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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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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吻

近來鬧暑, 虞茉又一貫畏熱,便在外披了件單薄紗衣。

白日裏瞧,清透至極, 可夜裏燭光微弱,緊貼著肌膚,倒也辨不清個中差異。

只她方才去攥趙潯的手,動作幅度略大, 竟使得紗衣滑落至臂彎。失了遮掩, 露出內裏圓潤白皙的肩頭, 與鎖骨之下隆起的弧度。

紺色抹胸映襯得肌膚賽雪, 驟然闖入視線, 於頃刻間攫取了趙潯的呼吸。

也令他方起頭的坦白戛然而止。

虞茉淡定地屈指勾起,在身前攏了攏, 繼續道:“其實什麽?”

趙潯重重閉眼, 語氣微顫:“沒什麽。”

自她的角度打量去, 兩簇長睫在少年眼底投下深邃倒影, 掩去了一貫冷銳的目光, 愈發顯得氣質溫潤清和。

虞茉愛極了他這副模樣。

尤其, 觀趙潯在旁人面前總是疏離淡漠, 唯獨待自己以柔情。

誰人會不樂於被俊俏郎君如此對待?

亦因於此,她今夜才提出暫緩解除婚約。

虞茉自問對趙潯生了朦朧好感, 卻遠遠不能促使她做出恢覆虞家長女身份的決斷。

她尚需時間去適應古代生活、去尋求退路, 內心深處亦希冀著能尋到回家的機緣,是以暫且無法作出承諾。

可若趙潯並不介懷,未嘗不能定下一年之期。一年以後, 再鄭重商議。

虞茉決意將主動權交與他,遂將斟酌許久的說辭一股腦倒了出來:“你若不急著成家, 可否一年以後再相商解除婚約的事宜?若你著急,那便按照原先的計劃行事。”

等了等,未見趙潯應聲。

她訝然垂眸,湊近些許,試圖瞧清他此刻的神情。殊不知紺色布料之上繡的精美花紋,因著傾身動作而倏然鼓脹“綻放”,活色生香。

趙潯狼狽轉過身,清泠泠的眸中欲色漸生。

初時不過一簇細微火苗,短短幾息,已有焚盡理智的趨勢。

“怎麽了。”虞茉頗為驚詫地問。

趙潯緊了緊牙關,擠出“無事”二字。他如今眼前滿是雪原花開的艷麗場景,體內燥熱難以平息,不便久留,遂大步往外走去。

借著屏風遮掩,他止步,沈聲道:“我先去洗浴。”

她狐疑地掃一眼,不解趙潯為何要再度沐浴,終是羞於啟齒,只好點點頭:“我等你。”

半晌,他嗓音緊繃地道:“好。”

誰知趙潯一去便是許久。

虞茉原就礙於心緒不寧而淺眠多夢,百無聊賴中,竟倚著軟枕糊塗睡去。

待他裹著滿身寒氣回至房中,虞茉正睡得香甜。為免翌日醒來,她腰頸處會酸脹不適,趙潯躬身將人抱起。

“唔~”

身子驟然騰空,虞茉無意識地輕吟出聲。

她溫熱的面頰堪堪擦過趙潯冰涼的頸下肌膚,登時循著本能蹭了蹭。

少女挺俏的鼻尖刮蹭過他喉間凸起,摩挲出奇異的酥麻之意。

趙潯瞳孔驟縮,脊背繃直,如同拉至最滿的弓弦。一丈之距,竟生生行出了萬裏路的煎熬。

偏偏這時,虞茉茫茫然睜開了眼。

察覺到如今身在何方,她熟稔地環抱住趙潯的肩,語調因困倦而變得輕軟,喃喃道:“江辰,你還未答覆我呢。”

江辰——

趙潯頃息間清醒。

他垂眸看向少女毫無防備的側顏,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彼此的距離終究逾越了倫理。

江辰才是她的未婚夫婿。

她,分明是友人之妻。

可不久前,置身於冰涼浴桶,自己竟於心中勾勒她或嬌或嗔的動人神情,放縱了叫囂的邪念。

趙潯瞳孔劇顫,鋪天蓋地的歉疚幾乎將他淹沒。

然而,少女的雙臂柔若無骨,正似藤蔓般纏繞著他。世人眼中的端方君子,即便清醒,仍不願掙脫。

虞茉漸也發覺他的異常,微仰起臉,懶聲問:“江公子,您啞巴了?”

