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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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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固

虞茉小心翼翼地開口:“阿潯?”

“是我。”

話音落下,一道腳步聲由近及遠,應是慶言率先回房去了。

她忙不疊移開門閂,身後微弱的燭火一並竄入趙潯眼中,他漆黑瞳仁間霎時泛起寒星般的光,美得攝人心魄。

虞茉緊抿著唇,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確認不曾受傷,方松了一口氣。

見狀,趙潯眉宇間噙起淡淡的笑。

“為何還不歇息?”他問。

彼此僅僅相隔半臂之遠,是以虞茉不得不艱難仰頭。

入目是高高懸起的紗燈,因趙潯身量頎長,擋去了一大片刺目的光。他色如白玉的面龐半隱在暗中,愈發顯得骨相清雋,而天生帶笑的桃花眼正微微彎起,眸底似有千萬柔情。

她被蠱惑著呆呆地答:“在等你。”

聞言,趙潯先是勾了勾唇,忽而湊近,眉心輕輕一折:“哭過?”

溫熱鼻息淺淺拂過她的臉。

虞茉被灼了下唇,緊張道:“沒有。”

實則,她方才一連打了好幾個呵欠,長睫濕漉漉,眼眸更是經由淚水洗滌過,明亮又璀璨。

由趙潯來看,可不是悄然哭過一場。

他喉間微微發澀,低下頭顱,溫聲安撫:“明日想騰出時間帶你出城,是以臨時決意先將瑣事一並處理,故而回得晚了。”

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關切,倒令虞茉當真湧出絲縷委屈之意,她吸了下鼻尖:“我......有些不太習慣。”

話未說透,但趙潯心口仿佛被蜂刺輕蟄了一下。

只因這“習慣”與自己息息相關。

登時,桃花眼彎翹起明顯弧度,沖淡了一身凜凜氣勢。他笨拙地安慰:“早些睡,明日可莫要賴床。”

虞茉卻當是他要回房去了,伸指隨意一勾:“我有東西要給你。”

趙潯目光下移,喉結滾了滾,垂眸不語。

她這才覺出指間略微堅硬的觸感,定睛一瞧,自己正勾著趙潯的蹀躞帶。

“……”

她佯作鎮定地收回手,轉身入內,一套動作可謂是行雲流水。

趙潯強壓下不合時宜的綺思,將目光投向圓桌上的發冠:“你今日去了當鋪?”

“嗯。”她遞來碧藍色的錢袋,笑吟吟地說,“送你!”

虞茉腰間正系著桃粉色的那只,花樣相同,瞧著似是一對兒。

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方開口道謝。

“不必謝,花的可是你的銀錢。”

趙潯彎唇,自袖中取出一張薄薄的紙條,談及正事:“事關溫太傅,你可願聽?”

她當即端坐好,點頭如搗蒜道:“聽。”

“據探子來報,當年溫太傅雖揚言與令堂斷絕關系,但愛女逝世後,他主動設局迫使虞家離京。令尊明升暗貶,正是太傅手筆。”

若情報屬實,溫太傅似是嘴硬心軟之輩,可他為何不曾留下原身這個外孫女?

虞茉一面琢磨,一面撫平紙條。上頭寫道,自她的死訊傳入京中,溫太傅便臥床不起。

她非原身,實難共情,卻也不能坦然地坐壁上觀。想了想,擡眸看向趙潯:“你覺得我該如何做?”

趙潯眸光微閃,露出不易察覺的掙紮之色,少頃,折中道:“我會先將你的情形告知溫太傅,免得他老人家傷心過度,至於要不要回京……”

他停頓兩息,嗓音不自覺低下:“待到了安岳王的封地再做決斷也不遲,屆時,不論你是想留下還是上京,我皆會安排妥當。”

“也好。”虞茉如釋重負地笑了笑。

陪她淺淺話過幾句家常,當然,多半是虞茉在說,趙潯靜靜聽著。

窗外夜色猶如潑墨,他不便久留,起身告辭。

虞茉也著實有些乏了,親自將人送至長廊,語帶鄭重道:“這些日子,幸虧有你——”

