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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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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粱一夢二十年,依舊是不懂愛也不懂情,寫歌的人假正經,聽歌的人最無情。”——《牡丹亭外》by陳升

謝居意和沈默生雖然在一所學校,但兩人在不同的院,在不同校區,平時也就很難見面。早在錄取通知書收到的時候,謝居意就已經啟程前往北京,於是後來沈默生和吳晗一起去報道。她們兩個高中是同桌,大學是校友,算得上緣分非同一般。這段緣分也一直延續到很久以後。

很多時候,約定了天長地久的友誼往往消散的比雲還快,什麽都沒說,任爾東西南北風的,倒是一年一年的就這麽走下來了。婚姻如此,愛情如此,友誼,亦是如此。

九月的天很熱,陽光肆無忌憚的從車窗外灑進來,沈默生拉好窗簾,吳晗坐在她對面,瞇著眼睛看向窗外,笑道:“真好,還能接著做同學。”

“是啊。”火車一刻不停地前進,風景一晃而過,沈默生的心感覺很舒暢,帶著憧憬和期許,夾雜著一絲忐忑,“終於告別高中了,有點迫不及待過大學生活。”

“假期瘋玩了近三個月,我媽都快把我趕出家門了。”吳晗忍笑說。

沈默生回過神,失笑,“你能怎麽瘋玩啊?”

“先是跑出去玩,先去了昆明和大理,然後跑去桂林,接著是九寨溝,把西南玩了個遍。然後還忘記塗防曬霜,回家那天跟剛從煤礦出來差不多。結果你猜怎麽著,我在廚房吃冰淇淋,我爸進門後看了我一眼,然後問我媽,’閨女不是說今天回來嗎,飛機晚點了?’氣的我啊,他真是把活生生的我給無視了!”

吳晗覆刻當時的情況,手舞足蹈,將一出夏日外出的慘劇演繹的活靈活現,沈默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拋開高考的壓力,每個人都從黯淡的色調轉變為了彩色,更鮮活,更明快。拿到大學通行證的心中為之一松,不滿意自己學校的,有些選擇了覆讀,有些選擇了將就。

“你呢?”吳晗轉而問沈默生的情況。

“我去打工了。”沈默生裝模作樣的給她展示自己並不存在的肱二頭肌,“在圖書館,當圖書專員,負責搬磚,吹了一夏天的空調。拿到了工資,還順帶看了幾本好書,感覺此行不虛,以後可以考慮做個圖書管理員。”

兩人曾經是同桌,盡管沈默生對於家庭情況三緘其口,然而她的日常不免透露出窘迫。最開始她會掩飾這種窘迫,但後來發現謊言只會將自己代入深淵,幹脆破罐子破摔,反倒是心裏獲得了平靜。一旦產生粉飾自己的謊言,就會需要接二連三的謊言來打掩護,然而一旦不去想,就會覺得輕松明快,這個道理她懂得的早,所以放下的也早,免去了很多苦惱。

“什麽好書,說來聽聽?”吳晗興致勃勃,說到書神采奕奕。

“有舒老師給你推薦,我就不多此一舉了吧。”沈默生擠眉弄眼。

吳晗脖子昂起,像只驕傲的小天鵝,“才不要,這樣的話每次都只有他提及話題,我插不上嘴,說不定我能說出幾本他沒看過的書,讓他也無話可說。他薦書給我,我也薦書給他,來而不往非禮也嘛。”

沈默生見過不少情侶,但能夠將關系處理的這樣駕輕就熟的,只有吳晗一人。那時候她覺得吳晗和舒明遠是可以走很遠的,她的直覺很敏銳也很準確,只唯獨在自己的事情上一敗再敗。或許這就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或許,她太想要愛,以至於很多事情反而像指間沙,握的越緊,失去的越快。

她給吳晗開了自己的書單,吳晗拿過來一看有些呆,“哇哦,你現在看的有點深誒。”

“無聊麽,不知道做什麽,只好看書。”沈默生道,“習慣了,其他什麽事情都不想做,就想看,然後腦袋裏想著各種各樣的故事。”

“那你可以試著寫啊,我這段時間路上無聊,還看了不少言情小說,哈哈。”