下一瞬,趙潯用掌風吹熄了燭火。

“……”她簡直氣笑了,罵道,“你做什麽。”

趙潯不願被窺見此刻狼狽的神情,俯身將她輕放至床榻,語氣因隱忍顯得十分冷硬:“婚約之事容我再想想,楊府如今很安全,我、我睡外間。”

虞茉自然不知她為表鄭重選擇喚其大名,竟將人驚嚇至此。

她唯獨清楚,提及婚約時,趙潯極為反常。反常到,似是對自己並無一絲一毫的情意。

虞茉怒火中燒,蒙住頭,悶悶道:“你走罷。”

他耳畔嗡鳴,是以不及往常敏銳。

而帳中俱是獨屬於她的氣息,清甜、細膩,令人回味。趙潯喉結翻滾,沈悶地應一聲,抱著薄被離開。

--

一夜無夢,醒時,虞茉精神大好。

馬車已侯在楊府正門,身著猩紅官袍的中年男子正躬身同趙潯交談,軍牢快手進進出出,場面安靜卻也熱鬧。

她率先入輿內等候,因昨日交涉未果,情緒較往常低落。漫不經心地翻兩頁話本,又琢磨起今後。

據說,開陽與安岳王封地之間隔著一座小城,有間開了百餘年的食樓。東家的祖父曾是禦廚,慕名前來的食客只多不少。

待辦妥了戶牒,她亦想盤下鋪面做些營生,食樓、酒樓便瞧著極好。

虞茉雖不善廚藝,卻善紙上談兵,雇幾位經驗老道的師傅,再以後世人的眼光提提建議,應能博條出路。

如此想著,瞬時不在意勞什子婚約了。是以當趙潯頂著微微泛青的倦容出現,要同她開誠布公地談一談,虞茉瀟灑地揮了揮手:“我已決意留在蒼州,婚約作不得數了。”

蒼州即是安岳王封地,富庶更盛周遭。況且,有親兵巡邏,治安亦佳。

趙潯錯愕一瞬,態度卻不及從前篤定,只答說:“待去了蒼州,你若當真喜歡,屆時再從長計議。”

虞茉很是不喜模棱兩可的答覆,下意識要嗆聲,可擡首撞入他沈靜幽深的眼眸,其中情緒,比往日愈加晦澀。

莫名引人深陷。

她登時舍不得說些重話傷他,撚了撚耳珠,退讓道:“也罷,從長計議。”

……

巳正,不知從何處湧出一批身穿銀盔的侍從,裝載好罪證及繳獲的贓物,行在隊末斷後。

虞茉好奇地探出頭去,指尖在半空輕劃,清點起人數。

“虞姑娘。”趙潯提了一食盒冰酪躬身入內,道是,“你如今病愈,不必再忌口了。”

聞言,她當即放下紗簾,在小幾前端坐,眼巴巴地等著趙潯擺好碗碟。

見她恢覆生氣,趙潯眸色微動,將勸誡“勿要過量”的話語咽下,改為厚著臉皮道:“可否勻半碗與我?”

既是他出錢出力,虞茉自然點頭,也不過問他為何不多買一碗,只耳根燙了燙——

趙潯竟討要旁人吃過的東西,罕事。

二人難得平靜地分食了冰酪,趙潯說,此去遙中縣不遠,如此慢行,夜半之前能趕至下榻的客棧。

而方才眼生的一隊侍從出自二部,有幾人縱馬前來,與慶言等人高聲笑談,從劫後餘生的喜說至南巡完滿結束的樂。

少年人的肆意乘著夏風竄入虞茉耳中,她轉頭看向閉目養神的趙潯,傾身湊近,央求道:“阿潯,我也想騎馬。”

有事阿潯,無事江辰。

她倒是收放自如。

無奈一番話說得嬌嬌悄悄,竟令趙潯喉頭微緊,甚至,眼前又浮現昨夜的驚鴻一瞥。

他耳根發燙,面上卻不顯,鎮定開口:“你的傷好全了?”

