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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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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很快學期結束,學校組織勤工儉學。

隧道裏的燈光一圈一圈灑在身上,大家不約而同睡過去。路程遙遠,窗外的風景一幕一幕隱入夜色中,最後我什麽都看不到了,眼睛已經閉上了。

到了淩晨四點時,車停靠在停靠點,車上的聲音嘰嘰喳喳,聲音越來越吵,開車的師傅烏著一雙眼,前來吼道:“吵什麽吵!你們不睡覺我們還要睡覺!一天到晚吵吵吵!既然你們已經離開貴州了就全都給我說普通話!會不會說普通話?!”

那分鐘,所有人都被開車師傅的嗓門嚇到了,我第一次看到這種事情,他的氣勢非常嚇人,我也被嚇到了。原來,少部分的中老年人不喜歡外地人也是有原因的,他們並不是沒有原因的不喜歡外地人,這一分鐘,他的威嚴和氣勢都釋放出來,我們全都乖乖閉上了嘴。

來廣東時,我們在宿舍樓下領被子,所有人擠成堆,一只只手伸向麻袋裏的被褥。木老師生怕我沒有領到,聲聲叫著我到他身邊領被子。我杵在哄搶聲之外,我是最後去領被子的人,是木老師為我留的被子。

小雨的朋友們和球球的朋友們都在拉著我,讓我選擇她們的寢室,木老師看著我,笑著問我要選擇和誰住。我擡指選了球球們。

我們所來到的地方叫惠陽,惠州惠陽,它的諧音很像貴州貴陽。當有人問我們從哪兒來時,我們說來自貴州貴陽,他們就很容易聽成惠州惠陽。

我們的下車點在成功職業學校,我回想起當初,英語老師讓我上黑板寫Fail,當我在黑板上寫下Fail,老師又讓我寫它的反義詞。

如我想要逆轉的人生,從Fail到Sess,可我大腦一片混亂,我把Sess這個詞語,寫成Suss。正如我的前半生,只有Fail,沒有Sess。

但是,英語老師提議讓我去寫下了,就好像命運也在提議讓我去寫下這個單詞,寫下Sess。

成功職業學校——這個名字對當前的我來說,寓意好深,就好像在我的命運埋下伏筆。

風陣陣吹來,為我們舒緩了疲憊。我喜歡廣東的夏風,它吹得我身心清涼。女生的宿舍在八樓,我們在八樓收拾好之後,木老師組織學生們在樓下集合,一排排學生如脫水的魚,渾身是汗,他們軟趴趴的站著,渾身沒勁兒。老師讓我們到陰涼處集合,他說:“女孩子的註意了,如果,社會上有男人索要你們的微信,你們就把我的微信號給他,我來跟他談。你們記著,如果有男人騷擾你們,第一時間打你們老師的電話,或是我的電話。還有,晚上十點必須給我回寢室,大晚上出去要兩個人,或者兩個人以上才能出去。”

同學們忍不住笑成一片,木老師把他的二維碼名片發進群中,讓我們截圖保存。

當晚,收拾好之後,我們寢室裏的人就去燒烤攤吃燒烤。我的腦中總是浮現白光和我說的話,絞心的難受。歡歡提議喝酒,福子拍手讚成,她們當即叫來好幾瓶酒。

胸口太悶了,我走出了燒烤攤,前去路邊透透氣。我想一個人靜靜地想事情,靜靜地想他,我望著天空一鉤彎月,有時候覺得很奇怪,明明我們只見過一次面,而且當時的我們都戴著口罩,為什麽?為什麽我已經控制不住的去想他?這是為什麽?

他很善良,很純潔,很美好……換作其他人的話,估計不會搭理我,應該會把我拉黑。是我的話,早就把我拉黑了,然後順帶罵兩句。

我控制不住的去想他,去想,去想,想到哭,再擡頭時,臉上已經掛起了兩道淚痕。我突然好怕這麽善良的小天使哪一天會死,天吶,怎麽會有這麽善良的人。

我是如此的厭惡我自己,如果我是他的話,我早就拒絕與我聯系了。可是他沒有,他還說他可以借我錢。回想往昔為錢而崩潰的我,他這麽一句話讓我淚流滿面。

我抹掉兩行眼淚回去,卻見喝醉的朋友們在打電話,隔壁桌的男人們在向我的朋友們勸酒。

福子對著放在桌子上的手機說:“木老師!有幾個男人說要我們陪他們喝酒!”

