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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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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畏

歷經了穿越時空這般離奇的事件, 縱然虞茉是無神論者,也難免懷了敬畏之心。

她別過王府嬤嬤,跟著小沙彌七拐八拐來到一處竹林, 盡頭是懸崖峭壁,正有老者在石桌前對弈。

虞茉悄然打量,見老者生得慈眉善目,袈裟雖不嶄新卻勝在潔凈。

小沙彌恭恭敬敬道:“師父, 人帶來了。”

原來, 老者乃是澄明寺中與慧德大師齊名的慧能大師。

她忙學著作揖:“見過大師。”

“小施主, 請坐。”慧能笑了笑, “老衲不才, 卻算出今日有緣遇見,小施主想問什麽, 盡管問便是。”

這麽好說話?

虞茉將信將疑, 餘光掃一眼棋局, 很好, 她看不懂。

不過, 路上聽嬤嬤提起, 慧德大師可通幽都, 是以超度亡魂、供奉長明燈,俱是去尋他老人家。

至於慧能大師, 傳言可觀星象、未蔔先知, 今日一見,的確名不虛傳。

她開門見山地道:“大師,我如何能回家。”

“三千世界, 因果輪回。”慧能落子,悠悠然地說, “小施主不妨——既來之則安之。”

聞言,虞茉難掩失落,抿了抿唇,又問起:“不知大師緣何在此等我?”

慧能也不賣關子:“二十年前,老衲因故落難,承蒙令堂伸出援手。今日有此一聚,實為償恩。”

他停頓片刻,眼神陡然銳利,“你本是已死之人。”

登時,虞茉瞳孔劇烈震顫。

慧能口中的“你”意指原身,還是她自己?更或者,二者皆是?

她忐忑擡眸,目露詢問,慧能卻很快恢覆和藹神情,示意小沙彌取來一冊經文,若無其事道:“老衲的師兄久居京城,不知施主可方便將此經捎去。”

“可是——”

虞茉還欲追問“夢境”之事。

“小施主遠比老衲以為的豁達。”他搖了搖頭,“無需旁人為你指點迷津,順心而為,自能解惑。”

慧能言盡於此,繼續左手同右手的對弈。

她只好接過薄薄經文,隨先時的小沙彌安靜退離。

--

回至大殿,王妃與樂雁已請燈供奉。

虞茉問了方知,需得寫下亡者的生辰八字,她自是不清楚,也不強求,只將死當首飾得來的銀錢捐了半數。

無解亦是解。

今日所得的答覆雖不盡如人意,但總算不必懸著一顆心。想通之後,虞茉渾身舒暢,眉宇間的愁容也散去不少。

她立在樹蔭下乘涼,不多時,樂雁提著裙裾跑了過來,艷羨道:“你果真是有佛緣,聽聞慧能大師已經許久不曾出山了。”

“可惜我記憶有缺。”虞茉刻意避開話題,惆悵地開口,“不能為我早逝的娘親供燈。”

樂雁忙溫聲寬慰她:“等去了京城,讓潯哥帶你去大佛寺便是。”

“大佛寺,那不是皇家寺廟麽。”

將軍之子竟也有此殊榮,可以隨意進出?

但轉念一想,江家與太子殿下關系匪淺,應當的確不是難事。

虞茉胡亂猜著,便也未留意樂雁的僵硬神情,只噙起淡淡微笑,朝踏出廟門的王妃施禮。

“怎麽說。”王妃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們兩個,是要隨我去聽經吃齋,還是先行回府?”

樂雁代為作答:“小雨明日要離開蒼州,女兒著實有些不舍,想同她上街轉轉。”

王妃笑著點了點頭,看向虞茉:“讓雁兒領你去我名下的鋪面挑幾件新衣裳,年歲輕輕的小姑娘,正該多多打扮才是。”

話語溫柔,像極了關切子女的母親。虞茉謝不釋口,眼中氤氳起水霧。

……

二人相攜下了山,乘坐馬車慢行,一面商議如何打發後半日時光。

正說到要去書坊采買話本,但聞陣陣馬蹄,旋即聽得趙淩朗聲道:“咦,這麽快便結束了?”

虞茉眼睛一亮,探出頭去,果真見趙潯也在。他端坐於馬背,脊背筆挺,點漆雙眸迎上她的視線,漾開明顯笑意。

被忽略得徹底的趙淩:“……”

還是車夫恭敬答說:“王妃尚留在寺中誦經,只郡主和莫姑娘先行回府。”

“知道了。”趙淩瞥一眼虞茉,面色別扭地問,“去采蓮蓬麽?”