虞茉心不在焉地“嗯”一聲,趁趙潯不設防,用指腹碰了碰他的耳尖,近乎天真地問:“你很熱嗎?為何雙耳燒起來了。”

趙潯被刺激得吞咽一下,窘迫避開,薄唇抿成直線。

在她的註視之中,雲霞般的緋色迅速染紅了整張臉,活像是敏感的含羞草。

虞茉嘆為觀止,卻也被他皮相流露出的脆弱無害所吸引,忍不住再湊近些許:“阿潯。”

趙潯挫敗地閡上眼,淡聲應她:“嗯。”

“阿潯。”

“嗯?”他半掀眼簾。

“沒什麽。”虞茉按捺住蠢蠢欲動的心,強迫自己望向窗外,少年們你追我趕,她艷羨道,“我想騎馬,我要騎馬。”

這回,趙潯主動起身。

出去吹吹風也好,至少能平靜些許,不至於三番五次地冒犯她。即便,是在心中冒犯。

慶豐依言牽來通體棕色的駿馬,二部侍從不曾見過“恩人姑娘”,雖不敢上前攪擾,卻或明或暗投來打量的目光。

趙潯不動聲色地握緊韁繩,長臂穿過少女纖細的腰肢,身形交疊,將虞茉擋得嚴嚴實實。他勉強滿意,夾緊馬腹,如一陣疾風竄了出去。

“砰——”

慣性使然,虞茉直直撞入他懷中,腰背緊貼著堅硬的胸膛,而後腦勺隱隱發疼。她怨氣叢生,嬌喝道:“你到底會不會騎馬!”

向來是騎射魁首的太子殿下:“……”

他不得不放緩速度,由“騎馬”改為“走馬”,只比尋常行人快上些許。

虞茉卻極為滿意,攤開手,感受清風穿過指縫,她歡快地感嘆:“啊,是自由的味道。”

趙潯垂眸,好笑道:“我平日又未曾拘著你。”

“你不許我做這個,不許我吃那個,還不算‘拘著我’?”說著,虞茉撅了撅唇,朝前俯身,“你身上太熱了,離我遠些。”

“……”

辯駁也不是,不辯駁也不是。

好在又行了半刻鐘,虞茉嫌日頭太曬,虛弱地倚著他的肩,鬧著要回馬車,不忘叮囑:“你陪我一道。”

趙潯深深吸氣,意識到,同乘一騎亦是錯誤抉擇。

蓋因,鼻間滿是她的氣息,纖薄的背亦時不時抵住胸膛。於趙潯而言,等同於將他架在火上炙烤。

回了輿內,長隊恢覆尋常速度。

虞茉小臉紅撲撲的,一面扇扇,一面歪倒在榻上。

她瞥見趙潯正襟危坐,指節分明的手虛搭著膝頭,垂眸讀起了晦澀難懂的書冊,不禁問:“阿潯,你從前也這般,唔,註意力集中?”

聞言,趙潯微微汗顏。

面前書冊久久不曾翻頁,不過是他無處安放視線,做做樣子罷了。

虞茉卻起了興致,用尾指勾纏住他的衣袖:“阿潯阿潯,我想聽你的故事。”

趙潯始終垂眸,淡聲道:“並無特別之處。”

“你不曾逃過學?不曾拖交過課業?不曾賴床、裝病?不曾為心儀的女子和旁人大打出手?”

他狐疑地望了過來:“為何要如此?”