他勾起唇,欲告知她不必客氣。

虞茉繼續道:“江辰。”

幸虧有你——

江辰。

方露頭的笑意頓時凝固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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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正三刻,天光已大亮,街上傳來嘈雜叫賣聲。

虞茉游魂般坐起,掬一捧清水凈面,冰涼觸感使她勉強清醒幾分。

因著今日要騎馬,遂挑了一套不甚繁瑣的裙衫,待穿戴妥帖,她推開房門,將趙潯迎了進來。

按說,他在長廊靜靜侯了半刻鐘不止,卻不見絲毫的焦躁,眉目沈靜如初。

“我來給你綰發。”

她含糊應一聲,在銅鏡前坐定,心安理得地闔目養神。

修長指節並著齒梳穿過如瀑長發,泛起一陣又一陣細微的酥麻之意。虞茉舒適得鎖緊肩頭,唇角亦彎翹起,活像只被人順毛的慵懶貍奴。

趙潯克制著移開目光,鴉羽微垂,清越道:“最遲明日,林家一行人會抵達叢嵐,後日,我們正式啟程去開陽。”

虞茉方要點頭,寬厚掌心先一步鉗制住她的下頜,就好似,正深情捧著她的臉。

“?”她茫然睜眼。

趙潯耳根一燙,觸電般地撤回手,語含無奈道:“當心些。”

若是再胡亂動作,不知要扯落多少青絲。

這下,虞茉徹底醒了神。紅著面頰,撚起新買的首飾,幹巴巴地轉移話題:“好看嗎?”

於她而言,金玉質地並不重要,總歸自己瞧不出名堂。但見點翠胡蝶栩栩如生,風起時,仿似振翅若飛,足夠虜獲現代“土包子”的芳心。

然,趙潯身為東宮之主,吃穿用度俱是珍品中的珍品。

他掃一眼成色平平的銀釵,昧著良心點了點頭,心中卻想,等去了皇叔封地,需得先給她置辦些像樣的首飾才好。

說著話的功夫,發髻綰成。

虞茉自鏡中瞥見他腰間一抹碧藍,才發覺趙潯今日身著勁裝,通體黑色,袖口及下擺嵌著低調金線,而自己所贈錢袋鮮亮得惹眼。

她莫名紅了臉,沒話找話道:“玉佩呢?”

聞言,趙潯解開錢袋:“不便暴露你的身份,是以收了起來。”

虞茉卻盯著近在咫尺的束袖出神。

只見其上繡了金絲流雲紋,緊緊貼合小臂,勾勒出蘊含力量的利落線條。指骨分明,膚白如玉,令人瞧了,深覺他合該揮劍如虹。

是不同於以往的凜凜颯氣。

趙潯狐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可是有什麽不妥?”

“沒有。”虞茉欲蓋彌彰地捂住臉,甕聲道,“你先去外間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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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言、慶姜在外等候多時,見趙潯出了房門,福身稟報:“主子,三部的人已全部召齊。”

隨著動作,慶姜腰間的錢袋劃出一道弧度,惹得趙潯側目。

待瞧清是何物,他瞳孔驟縮——

原來虞茉攏共買了三只,並非自己以為的一對。

趙潯冷冷道:“玄色與你不大相稱。”

“是麽。”慶姜不疑有他,摘下錢袋塞入懷中,沒心沒肺地笑著,“那屬下還是用您先前賞的天灰色罷。”

饒是如此,趙潯依舊面沈如水。

無形的低氣壓一直捱到虞茉出門方散去,她與趙潯並肩下樓,見大堂靜悄悄的。住客竟悉數被清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眾孔武有力的生面孔。

虞茉下意識去扯趙潯衣袖,偏巧他今日佩了束袖,竟誤打誤撞攥住他的尾指。

趙潯腳步微頓,側目:“別怕,他們皆是我的部下。”

似要印證他的話,眾人恭敬福身,無聲朝胡梯上的二人見禮。

她松一口氣,卻依戀指腹傳來的溫熱,腆著臉繼續攥著。

階前停著一輛華貴的青頂馬車,趙潯扶她入內,隱秘相勾的尾指就此分離。他猶豫幾息,舍棄騎行,躬身跟了進去。

車輪緩緩滾動,發出規律音節。

趙潯惦念著錢袋一事,挑眉看她:“為何要送慶姜?”