聞言,虞茉放下車簾,用眼神詢問樂雁。

“今日天兒不熱,正適合坐搖櫓船去江上采蓮蓬。”樂雁興致勃勃道,“還能做銀耳蓮子粥呢。”

趙潯也翻身下馬,因不便徑直入內,規矩地叩了叩,催促:“出來。”

“嘖。”樂雁擠擠眼,揶揄道:“還真是一刻也離不得你。”

虞茉被逗得眉開眼笑,矜持地掩唇:“我就看看你在段郎跟前還能不能這般伶牙利齒。”

已有小半日不曾見面,終於等到她出來,趙潯神情略松,張臂將人抱於馬背,解釋說:“抄近道過去,馬車走不了。”

“都打點妥當了麽。”虞茉邊問,邊熟稔地倚入他懷中,又好奇道,“怎麽突然想著采蓮蓬?是誰的主意?”

後方的趙淩邀功道:“自然是我。”

片刻前,兄弟二人辦完差事打道回府,途徑江岸時,趙潯忽而問慶言,可有法子哄人開心。

趙淩一聽,便知是與虞茉有關。

正巧夏蓮盛開,碧油油的葉片托著淡粉花瓣,美不勝收,遂力薦道:“蒼州城裏的貴女們喜愛乘船賞蓮,小雨姑娘應當也不會抵觸。”

虞茉果真一掃愁容:“那還等什麽,出發罷。”

趙潯唇角彎了彎,夾緊馬腹,攬著她拐入枝葉掩映的小徑。

速度並不快,是以虞茉享受得微瞇起眼,神態活像是王府裏慵懶的貍奴。

他靜靜端詳片刻,主動打破沈默:“去過澄明寺,心情可好些了?”

聞言,虞茉詫異挑眉:“你怎麽知道……”

趙潯箍著她的腰身,朝自己貼近,直至密不可分,方答說:“自昨夜起,你瞧著很是悶悶不樂,可我琢磨許久,自問不曾惹你不快,想來便是供燈一事令你觸景生情了。”

“猜得大差不差。”

虞茉促狹地笑一聲,心口被細密感動充盈,語氣也跟著軟下,“昨夜夢見我娘了。”

頓了頓,她決意將粗略的計劃說與趙潯,免得他兀自憂心。

“此番入京,我想先探探溫家口風。若還靠得住,或許可以聯手將我娘從虞家祖墳裏遷出。”

聽罷,趙潯毫不遲疑地承諾:“我會助你促成此事。”

“不必。”

她深知兩位母親曾是閨中好友,感情深厚。可古人註重綱常倫理,家務事,外人不便摻和,稍有不慎便會背上罵名。

仰頭見趙潯眉心蹙起,虞茉忙語重心長地解釋,“並非是與你生分了,只不過,你們江家又非皇親國戚,會不怕流言蜚語,不怕遭人戳脊梁骨麽?”

“……”

江家非皇親國戚,但他還當真是。

不待趙潯再度開口,她屈指撓了撓淩厲的喉結,笑說:“若是解決不了,我自會找你。”

他勉為其難地應下,總歸,暗中幫扶也是一樣。

閑談間,

一行人到了江邊。

誠如趙淩所言,蓮葉接天,漁娘撐著竹篙在其中穿行,宛如入了河海的魚兒,動作敏捷而不失美感。

虞茉再感傷不起來,催促趙潯將自己抱下馬,租了舟艇,破開清澈水流,悠悠駛向深處。

難得日頭不曬,趙淩大剌剌躺至甲板,懶聲問:“你們何時再過來蒼州?”

趙潯掀了掀眼簾,淡淡道:“你很閑?”

“……”趙淩噎住,反撐著坐起,“潯哥兒,你未免也太無情了。”

虞茉才不管成日鬥嘴的二人,只學著樂雁去夠蓮蓬,可她不懂如何挑揀,入口苦澀,簡直難以下咽。

“你這還未熟透呢。”樂雁教了片刻,欲順手將她那顆扔去艙內的魚桶,卻被虞茉止住。

她湊近,神秘兮兮地道:“我拿去騙騙阿潯,看他會不會上當。”

於是,虞茉撚了兩粒蓮子,當著趙潯的面兒吃下甜的那顆,將剩下的殷勤遞至他唇邊,語調輕快:“快嘗嘗,我親手剝的。”

趙潯不疑有他,薄唇擦過少女蔥白的指腹,多停留了幾息,方見喉頭咽動。

虞茉始終留意他的神情,卻見他面不改色,連眉頭也未皺上分毫,不由得疑道:“味道如何?”

