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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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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楚

正當虞茉斟酌著該如何寬慰, 但見趙淩似是憋不住了,咧嘴一笑,得意洋洋道:“瞧, 果真上當了。”

“……”

樂雁忙不疊出賣兄長:“都是淩哥兒的主意,說要嚇嚇你,與我無關的。”

這回輪到趙淩噎住。

不過,賞花宴總算順利結束。樂雁附在她耳邊嘀咕道:“段郎有意推介我為榜首, 但我拒絕了。”

虛榮之心人皆有之, 可樂雁既出過風頭, 便心滿意足了。且以夕陽和胡蝶作裝點, 終究不屬於畫技範疇, 還是由能者居之的好。

“能這般想,看來你當真釋然了。”虞茉由衷地為好友感到開懷。

趙淩亦手舞足蹈地說著:“我將桶蓋一揭, 胡蝶像大雁似的連成了線, 直直朝畫上飛去。當時, 園子裏的人都驚得忘了動筆。”

樂雁羞得面色通紅, 卻不忸怩, 揚唇道:“段郎私下裏告訴我, 此事不出兩日便能傳遍蒼州, 以後再無人會笑話安岳王府的郡主是個假小子啦。”

語罷,挽上虞茉的手, 一齊出府慶功。

虞茉眉開眼笑, 學著影視劇中豪邁地說:“今夜,我們不醉不歸。”

趙潯緊隨其後,聞言, 眉心幾不可察地蹙起,提醒她:“明日一早要去澄明寺。”

言下之意便是, 以她的酒量,容易誤事。

“……”虞茉瞪他一眼。

四人進了趙淩名下的酒樓,自晨起便不再接待外客,是以無需入雅間,徑直於大堂開席即可。

正中有一薄紗屏風,琴師端坐其後,箜篌伴著洞簫之音緩緩流出,令虞茉暗嘆紙醉金迷。

因不日要啟程上京,趙淩尤為不舍,一杯接又一杯,拉著堂兄說道:“我時常懷念當年在學堂,咱們幾個狼狽為奸的光景。”

樂雁忍不住汗顏:“狼狽為奸是這麽用的?”

“你不懂。”

彼時樂雁生母纏綿病榻,並不一道入學,是以未曾聽聞趙潯、趙淩及幾位同窗偷拔師傅長須,還有將課業拋進禦花園荷塘裏的事跡。

當然,通常是趙淩牽頭,若是被抓了個正著,再將罪責推至素有威名的太子身上。

總歸無人會信,反而誇讚趙潯“小小年紀便知疼愛幼弟”、“已能窺見宅心仁厚之姿”諸如此類的話。

虞茉聽得險些嗆住,扯了扯趙潯衣袖,追問道:“所以,你當真不是從犯?”

迎著她含笑的眼眸,趙潯略不自在地摸了摸後頸,如實答:“彼時年歲小,尚不懂得分辨是非,見阿淩和——”

他頓了頓,略去江辰,“見他們為課業煩憂,便隨意出了主意。追究起來,我應當是主犯。”

“那你自己呢,難道不會發愁不會煩憂?”

趙淩搶話道:“這才是潯哥兒的厲害之處,非但悟性高,而且嚴於律己,我等自嘆弗如啊。”

“不提這些。”趙淩舉杯,眸底隱隱淌過冷意。

可虞茉還意猶未盡呢。

她忙央求道:“我還想聽,我還想聽,你不願提那便讓世子說與我們。”

誰知趙潯語氣分外強硬:“不行。”

恰值仆從擡進來《春和百商圖》的棋盤,由黃楊木打造,熏了不知名的香,沈甸甸的,質感肉眼可見。

虞茉忘了同他計較,湊近端詳。

只見線條平滑,甚至繪有顏色,以她現代人的身份來瞧,活像是散發著銅臭味的高端藏品。

“模具很是費了些時日,不過往後若是要再打,就便宜多了。”趙淩知她有心從商,主動道,“屆時你都一並帶走,以後在京中生意紅火了,別忘了捎些新鮮玩意給我。”

她極為感動,擡起水盈盈的眸,懇切地說:“你真是個大好人。”

趙淩也不由彎了彎唇角:“若是在京中過得不如意,隨時來蒼州。”

“砰。”

茶盞墜地,發出清脆聲響。

趙潯神色自若地擦拭惹了水漬的指節,見笑談中的二人停下,大度道:“你們繼續。”

虞茉:“……”

還是樂雁忍笑出來打圓場:“小雨再教教我怎麽玩兒這棋。”

虞茉坐回趙潯身側,背過手輕掐他的腰,一面詳細講述走棋規則。

望著造價不菲的棋盤,她忽而發問:“世子殿下,你為何獨獨選了用木頭打造?”

趙淩懵了懵,不確定地道:“該用玉石?”

“非也。”趙潯由著她動手動腳,面不改色道,“小雨的意思是,何不用紙張拓印。”

“正是如此。”

虞茉屈指拂過平滑邊沿,邊打量邊解釋,“若是像印刷書冊一般,成本便能降低,也宜於推廣。”

趙淩聽後,拍了拍掌:“妙啊。”

大周朝的棋盤多由昂貴玉質或上等木料打造,一來,尋常百姓騰不出閑工夫去消遣;二來,棋盤自身原也是用來彰顯主人品味的器具。

後世則不同,造價低廉,且為了便於攜帶,薄薄一盒或是薄薄一張。

虞茉掰著手指頭數道:“我都提前想好了,雅間呢就用厚重些的棋盤,可以三五好友飲酒品茶,一面下棋。大堂則仿照書坊樣式,將棋盤印刷成冊,買了帶回家中消遣。”

“那敢情好。”樂雁饒有興致地應和,“家中女眷湊在一處也能玩兒了,不比成日投壺、作詩來得熱鬧?”