“為何不能送?”虞茉放下紗簾,“哼”一聲,但仍舊解釋起來,“原是想獨獨買給我自個兒,可擇不出優劣,幹脆一並要了。付賬後又覺得玄色過於暗沈,我不喜歡,便送了慶姜。”

聽她道出“不喜歡”,趙潯情緒緩和。

虞茉轉了轉眼珠,向他邀功:“我這算不算是替你籠絡人心?”

語氣中滿是洋洋得意,配合著靈動神情,令趙潯再難作嚴肅狀,他勾了勾唇:“多謝。”

“……”

虞茉噎了一噎,“你也太好騙了。”

趙潯只凝望著她,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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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兩刻鐘,馬車在城郊一處山谷停下。

樹木參天,枝葉葳蕤,不見絲毫暑意,反倒像是強行框住了春日。

趙潯伸手去攙,可虞茉這會子被自然風光所吸引,無心佯裝柔弱,兀自提著裙裾穩穩落地。

“……”

他蜷縮起五指,轉身牽來一匹性情溫順的駿馬,亦步亦趨地跟著虞茉。

待她在花叢中穿梭幾個來回,笑意盈盈,趙潯方出言打斷:“騎馬轉一圈如何?”

虞茉擷了不知名的野花簪在鬢間,一把環住他的束袖,借力站穩,微微喘息道:“可我不會騎馬。”

“無妨。”趙潯擡手為她端正發簪,眼底漾開一抹寵溺之色,“我教你。”

他將人扶上馬背:“先由我牽馬帶你慢行一圈。”

虞茉點頭如搗蒜。

因離正午尚遠,原就不大熱,加之山谷綠意盎然,鳥雀繞枝,涼風裹挾著清新芳草香拂面而來,愜意十分。

二人繞著谷底湖泊悠悠行著,煦陽在水面投下金色光芒,閃閃發亮,宛如仙境。

虞茉忍不住望向身側的少年,他身姿挺拔,容顏俊秀,絲毫不輸於周遭景致。可惜此間沒有相機,她遺憾道:“阿潯,你可善丹青?”

趙潯自是不能答說“擅長”,否則有自誇之嫌,他只道:“六藝八雅,皆籠統學過。”

“……”

六藝她有所耳聞,八雅又是什麽?

恰直馬蹄驚起一叢胡蝶,虞茉擡手去夠,袖擺生光,皓腕賽雪。她笑著回眸,語調輕快:“你難道不覺得很美嗎?”

趙潯深深凝望著她,不假思索地答:“甚美。”

“可惜我從未習過丹青,否則能將這風景畫下來呢。”

聞言,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想岔了,微赧著收回眼,只露出一雙紅如滴血的耳尖:“回京之後,我畫好差人送予姑娘。”

此言一出,二人齊齊怔住。

她不欲深想“解除婚約後是否還需來往”此類繁重的話題,打破沈寂:“你累不累?還是上來帶我騎一圈罷。”

“……好。”

趙潯翻身上馬,雙臂自她腰側穿過,清冽與甘甜交織融合,旖旎叢生。

虞茉沈溺於眼前的美好,紅著臉環住他的左臂,故作鎮定道:“我抓穩了。”

感受到臂上傳來的輕微力度,他喉結重重聳起、落下,夾緊馬腹,護著虞茉繞長岸奔馳。

呼嘯而過的風吹起彼此的發絲,親昵纏繞,衣袍也漸漸交疊在一起。

少女無憂無慮的笑聲銀鈴般漾開,趙潯鴉羽半閡,專註地望向她的側臉。只覺爛漫夏花,難抵她一分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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