我還沒摸清楚狀況,沒過一會兒,木老師就帶著所有男老師火速趕來了,他揪著歡歡的耳朵罵了她們一頓,問清楚情況後,就讓我們趕緊滾回寢室。

夜裏漆黑一片,福子走在樓梯上說:“剛剛那幾個男人讓我們陪他們喝酒,他們還說那男人是工程師,年齡比我們老師還大,跟我們一個廠的,就算是經理得罪了他,都要滾蛋走人。”

我:“原來是這樣。”

福子:“看著都三十歲好幾了,還讓我們陪他喝酒,後來,我說,如果老師同意我們陪他們喝酒了,我們就喝。然後他就問我們老師的電話。”

我:“然後就打電話給老師了?”

福子:“我打了個電話,跟木老師說有人要我們陪他喝酒。”

木老師揍了所有人,唯獨沒有揍我,也沒有怪我。就像在學校時,如果哪個學生沒穿校服,或者是值日那天衛生被扣分,他就會抽出掃帚的棍子,叫同學們挨個到他面前領罰。

他最常幹的事情就是打學生屁股,但是他從來沒有打過我的,木老師曾說過:“你們當中的人,恐怕一學期都不會被我打一次。”

他對我的溫柔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就連福子也說,如果哪天老木要找她,她就把我拴在褲腰帶上,提著我一起去,看看老木還敢不敢罵她。

第二天填寫面試資料時,我在緊急聯系人一欄填下了木老師的電話,我不知道我父母的電話,我也沒有存下我姐姐的電話號碼。

晚上時,我們來到廠區,一批一批的人被組長挑走。我被挑走時,組長擡頭看了一眼,驚訝道:“怎麽這麽小?”

我懵了一下,走到他身後和大家夥兒站在一起。我們大家夥兒都戴著口罩,這一個月,我上的是夜班。也是我們寢室裏面唯一一個上夜班的人。

我被安排到了燒錄的崗位,燒錄的姐姐見了我,看了下我夾在衣領上的廠牌,不由念出聲:“山夜。”

“嘿……”我笑了一下,笑瞇瞇的看著我這個未來的師父。

“你別看這操作很難,但看久了就會了,之前來的一個學生工,看了一個星期就會了。”

一串英文一串英文看得我一臉懵逼,我這腦子都差不多生銹了。這一晚上,師父飛快地點擊鼠標,一塊塊控制板飛快地插入IO板中,然後被我擡到傳送帶上。

我坐在高凳上,強撐著眼睛看著師父重覆的操作。我的工作比其他人要輕松的多,但也無聊的多。

這一夜我昏昏欲睡,坐在高凳上,我只感覺頭重腳輕。脖子撐不住腦袋的重量,我想倒頭就睡。但是我不能,我的眼前漸漸變得模糊。

師父一次又一次的教我燒錄軟件的程序,電腦上重覆的操作步驟讓我越看越犯困,我越看越迷糊,越看越頭暈。這一晚上她都在陪我說話,我的嗓音在螺絲釘旋轉扭出的聲音中顯得弱小無力,好幾個白帽子的班長突然竄出來看著我。

他們的帽子顏色和我們的帽子顏色不一樣,他們袖子上夾著“班長”的徽章。

他們笑嘻嘻的和我聊天,問我有沒有糖。我從兜裏摸出來好幾顆潤喉糖,其中一個班長說:“我的嗓子啞了,這幾天喊人喊啞了。”

我笑瞇瞇的告訴他:“我正好有糖。”

他剝開一顆糖就塞入嘴裏,逗著我笑。

一個大叔從我們身後跳出來,拿著一塊控制板找師父燒錄軟件,師父燒錄完後,遞給他。他趁師父不註意,接過控制板的同時,大叔硬往師父手中塞了兩顆糖,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任由師父在後邊叫喚,大叔也不回頭,師父笑呵呵的收了兩顆糖,把糖都給了我。