眼底困惑不似作假,面上也不見輕視,可虞茉卻覺著被無端嘲諷了一頓。

她冷笑:“我與你,道不同不相為謀。”

“……”

趙潯緩緩蹙眉,忽而領悟——虞茉一貫好動,亦不喜宵寢晨興,怕是誤解自己在有意譏諷,遂低聲解釋,“職責所在,長此以往便也習慣了,並非意指世人皆當如此。”

說罷,又不禁好奇:“令尊在螢州,竟不曾為你請過女先生?”

按說其母出自書香門第,其父亦是一方官員,當與京中貴女一般,自小習詩文、學女紅。即便不嚴苛,也該習慣雞鳴而起的作息才是。

虞茉輕笑:“你真笨,都說我失憶了。”

趙潯一噎,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你。”她清清嗓,狀似渾不在意地問,“你可是心儀知書達理、文靜賢淑,又素有才名的女子?”

迎著虞茉瑩亮的眼眸,趙潯耳尖緋紅,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實則,過去十七載,趙潯心中唯有修身治國,此乃與生俱來的責任。至於愛慕、相思,與之伴生的愁惘,遇見她以前,不曾深想亦不曾體會。

若非羞於啟齒,他當告訴虞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應是先有心儀之人,後有心儀之故。

誰知,虞茉竟將他的否認曲解成另一番含義,她恍然大悟道:“那你定是心悅於英姿颯爽、不讓須眉的女子。”

愈聽,趙潯面色愈赧。

他不願再作答,唯恐言多必失,被看出端倪。於是生硬地轉移話題:“你渴不渴?”

“……”

--

一行人抵達遙中縣時,已是深夜。

趙潯包下城中最好的客棧,一面用晚膳,一面由內侍清掃廂房。

虞茉臨窗而坐,因時辰不早,長街之上不見行人。唯有家家戶戶檐下打起的燈籠幽光,似漫天螢蟲,別有一番煙火氣。

她生長於鋼筋混泥土的都市,對此難免感到新奇,雖聽慶言嫌棄說是窮鄉僻壤,仍不減興致。

“先用膳。”趙潯只當她常年囿於閨閣,鮮少踏出府門,不免心疼,溫聲承諾道,“等到了蒼州,我會放下手中的事,陪你四處轉轉。”

虞茉不置可否,就著他俊秀的臉龐多喝了半碗粥,旁的菜色著實提不起胃口。

趙潯憂心她會因此日漸消瘦,不禁懊惱,出宮前委實不該遣走母後好意安排的禦廚。

見虞茉停筷,他將鴛鴦餅推過去,哄道:“嘗嘗看,遙中特有的糕點。”

她不情不願地咬了一口,皺起小臉:“太甜。”

趙潯低聲笑了笑,烏潤的眼眸倒映著燭火,似粼粼波光。

虞茉耳後微熱,但總算將餘下的半塊糕點也吃盡。她用過茶盞,問起:“你方才說有好消息?”

“正是。”趙潯取出細長紙條,指骨一壓,同她解釋,“你托我打聽的幾人,如今已去往京城。”

“為何?誰安排的?”

趙潯:“最初,溫太傅得知你的死訊,震怒不已,勒令虞家給出合理的解釋。柳氏便將過錯皆推至你院中仆從身上,自請攜‘罪奴’入京。”

侍候不力,亦為仆從之過。更何況,無人知曉柳氏差人下毒、暗殺於她。

虞茉露出真心實意的笑:“還好依你所言,將我尚在人世的訊息偷偷知會了外祖父。此番姨娘將她們送去溫府,倒是歪打正著。”

“你可知,柳氏為何執意入京請罪?”

“知道。”她頗有些不忿,嘟囔道,“請罪是假,去你府上商議‘代嫁’才是真。”

雖知結果如何,但她忍不住瞥向趙潯,支支吾吾道:“你、你應當不會娶虞蓉吧?”

