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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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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姬喬回到自家宅院時,已是子夜時分。

小廝說有客人等在花廳。

姬喬換上常服去見,沈介秋坐在茶案旁正讀一卷書。

姬喬走近去瞧,沈介秋手裏的書卷竟是魏文。

“先生深夜來訪,不知是有什麽要緊事與我商議?”

“求你辦一件事,將這卷昭人作戰的兵書傳遞回魏王府。”沈介秋將那卷書遞與姬喬。

姬喬翻了幾頁,兵書上不只記載了昭人行軍打仗的陣法習慣,還有傳授給魏人的破解克敵之法。

“先生應當清楚自己在做什麽,這是叛國大罪,要誅九族的。”

“三百多年前,昭人占了魏人最肥沃的土地,讓魏人流了三百多年的血。”沈介秋說得憤恨難消,仿佛他也是魏人,“除了前幾代大昭皇帝善待魏人以外,魏人一直被昭人奴役欺壓。而今昭室沒落,魏人應該重新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將那些卑鄙無恥的昭人驅逐出中原大地。”

沈介秋體內的大魏太子想,既然上天給了他穿越到五百年前的機會,他該為自己的祖宗們做些什麽,家國大事在前,小情小愛在後。

更何況獨孤靜檀一生都在為她愛的端王朱桓做細作。

他是五百年後的大魏太子。

她只認自己是大昭皇朝的最後一位皇後。

他與她,是敵對的立場。

“昭女卑賤,姬喬,你難道忘了家族對你的教誨嗎?”沈介秋道。

姬喬一怔,嘴硬道: “不曾忘。”

“不曾忘麽?為什麽要用你母親留給你的最後一枚冰針為獨孤靜檀出氣?”沈介秋意味深長地與姬喬相望。

“這……”

姬喬支支吾吾。

“我來告訴你原因。你母親亦是教坊司官妓出身,後成為魏王侍妾,你五歲時與你母親一同被昭軍俘獲,你成為軍中的小奴隸,你母親成為軍妓被昭人士兵淩辱致死,你能僥幸逃回魏土,是因為當年的督軍獨孤伯言私放了你。”這段往事是沈介秋在後世史書上看到的。

“我當年在軍中為小奴隸,經常被昭人士兵吊著打、放在太陽底下暴曬,靜檀跟隨在她父親身邊,她那年還是個梳著兩條麻花辮的小女孩,因為憐憫我們這些小奴隸,常常提著水囊到校場的刑架這邊餵給我們水喝,她自己不舍得吃的糖,也分給我們吃,因為她奶娘是魏人,所以她會說魏語,還能歌善舞。有一日她見我們這些小奴隸太苦了,騎著她的小紅馬帶我們逃離軍營,她是一個很聰明的小女孩,每一道關卡的位置、士兵巡邏路線等都記得很清楚,她目送我們進入魏土後,唱著清澈的童謠送別我們,我見她身旁多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她父親與她一同向我們揮手告別。”姬喬眸中閃爍淚光,“靜檀是昭女不錯,但她一點也不卑賤,她救了我一命,我這一輩子都欠她一條命。”

沈介秋陷入沈思,姬喬既對她有情,可昭史上的文德皇後卻在大昭國滅後,被姬喬囚於大內鹿鳴園,她不堪姬喬玷汙羞憤自戕,死於天寶二年隆冬夜。

野史記載,姬喬還羞辱了文德皇後的屍身。

“姬喬,你要記住你今夜與我說的話,你這一輩子都欠獨孤靜檀一條命。”沈介秋肅聲道。

姬喬問道:“先生為何知道這麽多事情?”

“我酷愛研讀史書。”

“這些事情史書上並無記載。”

“那是當今的史書沒有記載,五百年後的史書未必。”

姬喬輕笑了數聲,“先生當真風趣,既不願自認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喬也不多問了。”他晃了晃手裏的書卷,“這卷兵書是先生寫的?”

沈介秋搖首,“這是文德皇後親筆所書,我默出來的。”

“文德皇後?大昭並沒有這樣一位皇後。”姬喬不解。

“而今沒有,將來未必。”沈介秋眸光黯淡。

姬喬只當沈介秋在故弄玄虛。

*

靜檀回府沐浴數回,仍覺得自己的身子好臟,若不是喜鵲、小梅勸阻,靜檀能將自己身上的這層皮洗下來。

喜鵲在房中點了一爐鵝梨帳中香,靜檀昏昏入睡,直至被哭聲吵醒。

靜檀睜眼,她躺在床上,一個唇紅齒白、穿著絲綢寢衣的小童正窩在自己懷中大聲哭囔:“嫻娘娘,兒臣夢見母妃了,母妃不理兒臣,兒臣想去牽母妃的手,母妃卻從城樓上一躍而下,兒臣看見母妃渾身都是血,兒臣怕!兒臣怕!”