夜晚悄悄過去,這一晚上我都在盯著控制板和電腦屏幕。我坐了一晚上,臨近天亮時,師父和我聊天。

師父說:“去年來了些職校的學生,不是你們那個地方的,來自四川的,開放的很,抽煙喝酒什麽都會,穿的還暴露,我記得有個女的哈,有天晚上去和廠裏面的人喝酒,喝的醉醺醺的回來,第二天一早,光溜溜的出來,衣服都不見了。一些男的見了之後,又把她拉走,到早上的時候,她清醒了過來,一件蔽體的衣服都沒有。好多人都看著她,她的臉紅紅的,想找衣服都找不到衣服穿。”

我睜大雙眼,驚訝道:“還有這樣的事?”

師父又說:“還有哈,也是那個學校的,有個女的,也是職校來的,抽煙喝酒,她在廠裏談了個男朋友,人家在她身上花了幾十萬,她回去的時候還跟人要紅包,還要別人送她一輛車。最後,把那個男的刪了,還把我們廠裏的所有人都刪了。”

我驚訝:“啊……?”

師父:“男的心甘情願的給,女的說回校要個開學紅包,叫男的發給她,男的發了好幾百過去。結果,那女的回校之後,把我們廠裏的人都刪了。”

我:“天吶……”

師父:“男學生還好一點,什麽工作都能做,除了偶爾會說臟話,性格還蠻好相處的。哎我問你,你抽不抽煙,你們這批新來的學生工抽不抽煙?”

我搖頭:“我不抽煙,我們這批學生工有會抽煙的,也有不會抽煙的,幾乎很少人抽煙。”

師父:“我跟你說哈,去年來的那一批學生工,時不時就要去抽煙,男的女的都抽。”

我點點頭,下班音樂突然響起,中止了我們的聊天。這次的我又開始發呆,我不禁想起白光,想起我曾經發的朋友圈,再想起過往種種,不知道為什麽,我開始怕他會覺得我是來貪他的錢的。

這一天我都在想著要是被誤解了怎麽辦,我也害怕我會成為這樣的人,害怕我會成為別人眼中這樣的人。

下班時,已經是早上八點鐘了。

宿舍中,只有我一人上的是夜班。

一天早上——

白光:“三月底我要考試,考試結束之後,到那時候,我帶你去玩。”

我一楞:“可是……三月,我要回校。”

白光:“沒事兒,星期六星期天放假,我也可以來找你玩兒,我家就在遵義嘛,離貴陽也不遠。”

回想這幾天,我每天都找他聊天,每天都發朋友圈,我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情緒越來越不受控,我的腦子裏都是我跟他說的話……我根本沒辦法的,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自己做錯的事情。也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他就好像一面鏡子。我感覺我不屬於我自己了,我好像,一直在打擾他,我怕我控制不住的去找他聊天,我怕打擾他學習……我的情緒越來越糟糕。

我不明白為什麽……

每到晚上,盯著電腦無聊時,我總會忍不住發呆,我會去想過去的事情。掩藏在口罩下的面容時而哭時而笑,我大多數呈難受狀態。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麽了。

每到夜深人靜時,我的腦中總會浮現很多過往的畫面,不管是在便利店打工時,還是在學校宿舍就寢時,亦或是在工廠裏打工時——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好難受……盡管是重新讀書,可是我還是難受,控制不住的去難受。

所幸,一張白口罩掩住我的臉,不然別人一會兒看我時而哭時而笑的樣子,估計會以為我是個精神失常的瘋子。我的□□在這世間活著,我在這電腦前坐著,可是我的眼神已經空洞,已經失去了光亮,一顆鮮活的心臟緩慢的跳動著,可是我的心思早已飛到了天外。

“我是誰……我在哪兒呢……”

漫長的夜裏,在犯困難熬的時間中,我支著腦袋,逼迫著自己不去想過往的事情,白光,只要想著他,我就不會犯困,只要想著他,我就不會想著過去,盡管這很消耗著我的情緒。我的心系他一人,我的腦中只裝著他一人。