沈默生連連擺手,“本事不夠,寫出來貽笑大方。”她這時候未曾將吳晗的話放在心上,沒想到在不遠的一天,她真的拿起那根筆,做出選擇,並且改寫了人生的路。

到學校報道,兩人的宿舍並未連在一處,幹脆的約之後再見,爽快的各奔東西。

B大是四人間,沈默生到的時候宿舍已經有人了,一對看起來和善的夫妻坐在椅子上說話,看到她推門而入連忙站起來,跟房間裏那個女孩子說:“笙笙,你室友來了。”

被叫笙笙的女孩從床上探出頭來,對著沈默生就是一個燦爛的笑:“嗨~白吉笙,白吉饃的白吉,夜夜笙歌的笙!”

她爸媽聽她自我介紹,俱是忍俊不禁。

“沈默生,沈約的沈,愛默生的默生。”沈默生笑著做自我介紹,拖著行李箱進來。

“感覺介紹的好有學問的樣子。”白吉笙呆滯了一下,抓耳撓腮,“愛默生我知道,發明燈泡的那個——”

她的爸媽不約而同咳嗽了一下,沈默生忍不住笑,覺得她的新室友很可愛,是很好相處的性格:“那是愛迪生,愛默生是美國的一個詩人。”

“啊哦。”白吉笙表情微囧,擡手在嘴巴處做了一個拉拉鏈的手勢,“又丟人了。”

她的父母在一旁站著,發覺沈默生身後並未有人跟著進來,有些詫異:“默生,你家人沒有跟著來?”

沈默生動作頓了一下,表情在那一刻有些凝滯,但很快換上笑臉,“沒呢,他們比較忙,我覺得我一個人就行,幹脆和同學約著一起來。”

“啊,那挺好的。”白吉笙的媽媽忍不住誇讚,然後扭頭教育女兒,“你說你,就差把一大家子都叫過來了,上個學還要一個連的隊伍歡送。”她語氣裏雖然是埋怨,但是刷著一層蜂蜜的埋怨,一聽就帶著寵溺的味道。

白吉笙撅嘴,“誣陷,我分明說過可以一個人來,你們偏不信,要跟著來。”

一家三口有兩個開始你來我往的吵嘴,爭辯“到底是你死活要我們來”還是“到底是你們死活要跟著來”,鬥嘴鬥的不亦樂乎。一旁的爸爸大約看習慣這樣的場景,但笑不語,沒作壁上觀三分鐘,被母女兩個拉下水,做裁判:“你來說說!”

爸爸一臉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表情,老婆女兒得罪哪個也不好,於是支支吾吾的猶豫“這個嘛……待會吃什麽,B大附近有什麽好吃的?”

“火鍋,開空調吃火鍋,別提多爽了!”白吉笙一聽到吃的就什麽也顧不得,連剛才的爭吵要吵出結果的事情也忘記了。因為太過激動猛的起身,直接撞到房頂,一聽聲音就覺得很痛。

她臉皺成苦瓜,“嗷”的一聲倒在床上。

“你說你動作慢點吧,吃什麽還不是你說了算?”父母啼笑皆非,他們看向沈默生,“要不一起吧,和你的新室友正好聊一聊。”

“不用不用。”沈默生連連擺手,想也不想開口撒謊,“我和同學約好了,等下一起吃飯,我先收拾一下。”

“爸,媽,你們這麽亂摻一腳幹嘛,和你們這些大人一桌怎麽吃得下飯?”白吉笙揚起下巴,笑的像只狐貍,“等我們軍訓完了,一起出去吃飯,同年齡的人吃飯才有話題聊,不然大家東拉西扯硬湊話題,多尷尬,飯都變得不好吃了。”

“你說什麽都有理。”白媽媽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白吉笙做了個鬼臉,然後嘻嘻哈哈的笑出來,從上鋪爬下來,到地上蹦了一下,對沈默生擠眉弄眼。

“那,我們先走了啊。”白媽媽說。

“拜拜。”沈默生笑著頷首。

屋子應該是自上一屆畢業生畢業後就沒有再打開過,一股灰塵的味道,還好沈默生提前準備好了抹布。她隨身掛著一個小包,裏面裝著銀-行-卡和身份證,這些貴重物品她一向貼身保管。