憑借前兩次的經驗,環顧宮殿中的擺設陳列,靜檀懷疑自己又穿越到了五百年後的大魏。

她安撫小童入睡,下床到妝臺前照鏡,鏡中的美人靨並非自己的。

“嫻妃娘娘,坤寧宮那邊知曉太子殿下又夢魘了,差遣了太醫院院首胡太醫來給太子殿下請平安脈。”一名宮娥來報。

“也不知道太子為何常常夢魘,這麽小的孩子,怪可憐見的,夢裏還喚‘母妃’‘母妃’的。”靜檀故意長嘆一口氣。

那宮娥也嘆了一口氣,“太子殿下當年親眼見其生母宸妃娘娘跳下城樓,又在宸妃娘娘死後第二日被叛軍挾持受了宮刑,還好娘娘您一直悉心照料著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這才沒有從前那般陰沈。娘娘,奴婢這就去打發了胡太醫,另請劉太醫來給太子殿下請平安脈。”

“都是太醫,有什麽不一樣嗎?”靜檀不經意道。

“胡太醫是皇後娘娘的親信,娘娘您一向不用他的,怕皇後娘娘又害太子殿下。”那宮娥提醒道。

“瞧本宮這記性,沒睡足覺,腦子糊塗得很,多虧了有你提醒。”靜檀到妝臺抽屜裏取了一支步搖賞給那宮娥。

那宮娥跪下謝恩,“娘娘,這是您最喜歡的一支步搖,平日裏您都舍不得戴。蔻珠知道娘娘看重蔻珠,蔻珠日後一定為娘娘肝腦塗地。”

靜檀又從憨憨的蔻珠口中套出許多事來。

大魏太子今年九歲,她是大魏太子的養母嫻妃,因為大魏太子的生母宸妃在去年宮變時為昔日愛人殉情跳下城樓,那場宮變的叛軍統領就是宸妃進宮前的竹馬,魏帝怒斥宸妃不貞,卻未怪責宸妃所生的大魏太子一分,只因魏帝就大魏太子這麽一個親兒子。

蔻珠說完民間盛傳的這一版本,又告訴了靜檀另一個版本。

宸妃是被竇皇後趁亂逼著跳下城樓的,大魏太子所受宮刑並非叛軍所為,而是竇皇後命人所害。竇皇後心如蛇蠍,嫉妒宸妃寵冠六宮又撫育魏帝獨子,怕宸妃會奪她的後位,所以蠱惑宸妃進宮前的竹馬發動宮變。

靜檀有自己的判斷,結合她第一次穿越遇見年老的大魏太子,當時她魂魄寄宿在太真郡主體內,太真郡主的婢女談到大魏太子兒時在一場宮變中為嫡母竇皇後所害斷了子孫根,與蔻珠後面的版本基本吻合。

“陛下從未想過廢黜身體殘缺的太子麽?”靜檀要掂量一下大魏太子在其父魏帝心中的分量。

“昭女卑賤卻有美色。太子殿下所有的堂兄弟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昭人血脈,只有太子殿下身上全是我魏人血脈。陛下只想要一個純血的皇子承繼大統,哪怕這位皇子身體殘缺。左不過太子殿下不能稱帝,一輩子只能以大魏太子的身份治理國家。”蔻珠娓娓道來。

靜檀聽得認真仔細,順便弄清楚了大魏皇室只有兩支血脈,大魏太子出自開國皇帝姬元一脈,另一脈的祖宗則是魏王姬喬。

姬元一脈推崇純血,“昭女卑賤”四個字刻在他們的骨子裏,他們從不與昭女結合,

而姬喬一脈恰恰相反,後人都是混血雜種,都喜歡豢養昭女為姬妾。

靜檀深究背後緣故。

蔻珠道:“太祖皇帝滅昭建魏時,曾對大昭朝最後一位皇後文德皇後獨孤氏禮遇有加,打算冊封文德皇後為我大魏朝的永純長公主,可冊封禮前夜,那文德皇後卻在鹿鳴園中吞金自戕。”

“文德皇後是死在天寶二年隆冬夜?”靜檀問道。

蔻珠答“是”。

“殉國?”靜檀追問。

寇珠輕輕搖首,“文德皇後是魏女,何來殉國之說?”

“魏女?”靜檀不信,“文德皇後乃獨孤伯言之女,是昭女。”

“那位獨孤先生乃我大魏朝第一位宰相,文德皇後是太祖皇帝的胞妹。姬檀,才是文德皇後真正的名字。”蔻珠道。

靜檀命宮人取來史書對證。

文德皇後獨孤氏,原為魏王第六女。魏王後攜次子入質大昭,難產而死,王六女亦不知所蹤。後大魏朝初建,獨孤伯言與太祖皇帝徹夜長談,太祖皇帝始知王六女下落,魏王後為王六女取名為“檀”,盼王六女如檀木一樣堅硬,太祖皇帝感念亡母良苦用心,欲冊胞妹姬檀為永純長公主。

原文大意如此。

靜檀出了一身冷汗,對自己撲朔迷離的身世越發困惑。

她不是獨孤伯言與徐貴妃之女,她是魏王第六女姬檀?

那端王便不是她的兄長,姬喬才是她的兄長。

靜檀看到一段刺目的字。

魏王姬喬迫王六女與之歡好數夜,王六女不堪受辱,自戕於鹿鳴園。

昭史之上,文德皇後卒於天寶二年隆冬夜。

魏史之上,王六女卒於崇貞元年元月初一日前夜。

天寶二年隆冬夜,崇貞元年元月初一日前夜,實則是同一夜,紀年方式不同而已。

文德皇後獨孤氏,王六女姬檀,亦是同一人。

昭史承認她是大昭朝的最後一位皇後。

魏史也接納她是大魏朝的第一位長公主。

靜檀頓覺自己是一個矛盾的人、一個割裂的人、一個身世成謎的人。

還有,她為什麽次次都要死得這麽淒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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