具體該如何落至實處,虞茉想等入京後,再向正經商賈請教。

她撚起骰子,向上一拋:“開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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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夜沈沈,少年人盡興而歸。

席間,虞茉三番五次嘗試斟酒,皆被趙潯淩厲的眼神擋了回去,是以她氣鼓鼓地行在前頭,發誓再也不要同他搭話。

穿過月影橫斜的竹林,趙潯見她竟不似平日那般央求他背,反倒步履飛快,忙不疊跟上,帶了幾分疑惑:“為何要生氣?”

她不勝酒力,且翌日有約,本該克制才對。

趙潯停頓幾息,委婉地道:“等明日事了,我陪你喝,如何?”

“不如何。”虞茉將臉偏至另一側,發尾堪堪擦過他喉間,“而且,我生氣難道還需要理由麽。”

“……哦。”

他忍著癢意,肩膀因輕笑微微抖動,只覺虞茉無理取鬧的樣子率真而可愛。

尤其,她在旁人面前從來溫和有禮,獨獨對自己這般,何嘗不是一種厚此薄彼。

趙潯眼神愈發寵溺,快步與她並肩,熟稔地認錯,順勢提起令她開懷的事:“時辰還早,一道去書房,我替你畫棋盤如何。”

虞茉果然上鉤,認真地想:

尚不到十點,此間又無東西消遣,對於夜貓子來說分外折磨。看在他還有可取之處的份上,今日且先暫停絕交。

“那好吧。”她按捺住愉悅,佯作勉為其難地應下。

書房內,值夜的婢女替換過冰鑒便退了出去,虞茉闔上門,輕車熟路地窩進他懷中。

正巧今日得了靈感,她攤開紙張,用自制的羽毛筆繪制起草圖。

趙潯環住她纖細的腰身,並不施以壓力,卻嚴絲合縫地嵌著,仿佛彼此是天生成對的榫卯。

他目光專註,自虞茉卷翹的長睫看至飽滿唇珠,再從秀挺瓊鼻落向燈下極盡溫柔的眉眼,如何也不覺得膩。

虞茉又不瞎,遭他幽深如墨的眼眸盯著,竟生出一種誤入陷阱的錯覺。她腮畔微微發燙,故意惡聲惡氣道:“再看收費。”

聞言,趙潯喉間溢出一聲輕笑,胸膛震顫,連帶著她的脊背也酥酥麻麻。

“要多少。”趙潯在她艷若桃花的臉頰印了印,大方地說,“金山銀山夠不夠?”

灼熱的氣息令虞茉幾乎快不能握筆,她漲紅了臉,語中滿是羞意:“你別搗亂,快給我研墨。”

“好。”

趙潯遺憾地錯開眼,將下巴擱至她肩頭,單手熟稔地研墨。

一盞茶的功夫,虞茉收筆,朝他揚了揚眉:“小美人,我們這算不算是紅袖添香。”

“……”

虞茉偏愛在老虎嘴邊拔毛,摟著他的脖子,笑盈盈道:“小美人,小美人。”

趙潯忍無可忍,面色冷下:“你該歇息了。”

她飛速噤聲,很是能屈能伸地攤掌,示意趙潯依照草圖重新繪制一份。

這回,換她來研墨,手法略顯生疏,還將指腹蹭得黑黢黢。

趙潯將她的動作看在眼裏,勻神想,和密探最初搜集到的虞家長女信息大有出入。

傳言,虞家長女儀靜體閑,但因身子骨弱,不常出府。庶妹便分憂代勞,隨姨娘在螢州貴女間走動。

是以尋常人對“虞茉”僅有個籠統印象,譬如容貌非凡,譬如才情了得。

也因於此,初時,趙潯心中難免存疑,再經確認過方放下戒心,可惜錯過了言明身份的最佳時機。

雖說眼前人善琴、善運算,而虞府並未請過此類先生,但趙潯理所應當地歸咎於她從前處境艱難,有意收斂鋒芒。

“茉茉。”他冷不丁地問,“對溫家,你心中可有恨?”

“是因他不曾將我從虞家搶過去?”虞茉語調輕盈,不見傷心之意,“世道如此,怪他老人家做甚。”

溫母雖因病逝世,生前卻不曾合離,死後亦需葬入虞家祖墳。而原身,生父尚存,便是按照倫理綱常,也只能做虞家人。

即便是千年以後,撫養權的爭奪也以血緣分親疏,遑論古人。

何況,她院子裏的溫家舊仆,一個賽一個忠誠,想來是外祖在力所能及之下做出的安排。

迎著趙潯關切的眼神,她正色道:“我的記憶也不盡然是全丟失了,但卻混亂得很,所有人於我而言俱是生人,談不上愛恨。”

他鬼使神差地問:“那江、咳,那我呢?”

“自然也是生人。”虞茉理所當然道,“我連外祖都不在意,還能有心思管你們江家。”

末了,憂心他感傷,又軟聲補充,“但那都是過去,有婚約在身,你我註定會相遇。用戲文裏的話來說,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話音落下,趙潯眼底情緒凝滯,化為晦澀的酸楚之意。

他涼涼道:“天造地設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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