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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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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浴

虞茉反手撐著書案,小腿悠閑地晃了晃。

忽而,裏間傳來蓽撥一響,燭光幽幽燃起。與此同時,屏風上倒映出趙潯高挑挺拔的身影。

他微微福身,將火折子放回原處。分明是簡單不過的動作,由他來做,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子矜貴,極為賞心悅目。

少傾,頎長剪影掠過屏風,露出其後溫潤如玉的臉。

趙潯身披燭光朝她走近。

因是將將出浴,薄唇潤澤,眼尾泛紅,眉宇間添了朦朧之意,俊美得不似凡人。

虞茉不自覺端正好坐姿,指骨一屈,假意將長發撥至耳後。趁勢低垂了眼睫,斂去眸中不加掩飾的驚艷。

“久等了。”他略帶了幾分歉意道。

彼此相隔不過兩步遠,熟悉的澡豆香氣四散開來,漸漸交融,分不清起源,就好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虞茉被自己唐突的念頭燙了一下,頓時熱意燎原,令她漲紅著臉羞於擡頭,只低低應了聲,矜持十分。

趙潯並未深想,繞過她,將雜亂不堪的書案理了理。見白紙上歪歪扭扭畫著許多符號,倏地頓住,好笑道:“這是什麽?”

“不告訴你。”虞茉跳下書案,仍舊不願正眼瞧他,兀自踱步至窗前,伸手一指,“你看。”

誰知趙潯霎時變了臉色,語氣沈沈:“在房中等我。”

說罷便要外出查探。

“等等。”虞茉慌忙撲了過來,扯住他的衣袖,“不是刺客,是......是我弄的。”

趙潯擰眉,嗓音淡的辨不出情緒:“為何。”

她尷尬不已,略帶惱怒地開口:“好奇、手欠、多動癥。總之,指給你看,是因這窗紙瞧著像是絹紗一類,想問問市價如何,免得回頭賠不起。”

如實交代完,趙潯依舊面無表情。

“……”

虞茉氣悶,“不信就算了。”

見她眼底漾開慍色,趙潯挑眉不語,目光似是審視,致使氣氛一時降至冰點。

二人僵持片刻,虞茉率先松了手,她坐回圓凳,把玩起白釉茶杯。心中卻想,倒也不能全賴趙潯。

易地而處,倘若她遇上身心健全之人,竟對隨處可見的玻璃窗生出好奇,並試圖以硬物撞擊之。末了,卻歸咎於好奇心作祟。

降智,非常降智。

可疑,非常可疑。

然而世間懸案,許多時候,真相往往便是這般匪夷所思。

正當虞茉猶豫著且再耐心解釋一番,趙潯屈指敲了敲桌面,發出沈悶的“篤篤”聲,驚得她指尖打起細顫。

一坐一立,他居高臨下地睨著她,神色淡淡:“你在緊張什麽。”

“......”

虞茉語滯,心道換作旁人,面對他冷冰冰的質問,亦是會緊張,如何就襯得她做賊心虛了?

她艱難仰頭,望向趙潯不含溫度的眼。他甚至無需做多表情,已然氣勢淩人。

殺伐果斷,不怒自威,這才是真正的趙潯。

身處於權勢頂端的趙潯。

虞茉強撐著挺直了脊背,憤憤瞪他一眼:“該說的都說了,信不信由你。”

語罷,鼓著面頰,氣呼呼地回了裏間。

她不喜趙潯強勢的態度,雖說比往日更添韻味,可若是用在自己身上,尤其——當她被三番五次的吸引,以為二人終於多了盟友般的脆弱信任之後。

原來,竟是她自作多情了。

虞茉心中寒涼一片,她嘲諷地扯了扯唇角,暗自想:居然敢嚇唬她,絕交,必須絕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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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貫話多的人陡然沈默,偌大天字房內,寂靜得只餘呼吸淺淺。

趙潯撫平窗紙,揉了揉眉心,朝裏間喚道:“虞姑娘。”

虞茉梳發的手一頓,遲鈍地意識到,她向來是喚“阿潯”,可對方卻始終堅持喚自己為“虞姑娘”。如此重要的細節,她竟過了這般久才發覺。

方平息的怒火頓時泛濫成災,她揪了揪紗幔底端的流蘇,緘口不語。

趙潯眉頭緊蹙,感到前所未有的焦急,只得隔著屏風,軟下嗓音:“虞姑娘,你可願聽我解釋一二?”