打掃寢室的過程中,沈默生迎來了剩下兩個室友,聞玥和梅景明,兩人差別很大,沈默生記住了特點:聞玥來自海南,瘦得像麻桿,是一個笑起來很陽光的女孩子,舉手投足間有一種純樸的天真;梅景明體態豐腴,膚色健康,來自山東,帶眼鏡,她身後是真的跟了一群人,好像爸爸媽媽弟弟爺爺奶奶都來了。

梅景明看到寢室就兩個人,臉一下子就紅了,縮著肩膀不好意思的笑,露出一對小虎牙。家人進來和聞玥沈默生她們兩個人打了聲招呼,看梅景明的室友性格都不錯,外向開朗,好相處,這才放心的離開,梅景明送她們到宿舍門口,這才回來。

她的家人有著一種獨特又相似的氣質,後來沈默生了解到梅景明從爺爺奶奶到爸爸媽媽叔叔阿姨不是在高校當教授就是在重點高中當老師,書香門第,特征比較鮮明。

“可算是把幾尊大佛給送走了。”梅景明松了口氣,就要往椅子上坐。

“等等——”沈默生話音還沒落下,梅景明已經慣性坐了下來,聽到她的聲音又彈起來,“怎麽了怎麽了?”

“椅子沒擦呢,全是灰。”沈默生覺得自己在馬後炮。

“……唉。”梅景明拍打灰塵,問屋子裏的兩個人,“沒了吧?”

兩人點頭。

“你們吃飯了嗎,咱們一起去吧?”梅景明問。

謊言要一以貫之,沈默生準備用一樣的借口暫時回絕她,正巧電話進來,是謝居意。

說曹操,曹操到,沈默生正想找他呢,他就來電話了。她做了一個稍等的手勢,跑去陽臺接電話:“餵?”

“收拾完了沒,出來一起吃個飯?”謝居意有些帶著沙啞的聲音響起。

“好啊,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碰面?”沈默生問。

“我去你宿舍樓下,我聽學生會的人說計算機院的今年是公主樓,你在幾號樓?”謝居意聲音帶著笑意。

“11號。”沈默生嘴角忍不住帶上笑容。

“等我,半小時後到。”

兩人說完便掛電話,沈默生回去,有些抱歉地開口,“我和同學有約了,下次吧,宿舍人到齊了一起約。”

“好。”梅景明性格豪爽,毫不拖泥帶水,聞玥跟著她一起出門。

沈默生初來乍到,謝居意卻輕車熟路,他來的早,打了申請,在學校已經待了一段時間。再次打電話的時候說自己已經快到了,沈默生在宿舍等著,這時候不知道怎麽的有些緊張。兩人並不是初次見面,認識了很久,或許是因為地點換了,或許是因為身份換了,氣氛變了。從前是未成年,在高中一個目標明確而輕微壓抑的地方,什麽都不會生長,對於所謂的感情也進行著自我壓抑。然而一到了大學,便渴望著改變,渴望著和從前不一樣的生活。

她對著門後的鏡子照了照,拂了拂頭發,每一根有造-反趨勢的都予以強行鎮壓的宿命,然後飛快的跑下去。到了門口,放慢腳步,將呼吸也放平,好像剛才那個很著急的人並不是自己。

在樓下等了兩分鐘,看到了謝居意的身影,他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沈默生,表情有些驚訝,加快了步伐,很快來到她面前:“我以為你還要一段時間呢。”

“你都告訴我快到了,我當然會趕緊下來,為什麽還要一段時間?”

“女生不都是這樣嗎,所謂的趕快,往往還需要十幾分鐘到半個小時的準備時間。”謝居意打趣。

沈默生眉梢一揚,“我是那種人嗎?”

謝居意提醒她:“重要物品都隨身帶著嗎?”