七天後,我實在害怕我的情緒會帶給他,也怕影響他學習,我最後還是把他刪了。最終到了這個結果,我苦笑一聲,告訴了他關於我的自身原因,把他刪了,我疲憊的躺在床上。

線上只有慧子和我兩個女學生工,我忍不住抱住她,我坐在板凳上抱著她的腰,抱著很久很久。我不知道怎麽了,我只感到內心一陣孤寂。我的眼眶發熱,我感覺心裏好悶,好難受。

班長和涼QC看到了只是溫柔的笑笑,並沒有呵斥我們,我抱了好久好久,涼QC都忍不住笑道:“好啦,再抱下去,領導看見了我要挨罵的……”

最終我放開了手,只能看著她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她的工作很多,班長時而叫她去打螺絲,時而叫她去打膠,她一晚上的工作不停歇,每天都有很多工作似是忙不完。

半夜——

師父問我:“你在哪兒讀書啊?”

我說:“貴陽。”

師父:“你家住哪兒啊?”

我說:“我家住山裏。”

師父:“你怎麽跑那麽遠的地方來上學啊?”

我說:“……想來就來了。”

師父說:“你家有幾口人。”

我說:“有六口人。”

師父問:“你家有幾個兄弟姐妹?”

問到這兒時,我不知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別人問過很多次,每次遇到這個問題,不管是實話實說還是隨口捏造,我都有些難堪。我自嘲道:“爸媽太能生了,生了四個。”

師父眼神變了,她大概想不到我會這麽說,我可以感受到口罩後面的臉色也變了:“這生的也不多啊。”

我:“嗯。”

師父:“你是第幾個?”

我:“第三個。”

師父:“上面是姐姐還是哥哥?”

我:“姐姐。”

師父:“都是姐姐?”

我:“嗯。”

師父:“那第四個是弟弟?”

我:“嗯。”

師父:“你爸媽喜歡男孩?就想要個男孩?”

我:“嗯,他們想要個男孩。”

師父突然說道:“我也不喜歡女孩子。”

這一晚上,我跟師父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盡管她不喜歡我的回答,但別人給她一兩顆糖的時候,她還是把這些糖給了我。她沒看我,把糖放在我的桌前。

我對我的爸爸媽媽是有怨的,但是,我心裏一直明白,他們也是愛我們的,只是我不太願意去相信。如果那時候我相信了,一切就會真相大白了,爸爸媽媽打二姐姐,只是在管教她。爸爸媽媽對我冷淡,全然是因為我讓他們失望了。

爸爸媽媽也會偶爾給二姐姐錢,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給她錢。以前我偷零花錢的時候,爸爸媽媽並沒有指責我,其實他們有很多愛,只是因為我的心中有怨氣,自然而然的看到的一切事情都會被怨氣曲解。

第二天接班,白班的燒錄員小學徒愁著張臉和我說:“我跟你說,那班長看我不順眼,他看我坐在板凳上,叫我去加工,他就是看我不順眼。那班長叫我去掰板邊,我掰板邊掰的手又酸又痛,掰到一塊壞的控制板的時候,明明那塊控制板不是我掰斷的,那IPQC趕緊拍照,開了一張罰款單。班長罵我罵了好久,說什麽,想做就做,不想做趕緊把離職單填了,趕緊滾蛋。”

我抱抱她,安慰著她。

師父在一旁聽著,過了會兒,等白班的人都下班了,笑著和我說:“今早接班的那個是你的同學?”

我說:“嗯,應該是同校的同學,但不是同班的。”

她問:“你認識她?”

我搖頭:“不太認識。”

她說:“我跟你說,她師父都快要走了,她還在玩,等她師父走了,就只有她一個人在燒錄了。實話跟你說哈,我看著就不太喜歡她。”

我:“為什麽?”

她說:“她應該是懶的,班長看她閑的沒事幹就讓她去掰板邊,她不想做,到最後掰壞了,被罰了。”

我點點頭:“哦……”

過了兩天,我來接班時,師父請假了,我看著電腦發懵。盡管師父教我很多遍了,可是當時她在教我時,我的腦子裏嗡嗡嗡響,腦子裏面是亂七八糟的,根本靜不下來聽她在說什麽。

白班的燒錄員姐姐:“你換成B班的頁面。”

我看著電腦發懵,不知道該怎麽操作。最後還是白班的燒錄員姐姐幫我解決了一切。涼QC看著都忍不住笑了,等第二天師父來時,聽到涼QC說我連頁面都不會打開,師父瞬間震驚了,驚訝道:“你連頁面都不會打開?”