趙潯正飲著內侍奉上的雨前茶,聞言,登時嗆住,掩唇咳嗽幾聲,擡眸看她,不讚許地道:“你成日在想些什麽。”

她被臊得腮畔一燙,主動挪去趙潯身側,討好地用方帕替他揩去眼尾水意。

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泛紅,倒像是受人欺淩了一般,透著自持又艷麗的矛盾氣息。

虞茉看得怔住,直至眉心遭他伸指點了點,方回過神,窘迫地移開眼:“我不喜歡虞蓉,雖說僅僅認識一月不足,她總愛搶我的東西,煩死了。”

說罷,又正色道:“你以後便是娶妻,也需得娶表裏如一的,否則呀,家宅不寧。”

趙潯眸光黯下,澀然道:“我並未想過。”

虞茉粲然一笑:“孺子可教。”

“……”

他心中愈發堵得慌,偏某些人尚未開竅,怨也怨不得。

用過膳,陪虞茉在院中消食片刻,二人上樓。房中已換好宮裏帶出來的杯盞、床褥等物,瞧著煥然一新。

她咋舌道:“小標間變身豪華套房?”

趙潯不解其意,只頷首吩咐眾內侍退下,在虞茉門前止步。

虞茉晃晃他的衣袖,好奇:“他們是誰。”

與侍從所著勁裝不同,這群忽而冒出來的人俱身穿華貴長炮,過分安靜,也過分有條不紊。

趙潯眉梢輕挑:“小廝?”

“……”虞茉白他一眼,“你是在反過來問我?”

“咳,明日,安岳王的一雙兒女會帶兵來接應。”趙潯轉移話題,“我與他們相熟,你不必拘謹,只不過,可想過用什麽化名?”

因她不願以虞家女的身份示人,戶牒、路引皆需另擇名姓。

可前世,虞茉二字也追隨了自己十餘年,她一時犯難:“江茉?江魚?”

趙潯玉容驟冷:“‘江’姓不佳,你再想想。”

“好……”

時辰不早,他囑咐虞茉早些就寢。她也存了慢慢適應的心思,爽快道了“晚安”,回房、閂門,一氣呵成,不見絲毫留戀。

趙潯莫名悵然若失。

待慶言得信來報,便見主子望著姑娘家的廂房門出神,忍不住攛掇:“殿下,您既舍不得,何不將人騙回京城。”

他淡淡掀了掀眼簾,一面示意慶言跟去胡梯,一面惆悵道:“非君子所為。”

“可奴才覺著,君子不抵心上人重要。”

趙潯眸色閃動:“她若執意留在蒼州,我怕是不好阻攔。至多尋些女護衛,再幫襯些銀錢,卻也不知她願不願接納。”

慶言提醒:“殿下,事在人為。”

他緩緩眨了眨眼,平視前方,陷入了沈思。

--

晨起,窗外傳來陣陣馬蹄。

虞茉悠然伸了伸懶腰,洗漱一番,對鏡綰了簡單發髻。這是她自楊府丫鬟處學來的,因著手生,顯得不夠精致,卻勝過披頭散發。

近來舟車勞頓,清減少許,倒襯得鏡中人兒愈發秀麗動人。

她抿了抿散發著淡淡花香的口脂,整理了儀容,推門而出,見一內侍規規矩矩候在門前。

“你家主子可在房中?”

內侍屈膝,恭敬道:“回姑娘的話,樂雁郡主提早兒來了,正同主子在大堂說話。姑娘既醒了,容奴才下去回稟。”

“不必麻煩。”

虞茉自認不是什麽大人物,何需勞煩將軍之子拋下尊貴的郡主來相迎?她唇角笑意漸涼,無端生出幾分煩躁,克制地道,“我隨你一同下去。”

尚在二樓,便聽聞女子清脆的笑聲。緊隨其後的,是趙潯清越的嗓音。

雖不似平日對虞茉那般溫和,卻也非一貫的冷沈,正能說明,他與這樂雁郡主交情匪淺。

京城、蒼州,兩地相距如此之遠,他竟也有遺落的青梅?難怪提及安岳王,竟好似是一家人般地熟稔。

虞茉心中怒氣翻湧,隱隱生出回房的念頭。

怎奈內侍已先行兩步,朝大堂正中僅有的一桌走去。旋即,附在趙潯耳旁低語。

“……”