“裝著呢。”沈默生擡了擡書包帶示意。

“我帶你去吃面,B大附近有一家燈影面做的特別好吃,我去吃了好幾次。”

謝居意在前面開路,同時很小心的註意身後跟著的沈默生,怕她跟丟,也怕她被擠著。兩人的距離挨得很近,這樣他開辟道路的時候,可以給她留下空間。

因為近,她聞到謝居意身上淡淡的薄荷草的味道,也趁他不註意的時候偷偷打量。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好像又長高了,現在應該有一米八八了吧?小臂動作的時候會有若隱若現的肌肉浮現,眉目間全是成熟的認真。

看著他的時候,周圍的喧囂和躁動仿佛一下子被隔絕,世界只有安靜,和燦爛千陽。

謝居意說的等迎面是一家小店,加起來估計有十二平米,這會兒是飯點,或許是因為這裏偏,或許是因為人們不願意等,外邊站著三三兩兩的人,謝居意搬過來板凳,和沈默生一同坐下。

“你什麽時候來的?”沈默生問他。

“拿到錄取通知書就過來了。”謝居意道,“我兩個姐姐在這裏,一個工作,一個實習,要搬到外邊住,幹脆租了個小房子。這邊兼職工資也高,我就想著先來,後來幹脆一家人都搬過來。”

B城工資雖然高於平均水平,消費也不低,沈默生沒有細問,怕戳痛處。她想到書包裏放著的那張銀-行-卡,絞盡腦汁地想一會兒該怎麽說。

門口有棵樹,樹下放著一個小桌子,一個不到五歲的小男孩趴在桌子上寫字,他離得很近,寫字的樣子一絲不茍。沈默生和謝居意聊了一會兒,便專心致志地圍觀他寫字。小男孩有些害羞,蓋住了自己的字跡,沈默生覺得他有點好玩。

很快便到他們了。

謝居意抽了兩張紙,將沈默生面前的桌子擦幹凈,給沈默生推薦牛肉面,於是兩個人叫了同樣的三兩份的牛肉面。

店面看起來營業時間不短,收拾的很幹凈,不可避免有塵垢成年累月的積下來,但因為收拾的很幹凈,這種黃更像是一種時光的饋贈,令此地像家裏的廚房一樣溫暖。

“誒,面孔有點生,是剛入學的新生嗎?”老板娘熱情好客,忍不住開口問。

“對,今天報道。”

“真年輕啊。”老板娘手上動作不停,有些感慨。

沈默生有些好奇,“您來多久了?”

老板娘勺了牛肉和醬汁,澆到面上,放到沈默生他們前面的桌子上,這才道:“已經有十五年啦,娃都是在這兒生的。”

“也在這裏上學嗎?”沈默生忍不住問。

“是啊,我和他爸都在這兒,他能上哪兒?老家也沒人。”

“那他以後上學呢?”

高考是國內絕大多數上學的人邁步過去的坎兒,而學籍是永遠的痛。外出打工的人很多,有些能夠顧上孩子的,就帶著孩子一起去,顧不上的,就在老家當留守兒童。每年曝光出來的慘劇不勝其數,而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沈默著的更多,沈默生有所耳聞。

了解的越是深刻,就越是覺得觸目驚心。

“看政策,要是到時候沒變,就只能回老家了。”老板娘神色淡淡,沒有抱怨,也沒有訴苦,只是像這個民族所有其中的一份子,有一種逆來順受的樂觀,“到時候他能考到什麽地方,就看他造化了。”

未了她又加了一句:“要是能像你們一樣就好了。”語氣是不加掩飾的羨慕。

“會的。”沈默生由衷祝福。

門外的小男孩聽到他們的談話,眼皮子擡起又垂下,咬著鉛筆的尾梢,寫的更用力更認真了。

沈默生挑了一筷子面往嘴裏,咬一口勁道,湯汁大概煨了很久,十分入味,她忍不住稱讚:“好吃!”

“是吧?”謝居意一副得意的樣子,“其實第一次吃到,就想帶你來。”

沈默生咬著面,情不自禁擡頭看他。

“但凡碰到好的東西,都想和你分享。”謝居意說完迅速低頭,兩人的視線沒有碰到一起,但那一刻,好像一顆種子萌芽了。他沒有講明,她也沒有點明。

那口面嗆到嗓子眼,沈默生咳嗽的昏天暗地,兩頰通紅,眼睛溢出生理淚水。

☆、chapter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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