我摸摸腦袋:“我……我忘了……”

師父都無奈了,又教了我一遍。自今天之後,她就開始讓我自己打開頁面。

又過了兩天——

涼QC問我:“這塊板的料號是什麽?”

我轉頭扯住師父的衣袖,問:“師父,他問你料號是什麽。”

師父不可置信的看著涼QC:“你連料號是什麽都不知道?!”

涼QC忍不住笑了:“不是不是,我是問她,問她料號是什麽。”

師父:“料號什麽的不都是你們IPQC對的嗎?以前就是讓你們自己對,怎麽現在轉來問我們?”

涼QC:“找你們再核對一次,避免燒錯軟件。”

師父:“搞什麽?”

涼QC:“你怎麽教她的,你有沒有好好教她?”

師父看著我,又看著涼QC,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她說:“我來的時候,我師父什麽都沒教我,就讓我看,首件什麽的都是我自己找,她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有教。我看了好幾天就會了。”

涼QC:“你這樣不行,你得教她,萬一你哪天不在了,就她一個人,她什麽也不會,怎麽辦?”

師父:“我在啊,怎麽會不在?”

涼QC:“萬一你請假呢?”

師父:“我……”

涼QC:“你得教她,你這樣不行。”

看著眼前這一幕,我心如刀割,我不知道我的精神狀態怎麽了。抱著書死學學不會,在廠裏被師父一遍一遍的教,我還是記不住,都已經一個月了……

涼QC說師父說了近十分鐘,他把問題歸咎在師父頭上。我楞楞看著,想大聲反駁什麽,但是我的嗓子不允許我這麽做,我越來越難受,越來越難受。

我想……我想站出來反駁,我想爭辯,我想維護我的師父,她教了我,是我學不會,她教了我,是我沒用,是我對不起她,是我像個廢物一樣……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等涼QC走了,我來到師父身邊,顫著聲,貼著她的耳朵,用盡我所能發出的最大音量,卻氣短音虛的聲音告訴她:“師父你放心,他下次再來問的時候,我一定全都答出來,不會再像現在這樣了……”

她楞楞看著我,眼神些許動容。又再次教了我好幾遍,這次我死死盯著電腦。

有天,班長叫我抄首件,我看著師父抄了大半宿,最後我提出我來抄首件。師父也打算讓我來抄首件,抄著抄著,突然一個白帽子的大哥站在我的身旁問:“這是誰讓你抄的?”

師父不說話,只是怯怯地盯著他,周圍氣氛變得奇怪,我看了這個大哥好半會兒,說:“是……是……我自己想抄的。”

白帽子大哥:“是不是張班長叫你抄的?”

我:“我……我自己想抄的。”

白帽子大哥:“抄這個會被開除的,這是班長的職責,他讓你來抄?”

我:“我自己想抄的……”

後來這個白帽子大哥走了。

師父和張班長商量了好一會兒,據說上次真有員工幫班長抄首件被開除的。

過了幾天,師父又被班長安排工作——抄首件,師父讓我抄首件,她氣呼呼地說:“筆都不給我們一支,還叫我們幫他抄首件,去找他要筆!”

我:“嗯好!”

我跑到線外去,逮著一個白帽子大哥就問:“班長!班長!筆呢?”

與他同行的白帽子男人笑了:“班長?”

我懵了,白帽子大哥問:“你要筆幹什麽?”

我說:“抄首件啊。”

白帽子大哥把筆給了我。

與他同行的白帽子男人還在笑:“班長?”

我懵了,拿著筆摸不著頭腦的走了:“班長?組長?班組長?班組長?是班長還是組長?徽章上明明寫得是班長啊?組長?班組長?”

回來後,師父問我:“你找誰借的筆?”

我說:“高高胖胖的,肚子有點大的。”

師父:“主管?”

