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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6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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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處於選擇性,或因為不由自主,人會忘記很多事情,就像卸下包袱。唯有如此,才能接著往前走,而不至於背著整座泰山,那樣走不動,也喘不過氣。

我沒想過的是,她高一結束那年會不告而別,這件事讓我傷心了好久,因為我感覺很沒面子,那時候面子大過天,我就是這麽一個膚淺的人,還去買醉。

沒想到沈默生會在學校,沒想到她整個假期都沒回家。

我買醉,她陪我,後來我忘了發生什麽事,隱隱約約記得被人連拖帶拽,全身上下都很沈重,像駝了八百公斤的秤砣。醒來後看到她,依舊在學習,分明喝的比我多,但卻比我清醒。我發現自己的酒量連個女生都不如,心如死灰,甘拜下風。

她素來不茍言笑,那天倒是笑了,頗有些冰消雪融的味道,就像初春的陽光照到雪上,有一種破碎的、閃爍的美。

我第一次領略到她的美,一種超越年齡的,成熟的美,那一瞬間我有些自慚形穢,心裏發誓也要活出個人樣,我想我和她的差距太大,她的成就屬於自己。我所依仗的成就和底氣全都來自我爸,這樣不好。

我的發誓沒過兩天就被自己拋到腦後,畢竟輕松起來太痛快,想要變好卻有千難萬險,我可以給自己找一個理由好好學習,卻有千百種理由去玩。那個愛學習的我被愛玩的我直接打死了,於是我又開始玩的不亦樂乎。

那段時間爸爸和媽媽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二姐高三,忙的要死,大姐在大學,一年只有兩次回家,家中只有我一人。媽媽辭了保姆,給我錢讓我在外邊吃。我吃的不多,剩下的錢都充到游戲裏,在裏面呼風喚雨,只有這時候我才覺得自己有出息。

我想我還是不夠敏銳,很多事情在那時候已經有了端倪,但我一點也沒察覺到。等到大廈傾覆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家裏的東西一點一點減少,我沒發覺。

我是個傻子。

爸爸不知所蹤,債主圍著公司和家裏,一瞬間所有的事情都壓在我頭上,我覺得喘不過氣。我有些不知所措,但白天還是照常去上學。在學校期間我感覺到輕松,甚至產生了愛上學習這樣的錯覺。那個電話打到我這裏的時候,我在上課,甚至前所未有的認真聽講,但那個電話直接打破了我的白日夢。警官以非常平靜的口吻告訴我他們發現了我父親的屍體,讓我前去認領。

接完電話,我渾渾噩噩的回到教室,坐下來,翻開書,我六神無主,一瞬間不知道到底該做什麽。沈默生察覺到我情緒不對,我不知道她怎麽做到的,我迫切的需要找到一個口子發洩我內心無處紓解的壓力,我相信她很可靠,我將困境告訴她。

她聽完後直接一條一條的告訴我該怎麽做,頭腦冷靜,表達清晰。我真是佩服她。

我想她一定是個超人,否則她就是經歷過相同的困境。

請了假,打電話給兩個姐姐,回家發現媽媽倒在客廳,真是雪上加霜。我感覺靈魂抽離到空中,自上而下的俯視搖搖欲墜的身體,將要崩潰,但怎麽都沒有崩潰,沈默生如瘟疫,把我也感染成了超人。我覺得沒什麽大不了,前一刻覺得天要塌了,下一刻發現天不能塌。

老爸走了,我就是家裏的頂梁柱。

我不能倒。

兩位姐姐連夜風塵仆仆的趕回來,在媽媽的病床前照顧她。我買了前往廣州的火車票,去將爸爸接回來。老家常說落葉歸根,我不能讓他流落在外。

雖然我恨他。

我很惶恐,在火車站候車廳坐著的時候大腦一片放空,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把爸爸帶回來之後呢?媽媽還在醫院,家裏還欠著一屁股債,我不知道多少,想到未來就覺得恐懼。