他掐了掐虞茉的臉,直起身:“甜。”

真的假的?

同一窩出來的蓮子還能變異不成。

許是她滿目困惑,偏偏不敢直言,趙潯被逗笑,壓低嗓音道:“因是你親手餵的,所以很甜。”

“……”虞茉會意,腮畔登時猶如火燒,抻直了脖子,“油嘴滑舌。”

這時,慶言等人也撐著搖櫓船在四周晃悠。

趙潯計上心頭,牽著她的手去了船尾,耳語道:“東面的蓮花開得最艷。”

言下之意,便是要過去。

“不帶他們麽?”虞茉瞥一眼正叉魚的趙淩。

“不帶。”趙潯不容分說地答,“擠不下太多人。”

他朝鄰近的侍從微微頷首,對方忙不疊改道,撐著小船緩緩行來。

在趙淩自疑惑漸而轉為慍怒的嗓音中,扶著虞茉穩穩登上寬闊的搖櫓船,旋即接過木槳,淡然地離開。

虞茉心虛地捂住臉:“咱們這樣真的好麽?”

“有什麽不好。”

見他理直氣壯,虞茉漸也松弛,不再管被拋下的兄妹二人。

她褪了鞋襪,將裙裾往上卷起,固定至膝窩處,露出兩條細白筆直的腿。而後坐在船沿,試探地撥弄江水,看肥碩的魚兒靠近又四散奔走。

在吊帶熱褲盛行的後世,這委實算不得什麽。

可趙潯終究是古人,登時面色紅透,再無先前運籌帷幄的淡定。他該移開眼,偏又遲遲移不開眼。

終究是理智占據上風。

趙潯不忍為一時貪念唐突了她,將船劃入無人問津的蓮花深處。

等虞茉玩盡興了,懸著雙腿晾曬,回過頭來,只瞧見他煦陽下光澤流轉的烏發。

“你在做什麽?”

聞言,趙潯仍舊維持著背對她的姿勢,語氣有一絲緊繃:“賞蓮。”

“……”

賞得這般專註,不會還要賦詩一首罷。

她艱難忍笑,張開雙臂,享受清風拂過滿江蓮葉,裹挾著甜而不膩的香氣竄入鼻間。

許是太多放松,忽而有了閑談的興致,虞茉反撐著甲板,懶洋洋地道:“回京以後,你是不是要忙起來了?”

蒼州的這段時光,就好比小長假,總有盡頭。

古人也不容易,趙潯才十七,已是需要頂天立地、成家立業的年歲。

虞茉隨意發散著,聽衣料窸窣,似是趙潯坐了過來。他“嗯”一聲,吐字清晰,帶著幾分鄭重:“我盡量時常來看你。”

“盡量?”她努了努嘴。

語氣中的渾不在意令趙潯眉心輕折,他不悅地垂眸,審視地掃過虞茉臉上的細微神情:“你又在想什麽?”

聲線冷然,活像是在捉奸……

虞茉解開打了活結的裙裾,心說古人又不能視頻聊天,忙碌再加上循規蹈矩,豈非要像樂雁和段文珺那般一年到頭只碰面幾回?

她更擔心自己會將趙潯拋之腦後。

但目光觸及他過分清雋的眉眼,又很快否定。單單看容貌,她應當也會不斷地喜歡上趙潯。

虞茉抿唇一笑:“我只是擔心,見不到你的時候,我會想你。”

輕飄飄的話語燙得他瞳心驟縮一瞬,恰直日頭自雲後探出,暖熱的光揉碎在他眼眸,情緒濃烈得幾乎快要溢了出來。

趙潯傾身,唇角抑制不住的上翹,低低哄誘道:“茉茉,我還想再聽一遍。”

她羞得別過臉,揉了揉發燙的耳尖:“某人不是還要賞蓮麽。”

“……”

“哐——”

忽而,小船似是與什麽相撞,引起劇烈晃動。

虞茉並未設防,驚呼著朝後仰倒,他眼疾手快地撈住,與之交疊著摔落。

一手撐著甲板,一手穩穩托著她的背,勉力穩住彼此身形。

只是——

趙潯陷進了不同於男子的柔軟。

他微仰起臉,定睛一瞧,鼻尖是繡工精湛的蓮花,已被壓出幾道明顯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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