過了很久以後我才認清大家的面孔,原來當初問我“誰讓你抄首件”的大哥和借我筆的大哥是同一個人。自從我知道他是主管後,我的膽子再沒這麽大了。也是自那以後,我們大家都敢明目張膽的抄首件了。

而與主管同行的白帽子男人,在突然有一天,成了我們線上的班組長。我們原來的班組長在我們學生工剛到線上的時候就已經辭職了。

只知道我來到線上的第一天,有個班長加了我,我也不知道他是誰,我有時以為他是林班長,有時以為他是金班長。

“自願加班的留下來。”金班長說道。

我搖頭無奈的看著大多數人走了,想起朱大哥和我說:“你是燒錄的人,你得留下。”雖然金班長沒點名讓我留下,但我還是留下了。

事後,吃飯時,金班長撞見我,故作高傲問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說:“山夜。”

他說:“說話這麽小聲幹什麽?”

我笑瞇瞇的說:“我嗓子不好。”

後來,第二次第三次,金班長遇見我都問我叫什麽名字。後來,他就記住了我的名字。再到後來,他每次見到我就叫我的名字,像叫親孫女兒似的叫我的名字。

慧子想要個鞋櫃鑰匙時,我跟微信裏的班長說想要鞋櫃鑰匙。其實我不太需要鞋櫃鑰匙,反正我覺得,沒人會想偷我臭烘烘的鞋子遭罪。

可是,班長說:“放在門口影響美觀。”

我就妥協了,第二天金班長就把大串的鞋櫃鑰匙放到門禁門口,笑呵呵的問我有沒有拿到鞋櫃鑰匙,我說拿到了。

晚上,我忘了戴上工作帽,披散著洗幹凈的頭發進入車間。白班的QC逮著我,就舉起手機對著我拍照。我懵了一下,他當即來看我夾在衣領上的廠牌,又開始拍照。

他當時下了一張罰款單交給金班長,想讓金班長處罰我,想讓金班長像其他線上的班長對著犯錯的員工態度一樣,想讓金班長狠狠地罵我一頓。他拿起手機給金班長看,問:“這是你們線上的人吧?沒戴工作帽進入車間。”

金班長直接把怒火轉向QC:“沒戴帽子你不會叫她出去戴了再進來?她就在門口還沒有進來!你不會叫她出去戴啊!開什麽罰款單!罰款了人還幹什麽!”

話傳入耳中,我就在旁邊聽著。QC把罰款單交到我手裏,我忽然想起老師說的:“要註意看,不要什麽都亂簽,萬一是罰款單什麽的,沒做過的就不要認。”

我湊近他的耳邊問:“罰多少錢?”

QC無奈道:“50塊。”

我掏出筆簽下了罰款單。

回來後,師父不可思議的看著我:“你怎麽簽了?”

我說:“我剛剛進來的時候沒有戴上帽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芥菜在微信上和我聊天時,告訴我:“我最近遇到了一個人,他好溫柔。”

我們兩個人都好像墜入了愛河,各自遇到了心動的人。她提起她喜歡的人時,我想起了白光。我把白光的事說給他聽,她也覺得白光好溫暖。

我:“我……我好想他……就是控制不住怎麽辦?好像是我做錯了。”

她說:“你應該把他加回來。”

我:“我真的怕,好怕……影響他。”

我都不知道怎麽會產生這種荒謬的感情,我本以為我會漸漸遺忘這個人。可是隨著時間慢慢過去,那顆已經冷卻的心越來越躁動。

師父:“哎你有沒有男朋友?找個男朋友照顧你啊。”

我搖頭:“沒有啊,現在,現在嘛,還是好好學習……”

師父:“你成績好嗎?”

我搖頭:“在中職這個階段,大家的成績都是一樣的。估計只有到大專那個階段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水平。”

師父嘆氣一聲:“找個男朋友照顧你也好啊!兩個人分擔,壓力也沒那麽大。讓他給你錢啊!”

我搖頭:“我有喜歡的人……”

師父:“他跟你一個學校的?”

我:“不是,他是大學生。”

師父:“他在哪個學校讀書?”

我:“不知道……好像是本科的……”

師父嘆氣著,連連搖頭,似是已經看到了我那沒希望的愛。從線上逮著一個男孩子就拉到我面前,師父跟他說:“許傑成,我給你找個女朋友。”

我擡頭一看,驚到,搖頭擺手:“師父他有喜歡的人的!他喜歡的人是我的師姐!”

