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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斯人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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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斯人已逝

這也是為何他們還能有耐心和這群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老頭好好坐下來談一談的原因。

這件事已經不再只是門派間小打小鬧的爭端了。其背後涉及的陰謀細思極恐, 甚至足以威脅到整個王朝的安寧。

北狄幾十年的布局與滲透,江湖裏的大小門派早已千瘡百孔,那朝廷呢?能做到密不透風嗎?

至今葉家滅門慘案的兇手仍不見蹤影, 放出秘寶出世信物消息的幕後之人也不知所蹤, 這一切的開端的背後, 究竟隱藏著什麽?搭建這個戲臺的人, 究竟想要什麽?

那北狄呢?那裏冬季苦寒無比, 常常食不果腹, 生存條件惡劣,是以入主中原、搶奪肥沃的土地和供以生存的城池一直是北狄人最強烈的願望。

秘寶裏可能有什麽?活死人肉白骨的丹藥?神兵利器?功法秘籍?

這些在他們江湖人士的眼中,的確是足以蠱惑人心的重寶,但在北狄人眼中也會是嗎?再神乎其神的丹藥功法可養不活他們全族的人, 也無法餵飽對方占領中原的勃勃野心。

姒荼不信他們如此大動幹戈地搶奪信物, 將這條埋伏了數十載的暗網現於光下, 就僅僅只是為了這些武林人士才會需要的、虛無縹緲的東西。

還是說, 這其中有什麽東西是他們不知道的?

又或是,秘寶裏的東西遠不如他先前所想的那般簡單, 甚至有可能, 關系到一個王朝部族的興衰存亡......

思緒百轉千回間, 姒荼已經大致有了猜測的方向,他看向柳北如, 試圖從對方身上能讀出些什麽來印證自己的猜測。

這位經歷過九子奪嫡的容王殿下,雖然現在看似遠離了權力中心,但他可沒忘山洞裏那一箱箱的玄鐵兵器,和對方企圖謀反、想要一統朝廷與江湖的野心。

這人, 不可能沒留後手,他必定還知道些什麽。

但很可惜, 要想在這樣一個心思深沈的家夥身上輕易地探出什麽,可能性十分渺茫。姒荼撇撇嘴,慢吞吞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事情只要存在過,就一定會留有證據,查清是遲早的事。

更何況,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北狄突兀地橫插一腳,讓他難得地感受到了壓迫。信物一旦匯集,秘寶的開啟便已成了必然的結果,紛爭必然是少不了了,但屆時,很多東西便也能夠浮出水面。

樓岸那一番話說完,再遲鈍的人也能嗅出其中快要溢出的陰謀味。

事關家國大事,且容王殿下本人還在眼前,這些掌門心驚歸心驚,權衡較量再三後,還是圓滑占了上風,一個兩個互相看著,卻都閉緊了嘴沈默著沒了聲響。

沈今念四下看看,算是服氣了。她忍了忍,還是沒憋住:“諸位前輩這些年莫不是做多了商人,連本都丟了,都忘了自己身為江湖兒女的血性了?”

“北狄人都打到臉上了,耀武揚威把諸位宗門裏的寶物都給拿走了,諸位倒好,在這裏演起了啞巴?是還嫌不夠丟人嗎?”

一位掌門被她說得臉色白了白,擔憂著悄悄看了眼容王的方向,嘴裏斥責道:“沈掌門慎言,我等自有考量。”

“考量?”沈今念被氣笑了,她總算知道自家師父為何終年閉門不出、不參與江湖上的大小事宜了。要是她,與其在這裏被這群對自己人頤指氣使,對外敵唯唯諾諾的老頭兒們氣,還不如掀了桌子回家做個逍遙散人。

“諸位倒是說說都有什麽考量?要真細細算起來,信物失竊一事可是諸位監管不力的過錯!來日若真出了什麽岔子,讓北狄得了手,威脅到了我朝的安危,上頭要是問罪下來,諸位可想好怎麽承擔了嗎?”