她自是不會應聲。

趙潯靜候片刻,知曉她氣得不輕,咬了咬牙,低語道:“得罪了。”

說罷繞過屏風進了裏間,見虞茉正擁著錦被發楞,聽聞他的腳步聲,幽怨地投來一眼,很快又轉頭望向別處。

殊不知美人回眸,杏眼慵開,烏發輕晃如幡。

趙潯胸中淤堵的愁緒登時煙消雲煙,甚至帶了明顯笑意,在她面前屈腿蹲下。

視角易換,這回,由他仰視虞茉:“刺殺我的人乃當朝七皇子,若那日恰直汛期,此時此刻,我已不在人世。”

安逸了兩日,虞茉幾乎快忘了命懸一線時的絕望與緊迫。

彼時,生與死皆是半數幾率,無異於一場豪賭。

見她神色動容,趙潯繼續道:“他並未從我手中討到好處,可我也的的確確折損了不少心腹。不瞞姑娘,這段時日,實是我有生之年,最為狼狽的一段光景。”

聞言,虞茉心底不禁湧起一陣惻隱之情,終於願意垂眸看他,神色也不似先時冷淡。

趙潯勾了勾唇,嗓音愈發柔和:“此去京中尚遠,若敵兵先一步尋來,恐會落於下風。是以,難免有些草木皆兵,還請姑娘見諒。”

他洋洋灑灑說了很長一段,單膝抵著腳榻,堪稱是低聲溫柔地解釋。

虞茉鮮少以俯視的角度端詳他的容貌,發覺他瞳仁極黑,睫羽濃密,尾端微微上翹。因是仰頭看向自己,桃花眼恍若彎鉤,非一般的撩人心弦。

她輕咳一聲,別別扭扭道:“你是在哄我嗎?”

趙潯遲疑:“我不曾......哄過女子。”

言下之意,便是不知如此這般,能不能算作是“哄”。

虞茉無端被取悅,礙於矜持,抿著唇不再言語,免得語氣中的輕盈藏匿不住。

趙潯眼神軟了軟,知她不過是個心思單純的小娘子,自己不該生疑,於是啟唇:“虞姑娘,方才——”

卻見虞茉面色倏然冷下:“還不將屏風移來,我要歇息了。”

趙潯微微錯愕,不解她為何覆又動怒,但依言將曲面屏風移至正中,隔檔在羅漢床與她之間。

旋即,另一端傳來窸窸窣窣,趙潯止步,躬身吹熄了燭火。

月光透過紗窗照入內室,微弱、朦朧。

趙潯側耳辨了辨她的呼吸,不似困乏,便主動搭話,意欲緩解二人之間僵持的氣氛,他問:“虞姑娘,明日去書坊轉轉如何?你不是一直想尋些話本來瞧。”

虞姑娘,虞姑娘,虞姑娘。

一口一個,她耳朵快要磨出繭子。

虞茉冷淡道:“多謝江公子美意,不必了。”

暌違已久的稱謂,令趙潯眉眼一凜。他忽而警醒,憶起彼此身份,霎那間,笑意悉數散去。

見他不語,虞茉抿唇偷笑,決定以後皆如此喚他。

原以為趙潯會就此息聲,她將半張臉埋入錦被間,開始醞釀睡意。不料他狀似無事發生般再度開口:“你的‘死訊’,當真要由著它去?”

談及正事,虞茉翻轉過身,如實答他:“走一步算一步,我眼下不想做任何決斷。”

她自認與此間毫無羈絆,可察覺到原身殘留的影響之後,再難置溫太傅、虞家舊人於不顧。且據趙潯所言,途中會經過螢州,虞茉其實存了回府一瞧的心思。

至少,生母溫氏留下的陪房,並幾個伴原身長大的丫頭,她想知道柳姨娘會如何處置。

虞茉趁便告訴他:“但有一事,我心中早有決斷——江公子只管當虞家長女已經死了,回去京城,先將婚約解除了罷。”

一來,與江家有婚約的實是原身;

二來,自己尚不及碧玉年華,談婚論嫁為時過早。

正所謂福禍相倚,她這一“死”,得了自由,何必再遵循古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趙潯聽後,彎了彎唇:“此話怎講?”

“......”

為何從他語中聽出了一絲竊喜。

虞茉心存疑慮,但還是同他說起:“十三載未見,你我原也無甚感情,成了婚亦不過是怨偶。”

他矢口否決:“怎麽會。”

且不論江辰行事肆意,若當真不願,早便退了親,何須差人遠去螢州。再者,以虞茉的容姿及性子,世間男兒,會有幾個不喜她?

見他語氣篤定,虞茉犯了難,正色道:“怎麽不會,來,我給你分析分析。”

“好。”趙潯坐直了身。

“如若沒有這番際遇,我會如約去到京城,而你漸漸發覺,我與京中閨秀大相徑庭。既不會作詩,性情也稱不上溫婉。”

“於是你大失所望,一怒之下,向雙親挑明要悔婚。可迫於壓力,最後仍是不情不願拜了堂,大婚當日你便自請駐守邊關,留我獨守空房。”

“此去經年,待你凱旋,身邊已有美妾環繞,屆時,再將休書甩至我臉上。這不是怨偶,又是什麽?”

“......”

趙潯從洗耳恭聽到忍無可忍,最後帶著一絲咬牙切齒道,“少看些話本。”

虞茉隔著重重紗簾吐了吐舌頭,懶聲說:“總之,你回去先退親,然後尋個對仕途有利的妻子,再將那什麽七皇子摁在地上摩擦。”

她頓了頓,帶了幾分真意:

“莫要再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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