她頓住,神情晦澀地與之對望。

趙潯眼底泛起笑意,微微頷首,示意虞茉過去。

虞茉卻深覺刺目,只裝傻充楞,她轉頭問小二,可否送些簡便膳食去她房中。

忽而,眼前罩下大片陰影。

她擡眸,見趙潯長睫低垂,嗓音含著若水般的溫柔:“已命人去買觀潮居的招牌菜肴,應是馬上要回來,隨我過去,如何?”

觀潮居,即遙中縣的百年老字號。

虞茉可恥地動搖了一瞬。

她仰起臉,凝望近處珪璋之姿的少年,分神想——古人知事早,名門望族的子弟更是十二三便開葷。家中丫鬟、通房無數,更莫要說什麽青梅、表妹、世妹。

自己竟險些忘了這茬。

樂雁郡主的視線也隔著距離,略帶壓迫地落在身上。虞茉憤然移開眼,冷著臉不願搭腔。

趙潯只當她身子不適,擡掌在其額前探了探,關切道:“用過膳,還是喚醫師來看看。”

虞茉吃軟不吃硬,睫羽顫了顫,細聲道:“還不過去陪你的郡主,人家可是快將我瞪穿了。”

“莫要瞎說。”他睇向虞茉發間素雅的玉簪,笑了笑,“給你置辦了一些首飾,在銅鏡前放著,梳妝時竟未留意過?”

不待她答,趙潯又道:“樂雁帶了隨侍丫鬟,喚來替你綰些新鮮樣式可好?”

虞茉:“……”

好話俱被他說盡了。

失了聲討的先機,她不便再僵著神情,乖巧應聲,領了樂雁的丫鬟回房。

丫鬟手巧,嘴巴也緊實,沈默著替她綰了垂鬟分髾髻。與婦人發髻相比,多了幾分少女的俏麗。

趙潯所贈的珠釵亦非凡品,竟令她原就盛極的容貌愈發出眾。

一顰一笑,嫵媚動人。

饒是王府出身、自詡見過大世面的丫鬟,也忍不住多打量幾眼,由衷地稱讚:“姑娘真真似仙女兒下凡。”

虞茉矜持地彎了彎唇,因著承了情,再見樂雁時,噙著笑,欲屈膝見禮。

只她尚未福身,便被趙潯扶起,半牽半扯地在圓凳坐下。

樂雁接收到堂兄遞來的眼神,頗有些不情願地開口:“不必拘禮,只當我是尋常姊妹便是。”

早先,趙潯給皇叔去信時,便簡略提了虞茉的存在,道是於自己有救命之恩。且再三叮囑,莫要刺探她的身份,亦不可在虞茉面前稱他為“太子”、“殿下”。

太子金口玉言,為臣為民,自是要遵守。樂雁便忍著滿腔好奇,抿一口淡茶,裝起啞巴。

唯有趙潯不受氛圍影響。

他揭開食盒,將冒著熱氣的菜肴依次擺放好,又熟稔地往碗中添了少許白糖,遞與虞茉:“嘗嘗看。”

虞茉淺嘗一口:“不夠甜。”

趙潯默契地再添兩勺。

樂雁將二人親昵的姿態收入眼底,秀美的面龐登時因慍怒燒了起來。她一拍桌面,厲聲質問:“阿兄,您什麽身份,怎可、怎可為此女布菜斟茶。”

阿兄?

虞茉端起茶杯,趁勢掃了掃樂雁,暗自琢磨個中涵義。

究竟是意指親眷?還是“情郎”、“情哥哥”諸如此類的暧昧稱謂?