她決定不受這鳥氣,管他什麽容王不容王的,來了江湖也得守江湖的規矩,也就這些被許諾了好處、妄圖拿到更多利益的人才會把他當尊大佛供著了。她需要顧忌什麽?想說便說了,難不成還會犯了這容王殿下的忌諱,被人拉去砍了腦袋不成?

看到這群老古板唯唯諾諾的樣子就來氣。

姒荼被友軍的實力驚喜到,眼神亮了亮。

爽了。

他一抱胸,也緊隨其後:“本座與金陵臺主辛辛苦苦在這裏同諸位說了半晌,是本著身為澧朝子民,共同商議、解決問題來的。”

“沒想到諸位的反應......哼,真是給了本座好大一個驚喜啊。”

姒荼瞇了瞇眼,目光銳利起來:“諸位掌門的一言一行關乎了整個門派的利益,有時候不免要多做些打算,本座可以理解。但......”

“莫要目光短淺了哦。”

“正如方才沈掌門所說,此事並非一人或一派之責任,乃是關系到全江湖的大事。我等至今尚未查明北狄之陰謀,說的冠冕堂皇些,我等皆是澧朝的子民,受一方土地庇佑,外敵來犯之日自當要為王朝出力。”

他忽地將聲音放沈了些,帶著意味深長:“但往小了說,若此次北狄的計謀得逞,邊境開戰或是王朝動亂,那時,諸位的買賣還會好做嗎?又能做的成嗎?”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某些事上,諸位掌門還是莫要抱有僥幸的好。”

這話說完,觀內眾人的神色都凝重起來。姒荼直接將話都挑明了說,就是為了警告這些下意識拿出經商那套圓滑自守心態的掌門們,最好再多掂量掂量事情的嚴重性,待動亂真正到來的那天,沒有人能夠全然地獨善其身。

屆時的損失,可就是不好估量的了。

這些掌門管理商隊管理的久了,早就被商人趨利避害的思想浸染透了。這種下意識的思想已經成了本能,是以在秘寶出世時蜂擁而至,野心勃勃地想要分一杯羹,在利益的誘惑下,被驅使著不停地打壓其他競爭者,釀成了不少門派的災禍。也在意識到秘寶一事牽涉過深、危險過大的瞬間便下意識想要退縮以求自保,最大可能地維護自身利益,不願再牽涉其中。

這都是人性最真實的反應。

沈思半晌後,這些掌門到底是想通了。

雖然被兩個小輩教了做人有些難堪,但不可否認的是,沈今念與姒荼說的話句句在理。況且、事到如今,他們早就無法幹脆地抽身而走了,別的不提,老祖宗留下的鎮派之寶可都還在北狄人手裏呢,若是尋不回來,可真的當得上是奇恥大辱了。

除此之外,他們又再次不著痕跡地看了眼某位容王殿下,將他們聚在此地的人是他,可這位卻至今都沒說幾句話,存在感倒是一點都不低。自姒荼等人說話後,這位便沒怎麽發表言論,神色不辨喜怒,只垂眸靜靜看著眾人,看不出是否同意,也不像有發怒的征兆。

上位者的心思不好猜,但要認真細品起來,這位的表現,倒更像是一種無聲的默許。

幾個掌門對視一眼,隱隱明白了什麽,點了點頭。

最後由先前那個出來打圓場的女掌門開了口:“此事的確不容馬虎,追回信物也迫在眉睫。”

“我等稍後就下令,讓門中弟子精銳即刻出發,盡全力搜捕北狄人下落,尋找機會搶回信物。”

“但......”女掌門頓了頓,到底心有顧慮:“那北狄的暗線隱藏了多年,狡兔尚且三窟,現下耽擱了這不少時間,追回信物怕是有些困難了。”

再加上,門中仍不清楚是否還有那暗線的細作在中潛伏,搜捕起來的確有難度。

其餘掌門也紛紛附和點頭。

姒荼要的也不過是他們肯全力相幫這一句話,不求人人都願意擰成一股繩,但起碼在此事上的態度得在。

“無妨,諸位盡管放開了手腳去做,剩下的交給本座。”