線上傳了一陣流言蜚語,我尚有耳聞,他喜歡的人是慧子,我可不能橫刀奪愛。

師父恨鐵不成鋼的放他離開。

最後,我跟師父說道:“大不了就出家了。”

我想出家很久了,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出家了。大不了人生就那樣過了,找個山林,守間竹屋,感受萬物自然,苦讀經書,采摘野果,與動物們交朋友。想來想去,這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師父看著我,欲言又止。

一天,我和涼QC閑聊,說起這件事,我在微信裏告訴他,我想出家。他問:“真的?”

我說:“真的。”

轉白班的那兩天,中午下班時,涼QC和QC組長和師父聊起他老婆的事情,師父和我都不敢置信,天吶,年紀輕輕才21歲的小夥子居然有老婆了?

QC組長:“他老婆就在我們廠裏,他們都快準備要孩子了。”

說到這兒,涼QC滿臉幸福的笑容。

我忽然想起白光,心如刀絞,他比涼QC大一歲,說不準他也有女朋友了呢?說不準,都打算結婚了呢?我坐在樓外的公園椅子上,望著碧藍的天空,望著望著,不由捂住胸口。

當天中午,我和芥菜說起這件事。我把我的擔心和害怕告訴她,我怕我真的是自作多情,我怕他因為有女朋友,但出於想幫我的原因而沒告訴我真相。

但是,我真的想成為他的女朋友嗎?我沒考慮過這件事。就算事情發展到他與他的女朋友雙方見家長的地步,對我來說,也沒什麽關系吧……

可是為什麽,竟會覺得難受呢……

芥菜不斷告訴我:“不會的不會的,現在哪有人那麽早就結婚的,更何況還是大學生。”

我腦中浮現一段畫面——他拉著前女友的手上門見岳父岳母,與兩位老人談結婚的事情。

這一日,我不禁在思考著,思考著人生,人生就好像僅僅只是——出生、學習、工作、結婚、生子、退休、死亡。我看著涼QC身上幹幹凈凈的工作服,感嘆著:“好像在整個三樓,你的衣服是最幹凈的。”

他不好意思的低頭笑笑。

這是他的老婆幫他洗的衣服吧?讓他成了整個廠裏最幹凈的人。我們的生活亂糟糟,很少打理自己。與他相比,他真幸福。一回家就有熱乎的飯吃,衣服臟了有老婆幫他洗,不管外面是如何的風吹雨打,始終有個妻子在溫暖著家,為他準備熱乎的飯菜,給他洗幹凈臟衣服。不管在外面如何的挨氣受凍,回到家裏,始終有個妻子帶著滿滿的愛來療愈他。

挾裹一身疲憊回到家,我的工作服都是臟兮兮的。回去之後,我洗了個澡就睡覺了,根本沒太多時間去洗衣服。我覺得時間是個很奢侈的東西,每天都沒睡飽覺就要爬起床去上班。就算受了氣,也只能獨自呆在房間裏自我療愈。哪怕哭的稀裏嘩啦,人格受損,也只能自我療愈。

我每天的精神狀態都非常糟糕,每天都犯困,清醒的時候,腦子胡亂想著許多東西,這是沒辦法控制的事情。控制不住去想曾經我所做過的事情,它們翻來覆去的在我腦海中上演,我時而會覺得自己的做法過於滑稽,時而會覺得自己真可憐。我時而笑時而哭,我真的害怕別人會註意我,害怕別人註意到我的情緒不太正常。

有時候會盯著一個地方楞楞出神,後來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我出神的次數越來越多,師父叫我打開電腦頁面,我盯著電腦頁面楞住了。

我越來越健忘,別人說的話我越來越記不住,有時別人跟我說一句話要重覆四、五遍,有時不管重覆多少遍我都記不住。

我知道我越來越傻了,我越來越難受了。

芥菜被我疑神疑鬼的態度氣的把我刪了,我知道我做錯了,我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總是控制不住去想許多事情,不知道為什麽會去把一些事情聯系到一起,不知道為什麽開始變得疑神疑鬼。

我知道我病了,不管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我都病了。

直到有天,我們被派去其他線上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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