不待她細究,趙潯起身,眉宇間蹙著明顯冷意。他喚上樂雁,並肩去了錢櫃後。

樂雁側眸,望一眼慢條斯理喝著豆花的虞茉,壓低嗓音道:“皇兄,您堂堂太子殿下,豈能為一來路不明的平民女子鞍前馬後。不對,便是聖上、娘娘,也定然舍不得差使您。此女甚是不知好歹,您可瞧見了?她方才——”

“樂雁。”趙潯淡淡道,“本宮不喜旁人對她品頭論足。”

“皇兄!”

“夠了。”他神色微冷,秀致眉眼透出一絲戾氣,“你只需記住,對她不敬,亦是對本宮不敬。”

身為儲君,趙潯一貫無需向旁人解釋,亦無人膽敢打破砂鍋問到底。

樂雁雖憤憤不平,卻敬太子之尊,乖巧地垂下眼睫。她轉念一想,那所謂的恩人姑娘若知曉自己救的乃是當朝太子,豈非要變本加厲?

不行。

定要牢牢保守皇兄的身份,莫要叫有心之人訛上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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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茉自是不知遭人在心底如此編排了一番,用過早膳,見趙潯面色恢覆如常,與樂雁相談甚歡。

她刻意忽略心底的失落,揮退亦步亦趨跟隨的內侍,出了客棧門,吹風消食。

客棧臨江,樹蔭之下,印有王府府徽的華貴馬車停了整整兩列。趙潯一行的馬兒亦被牽了出來,由侍從們裝點貨物。

夏日正是野花爭奇鬥艷的時節,虞茉俯身,擷了幾朵藍紫相間的小花,編織成手腕大小的花環。

餘光瞥見趙潯的坐騎在望著自己,她走過去,笑道:“追風,你也想要嗎?”

追風性情溫順,與她漸漸相熟,馬蹄歡快地在原地踏了踏。

虞茉“忍痛割愛”,將野花插入追風毛發間,笑得眉眼彎彎:“你現在是世間最美的馬兒了。”

不遠處,世子趙淩領兵前來,見一俏麗美人迎風而立,身側有駿馬簪花、粼粼江面,似是一切景色甘願為之作陪襯。

他示意眾人原地休整,自己則翻身下馬,朝虞茉走近,語調輕盈:“今日天氣不錯。”

虞茉聞聲回眸,不解地看向來人。他容姿清秀,身量挺拔,約莫十六七,只態度過於熟稔,莫非是原身舊識?

她不動聲色地後撤一步:“你認得我?”

“認得。”趙淩咧嘴笑了笑,自報家門道,“我從蒼州而來,皇……信中提到過恩人姑娘的事跡。”

虞茉暗暗松一口氣,原來並非舊識,而是安岳王嫡子。她眼底的戒備頓時消解了大半,福身見禮。

趙淩十分健談,主動提及她關心的戶牒一事:“姑娘若有什麽要求,只管提便是,等回了蒼州,我必定幫姑娘辦妥。”

“多謝世子殿下。”虞茉笑盈盈地仰起臉。

“我十歲那年便隨父王來了蒼州,雖有自誇之嫌,但蒼州的確人傑地靈,想必姑娘會喜歡。”

她果然起了興致,杏眼不自覺睜圓。

趙淩便繼續往下道:“你可知遙中縣有一觀潮居,但在蒼州,不僅有禦廚,更有南地名廚。”

虞茉:“豈不是比觀潮居更勝一籌?”

“自然。”趙淩單手叉腰,語含得意,“蒼州的山水風光亦是盛名在外。”

他又絞盡腦汁想了幾多城中趣聞,逗得虞茉掩唇直笑。眉目灼灼,粉面桃腮,令趙淩雖羞於直視,卻忍不住用餘光一瞧再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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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趙潯隱去婚約內情,簡略交代了來龍去脈,免得樂雁繼續仇視虞茉,鬧出不必要的爭端。

既悉數說清,喚來內侍,問過方才虞茉更偏愛哪幾道菜肴,而後快步出了客棧。

江岸邊,柳樹下,少年少女正眉飛色舞地交談。微風拂起長發,虞茉屈指撥至耳後,笑容明媚,較春光愈加燦爛。

分明是美如畫卷的一幕,卻令趙潯心臟重重下墜,生疼。

他忽而意識到,若將虞茉留在蒼州,她可會與阿淩生出情愫?即便不是阿淩,再有旁的郎君……

為何不能是他?