“各宗門位置不一,山高路遠,信物的運輸和匯集都需要時間,眼下雖有些緊迫,卻並非毫無希望。本座會盡快帶人前往北地,爭取在秘寶開啟前將北狄人攔下。”

此言一出,眾掌門皆是心頭一喜。

有人自願將最不容易的活兒攬下來,就算將來出了事要擔責,最大的責任也落不到他們頭上,他們自然樂意之至,忙不疊就應了下來。

到底是道不同,姒荼本無意和這幫老頭兒爭這點利益,對他們臉上的喜色視而不見,只擺擺手算作應答,眼神卻看向了那邊對此不動聲色的柳北如。

兩道視線在空中相交,姒荼率先開了口:

“本座此刻尚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勞煩容王殿下移步,為本座解惑?”

在眾人探究的視線下,容王淡然頷首,應下了這個近乎無理的要求,起身先一步出了門。

另一邊的姒荼卻在此時蹙著眉,沒有第一時間跟出去,反而有些沈默。

忽地,他垂在身側的手卻在此時輕輕被人捏了捏,溫軟的觸感讓他瞬間回神。

與樓岸清透的眸光相撞,霎時間便驅散了那些迷茫與不安,化作了一抹輕盈的充實填補在了心間。姒荼下意識勾起唇角,沖他眨了眨眼睛。

那意思匯成兩個字:放心。

破敗陳舊的木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閉合,阻擋住了那些探究的視線。

......

白雲觀前院。

“江湖事,江湖了,”姒荼走至一處草木前停下,垂眸開了口:“這是江湖一貫的規矩,本座也一直很是認同。”

“不知王爺對此作何想法?”

柳北如靜靜看了他片刻,嘆道:“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敏銳。”

姒荼輕嗤一聲:“敏銳又如何,王爺的目的不還是達到了。”

柳北如嘆息一聲:“孩子,你其實也清楚,這是最好的做法。”

那條蟄伏了數十載的暗線,所涉及的勢力之多,人口之眾,已經不是他們輕易可以左右的了。永遠不要低估一個民族想要生存的決心,那是他們世世代代用血淋淋的人命鋪就的路。兩人都很清楚,這底下涉及的東西,遠比他們能想象出來的更龐大。無論是魔教,還是柳北如手裏的籌碼,都難與之抗衡。

這也是為什麽柳北如會親自跑到這白雲觀裏聚集眾人的緣由,亦是姒荼為何會在滅魔大會後還能與這些老古板耐心說和的前因。

這群紙糊的盟友靠不靠得住另說,但起碼他們的加入,能讓整個江湖顯得愈發混亂。敵在暗我在明,現在的局勢本就對中原不利,只有這攤渾水被攪得愈發渾濁,那些端倪才能顯露出來。

姒荼笑了:“對本座來說,這的確是可行的做法。但......”

“對王爺來說,究竟是選擇這樣做,還是,只能這麽做?”

他隨意地踢了踢地面上的小石子兒,語氣玩味:“當年王爺假死脫身,遺棄了柳北如這個身份,轉眼就搖身一變成了尊貴的容王殿下。”

“王爺說,這是為了鞭策本座,利用愧疚之心來打磨本座,又借本座的手重振魔教,好讓您來日用上一把滿意的利刃。這個理由是很不錯,但我猜,這只是一方面吧?”

姒荼忽地轉身看著他,眼裏光芒閃動:“除此之外,當時,王爺的身份也要瞞不住了吧?”

