往院子裏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掃過白墻邊那棵搖曳生姿的極高的山茶花樹,抿了抿嘴,輕聲道,“我走了。”

山茶花樹無風自動,像是在告白,更像是在告別。

說完,將離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可落無憂知道,在將離看不見的地方,有個紅衣少女一直守著他。

在他離開時,少女也毫不猶豫的跟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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