若說翻湧的醋意如一捆幹柴,驟然生出的占有欲念則是火把,輕易焚燒了理智。

趙潯再難維持一貫的冷靜溫和,他眸色冷沈,上前隔開二人。在堂弟驚詫的目光中,圈住虞茉的腕骨,將人帶離。

縱是盛怒之下,趙潯亦不舍弄傷了她。

是以虞茉並未察覺出異樣,她臉上笑意未散,問道:“阿潯,你要帶我去哪兒。”

趙潯不答,牽著她徑直上了胡梯,在逼仄幽暗的轉角處停下。

彼此挨得極近,他用身影輕易將虞茉困住,面沈如水,眸色深不見底。外放的氣勢強烈而霸道,無需觸碰,也入侵了她的領域。

虞茉心跳驟增,鴉羽因不安而劇烈抖動。

可她不敢擡眸打量,似乎再傾身一分,彼此的鼻尖便能相觸。

前所未有的壓迫。

趙潯卻不退反進,他喉嚨聳動一番,欲質問,偏偏師出無名。欲指責,卻也知是她的自由。

離了虛假的未婚夫的身份,於她而言,自己什麽也不是。

……

沈默之中,氣息不自覺交纏,旖旎在無聲蔓延。

虞茉只覺周身愈來愈熱,不必照鏡子,也知曉她此刻定然面如熟蝦。

更何況,趙潯離她不過半指之距,胸膛上的熱意透過夏日薄衫,灼燒了她的呼吸。

“阿潯……”虞茉咽了咽口水,主動勾住他的手,“你別嚇我。”

出乎她的意料,趙潯非但沒有躲開,甚至順勢與她十指相扣。

在虞茉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趙潯再度逼近,低聲問:“你可願隨我去京城?我,會保護你。”

她艱難吐息,不解道:“不是說好了,等去過蒼州再從長計議。”

聞言,趙潯眉心輕折,緊接著,屈指挑起她的下頜,直至清亮瞳仁中盛滿自己。

他重申道:“你可願隨我去京城?”

嗓音繾綣動聽,氣息無處不在。虞茉只覺自己墜入了一張溫柔織成的網,愈掙紮,愈沈溺。

她不安地動了動。

趙潯深谙她肌膚嬌嫩,先一步撤回手,免得留下紅印。

察覺到他的動作,虞茉漸漸安心,撅了撅唇:“我不喜歡被旁人逼迫。”

可等了等,趙潯卻不似往常那般哄她,而是帶了一絲淡淡的寒意:“若我偏要逼迫你呢。”

虞茉才不懼怕,只擡掌去摸他的額頭:“阿潯,你今日好生奇怪,可是身子難受?”

“嗯。”趙潯握著柔若無骨的纖手,緩緩貼近心口,近乎撒嬌般低語,“我很難受。”

世間靜了一瞬。

她的臉已然紅透,掙了掙,趙潯卻不肯松手。執意要她感受,掌下強健有力的心跳,極快,如同飛蛾撲火般熱烈。

虞茉無措地蜷縮起指尖,試探道:“你喜歡我?”

“對。”趙潯深深凝望著她,“往後,莫要再提‘江辰’,只有阿潯,好不好?”

她心跳漏了一拍,被蠱惑著點頭。

等等!

外間還有與他親昵的樂雁郡主呢。

虞茉清醒過來,反悔:“你先松手,我們談一談。”

趙潯不願,掌心攬住她的後腰,往身前一壓,固執地道:“隨我去京城。”

“男女授受不親。”她忙不疊搬出趙潯從前說過的話,“你這般,實非、非君子所為。”

“呵。”

趙潯低笑一聲,不知是喜是怒。

隨即,他躬下身,重重覆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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