就在這時,我看到一雙白球鞋,鞋的邊緣已經磨出了毛邊,但鞋子幹幹凈凈,可以看出主人對它呵護備至,沿著那雙鞋子向上,是洗的發白的牛仔褲,是沈默生。

她坐到我身旁,介紹自己這次來的目的,她說自己在廣州有朋友,可以幫我一把。

我的心中被一種陌生的感情沖擊,甚至有些潰不成軍。我想要擡起手將眼角濕潤的東西拭去,但我沒動,硬生生將眼淚逼回去。

她什麽也不說,只沈默地站在我身旁,我便覺得心安,就像一艘小船有了重心,不必擔心在狂風暴雨傾覆。

我記得那是秋日,天氣依舊悶熱,胸口發悶,有些喘不過氣來。下了火車有人來接,渾渾噩噩地跟在那人身後,雙腿發麻,腳腫-脹的踩在地上都像踩在針氈上,一夜的硬座不是什麽人都能扛下來的。去派出所,然後去醫院,在太平間看到泡到發脹的父親的屍體,很臭,我有了嘔吐的欲-望,但我忍住了。

那是我的父親。

當天下午,插隊火化。這年頭,連火化也要排號,也要托關系。好在死這件事不用。

煙囪冒黑煙,偌大的人進去,出來就只剩一捧骨灰和幾粒骨頭渣,裝在小壇子裏。我把壇子放到背包裏。隔著一層布料好像也能感覺到溫度,和心靠的很近,心卻悲涼麻木。

轉車幾趟,最後要走回賓館。兩條腿感覺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只僵硬地挪,沒有半點知覺。我感到臉上有些濕潤,擡手擦拭,我以為是不自覺流淚,原來不是。我的眼睛是幹的,那些濕潤,是天上滴落的雨。

我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麻木僵硬重覆的,是行將就木,所以當飛車黨過來搶包的時候,我的感覺是知曉的,但動作慢半拍。一切有如慢鏡頭,看的見每一滴水的降落,但當手伸出去的時候,眼前的雨已經不是看到的雨。

父親的骨灰壇跌落在地,很久之後,我才聽到聲音。

是玉碎的聲音。

我忘不掉他們混合著厭惡和恐懼的眼神,這些日子一直壓抑的情緒一瞬間爆發,內心的野獸要掙紮著出籠。我想找人拼命,發洩情緒,但他們的反應比我要快很多,一騎絕塵。我摔在地上,膝蓋和瀝青相撞,疼的我不小心咬到舌頭。

雨忽然變大,匯成小溪,將父親的骨灰沖向下水道,我拼命往回攏,灰褐色的泥水從指縫間流逝,毫不留情,我只抓到幾粒骨渣。

沒能完整的將父親帶回去,而讓他處於這樣的境地。我有罪。

沈默生和我一起跪在地上做徒勞的掙紮,天還在下雨,什麽也握不住,我將壇子的碎片一塊一塊撿到包裏,然後她牽著我回賓館。

她將我從兵荒馬亂的世界帶出來,帶到一個有秩序,有未來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窩裏哭,胃痛的厲害,好像下一秒就喘不過氣,我告訴自己,再也不要流無謂的眼淚,要像個真正的男人那樣活著。

我知道她沒有睡著,但她也沒有說話。她如同她的名字,沈默著不出聲,但十分安全可靠。風聲雨聲,鐵馬冰河入夢來,我渾渾噩噩,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過去的。

再次醒來是被沈默生晃醒的,她的聲音帶著悲傷:“你發高燒了,起來趕緊把藥吃了。”

我甚至感覺不到藥的苦味,囫圇吞棗地將其吞咽下,躺在床上,感覺全身濕透,發臭了。

她提議再留一天,我拒絕了這個方案,匆匆洗了個澡,換了衣服,背著包前往火車站,坐著搖搖晃晃的火車回家。她在我身旁,困的頭往下一點一點,身體傾斜,似乎想要尋找一個依靠,但每逢她的頭快要碰到我肩膀時,她就會驚醒,然後再度將自己的身體擺正,周而覆始。我很想直接將她的頭按在我肩膀上,但我什麽也沒有做。

我們在火車站分道揚鑣,她回學校,我去醫院,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等著我去處理。

離別之前,她神色認真,對我說了一句話:“挺住就是一切。”

這六個字我記了一生。

☆、番外:當你離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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