“在魔教和阿娘成親一待就是數年,其間並未見您離開魔教半步。皇帝那邊隱瞞下來不容易吧?藩王不在封地內安分守己乖乖度日,卻轉而去了江湖隱姓埋名和一女子成了親還育有一子,這要是被皇帝知道了,後果可想而知。”

柳北如沒說話,只沈默看著他。

“這次也是吧?我調查過,您那位在九子奪嫡裏勝出哥哥疑心可不小,您如此頻繁且高調地與江湖門派來往,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就算您的戲做的再足,再裝出一副與世無爭、只喜好江湖裏快意恩仇的模樣來,皇帝必然還是會有所防備的。”

“皇帝一直盯著這裏,是以您要想幹涉此次北狄一事,在秘寶中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便不能由自己的勢力動手,最好的,就是借江湖各大門派的手促成此事。”

他說著說著卻嫌惡地蹙起了眉頭:“罷了,本座也不想對你們皇室裏勾心鬥角的腌臜事再多揣測。我今日讓你出來,想說的重點也不在這裏。”

姒荼擡眼,直勾勾地盯著他:“你不是一直在查阿娘當年遇刺的真正兇手嗎?”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柳北如呼吸一滯,目光如箭般射向他。

“當年,我們查出來的那幾個大小門派根本就不是阿娘遇刺不敵的兇手,他們,頂多只起到了一個提供線索的作用,真正派遣那批殺手,半途截殺阿娘的......”

他一字一頓道:“是朝廷。”

幾乎是在這句話落下的瞬間,柳北如垂在身側的手便顫抖了起來。

“您早就有所懷疑了吧,不然也不會去找煙邈夫人求證。”

姒荼轉過身不再看他:“我也是在前不久才在煙邈夫人留下的卷宗裏徹底確定了這件事。”

“阿娘與煙邈夫人曾有過數面之緣,也是她,特意在臨終前打點好一切,讓我隱瞞下當初的疑點與細節,又猜到你很有可能會去金陵臺查證,提前拜托了煙邈夫人對真相絕口不提。”

他頓了頓:“為的,就是想讓你不受制於仇恨,還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柳北如。”

那個倚竹吹簫,遺世獨立的柳北如。

氣氛忽地安靜了下來,似乎連風都不再走動,兩人靜默而立,半晌都沒人再說話。

柳北如似乎一切如常,只有輕微抖動的那只手出賣了他。

片刻後,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看向姒荼的目光裏是不易察覺的覆雜:

“為什麽突然說這些?”

姒荼垂下眼,拂了拂袖口處的褶皺,聲音很輕:“阿娘厭惡那些覆雜骯臟的爭鬥,我亦如此。道不同不相為謀,此次秘寶一事結束後,我想,我與王爺便不會再見了。”

他似是自嘲地笑了笑:“你我姑且算是師徒一場,此事雖有負阿娘所托,但,已經過去了這麽久,王爺也有權利知曉一二。”

說到底,阿娘不過是個被卷入權利鬥爭漩渦的犧牲品罷了。雖說仇人身居高位,但他自知曉真相以來,並非沒想過報仇雪恨,可惜思量再三,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不是不恨了,他那樣一個明艷鮮活、快樂爽朗的阿娘,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逝在了這一場荒涼的爭鬥中,他怎麽可能不恨。

可這世上,卻還有更多的人要活。

尤其是在這樣一個節骨眼上,外患已至,便不可再挑起內憂。那個人的位置,牽一發而動全身,關系著無數人的命運。

說他懦弱也好,偽善也罷,他都無法下手了。

只可惜,阿娘至死都想守護的那個清風月朗的柳公子,再也回不去了。

柳北如親手,將其一點點抹殺了。

姒荼語氣很淡:“希望你明白,我現在將真相告訴你,不是為了讓你在這個時機上報仇添亂的。阿娘一向厭倦無休無止的爭鬥,希望你,別讓她成為挑起災禍的緣由。”

“你已經辜負她一次了,別再辜負第二次。”

風不再停滯,任性吹拂而過,院子裏橫七豎八的野草發出簌簌的聲響,亂而無章。

柳北如靜默在那裏,像是化成了一座只會呼吸的雕像。

很久很久,他才開了口,聲音沙啞難聽:“好。”

白雲觀裏的鐘聲響起,厚重而古樸,仿佛能穿越重重疊疊的時光,看到瓊花山上那個撫掌大笑的美麗姑娘。

只可惜,斯人已逝,故人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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