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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洛遠從地鐵口出來，沿著綠樹成蔭的街道往小區門口走。再過兩天，他就要告別都市便利的公共交通，回到他那個去哪兒都只能自己開車的郊區去了。

路過小區門口的超市，阿姨熱情地向他打了個招呼。何洛遠看著她的眼角的笑紋，心中忽然無限感慨。人的一生要有多少過客，匆匆一瞥，之後永無交集。在這樣的茫茫人海中獨自生活，每天面對數不清的善意和惡意，需要多少驚人的勇氣。每一個存活於這世上的人，都是一個戰勝了無數苦難的超級英雄。

小區裏這個時間很安靜，清風拂過廣場上的小池塘，細小的漣漪之上躺著片片荷葉，小小的蓮蓬佇立在水面，等待著蜻蜓來消遣。

才剛轉過彎，何洛遠就看見不遠處停著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他來到公寓樓下，只見那車的主人正坐在大門口的臺階上，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你在這兒等多久了？”何洛遠開口問道。

蔣烆聞聲擡起頭，望向他的眼神裏滿是無盡的想念。

“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可是我無論如何都想在你走之前再見你一面。”

何洛遠微微笑了下，走上前，揉了揉蔣烆的頭發。“沒事兒，想見就見吧，下次再見面，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蔣烆瞬間就紅了眼眶，眼神像是被迫要離開主人的狗狗。他順勢攥住何洛遠的手，貼上自己的臉頰。

“小遠，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錯，是我太自卑了。其實在遇見你之前，我還挺洋洋得意的，覺得我很幸運，不需要多麽努力，就能過得比大多數人都好。可是遇見你和寧嶼之後，我才意識到，我所擁有的資本都和我這個人沒有關系。拋開我的原生家庭條件，我，一文不值。當初咱們倆被教導主任抓到，表面上是我說服了主任，讓他不要為難你，但實際上是我靠著你的優異成績才沒被處分。我們同樣是出國留學，我大把撒著家裏的銀子，四年只換來一張不入流的文憑。而你不但憑借自己的能力以交換生的身份成功轉校，還邊打工邊讀了碩士，又靠自己的本事找工作買房安家。你完全憑借著自己的雙手創造出你喜歡的生活，而我卻連我父母交到我手上的家業都守不好。面對你的時候，我總覺得無地自容。我不是不相信你的為人，我只是不敢相信你會真的喜歡這麽一無是處的我。”

何洛遠微笑輕撫著蔣烆的面頰：“沒關系，我能理解。只要不是特別自戀的人，在面對真正喜歡的人的時候，都會一邊放大對方的優點，一邊挑剔著自己的不足，繼而產生許多自卑感。你在我眼中，要比你自己以為的好得多。當年你對我提出分手，我不敢挽留你，也是因為我覺得你太好了，好到讓我覺得配不上你。其實我們都在犯著相同的錯誤。而且當年的事我也有錯，是我最開始的三心二意，給了你不安全感。你那時候故意表現出的滿不在乎，讓我以為你是個鈍感力很強的人，感覺不到我的猶豫不決。結果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最遲鈍的那個人一直都是我。對不起，如果當年我能好好表達自己的感情，就不會害你心裏那麽苦了。”

蔣烆搖搖頭：“喜歡你，一點兒都不苦。跟你在一起，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小遠，Bradley告訴我，去年秋天你回峰海，是特意為了我回去的，因為你收到了許霖發去的我醉酒的視頻。還有你選擇留學，是因為你想體會一下我曾經感受過的只身在異國他鄉的孤獨感和新鮮感。這些都是真的嗎？”

何洛遠笑著點點頭：“嗯，我們分手後，我在看不見你的日子裏曾經愛過你很久。”

蔣烆緊緊攥著何洛遠的手，將眼淚低落在他指尖。“小遠……我們之間，還有可能嗎？”

何洛遠擡手幫他擦去淚痕：“你不記得我說過的話了嗎？我不抗拒未來的一切可能。”

蔣烆仰頭看著他，陽光灑在何洛遠身上，給他鍍上天使般的光芒。何洛遠淺淺微笑著，嘴角是蔣烆最愛的弧度。

蔣烆輕輕吻了吻他的手掌心，問道：“什麽時候走？”

“後天晚上的飛機。不準告訴任何人，也不準去送我。”

“好，我不去。”

蔣烆站起身，張開雙臂。“可以抱一下嗎？”

“當然……”何洛遠話音未落，就被蔣烆一把緊緊抱進懷裏，力氣大到像是恨不得把兩個人的骨血都融在一起。

何洛遠任他把自己抱到發痛也不掙紮，只在他耳邊說著：“蔣烆，你要好好的。”

……

再多的不舍終究還是要離別。

何洛遠坐在候機室，分別給父母和朋友發去了道別的信息。

十多年前，就是在這座機場，他懷揣著不安和期盼，出發去探索一個陌生的國度。本以為那只是一次為期不算長的體驗，卻不想這一去便是十幾年。

如今再次從這裏出發，去的是一個他已十分熟悉的地方。這一次他很確定，他不會再經過十幾年才回到這片土地。

飛機沖上夜空，城市的夜景如同一副畫卷在腳下慢慢展開。都市的霓虹璀璨，是數不清的蕓蕓眾生，在努力書寫著屬於自己的人生篇章。

雖然看不見，但何洛遠十分清楚，在那片繁華喧囂裏，有個人正仰望天空，目送他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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