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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宦的青雲梯(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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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宦的青雲梯(十六)

第二日清晨,許迦葉前往謹身殿參加小朝會,無人敢搜她的身,於是乎她順利地帶著藏在袖口裏的刀入了殿。

司禮監三個秉筆已提前到了,見許迦葉入殿忙上前行禮。

許迦葉回了一禮,走到左側上首站定。

右側本應站著四位閣臣,如今卻只來了兩個,薛柏清從未遲到過,如今卻和王正初一起沒了影子。

許迦葉想到屬下稟告上來的消息,心中也不覺得奇怪。

周秉筆上前一步來到許迦葉身側,語氣中不乏幸災樂禍:“薛首輔如今可真是進退兩難啊。”

許迦葉微一頷首。

薛柏清推行新法、清丈土地,本就觸犯了地主與官僚階級的利益,李硯辭對他的支持亦並不徹底。

願意擺明立場站在他那邊的人,縱觀朝野,幾乎只有自詡清流的薛黨一系。

但薛黨中人並非一開始便聚攏在了他身邊,薛柏清如今不過而立之年,能官拜內閣首輔,成為清流黨黨魁,除卻其本身的能力與功績外,多仰仗其恩師鄭觀棋的照拂。

而薛柏清的新法推行到了江南,被清查丈量出最多土地的大地主竟是鄭觀棋。

薛柏清的這把刀若是不揮下,以私心廢公事,他的蕩然無存,新法名存實亡。

他若是大義滅親,薛黨中人或承鄭觀棋恩澤、或與其利益相關,他變法唯一的助力恐怕也會成為掣肘與阻礙。

進退兩難,不外如是。

周秉筆笑道:“受其恩澤,承其因果。如此看來,恩人還是死的比較香,恩澤變成遺澤才保險。”

這話實在冷血,他敢在許迦葉面前說,自然是知道對方不會介懷。

有時候底下的人不僅在步調上要與上頭的人一致,在心態上也得跟上。

沒想到許迦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過頭不說話了。

周秉筆有些摸不著頭腦,他說錯話了嗎?不應該啊,論狠誰能比得過這一位。

正待他要開口補救一二之際,薛柏清與王正初一前一後入殿,薛柏清仍是那副冷靜自持的姿態,王正初則面色難看。

許迦葉聽到腳步後轉身回望,與薛柏清對視了一眼,收回了視線,聲音輕得幾乎只有身旁的周秉筆能夠聽到。

“見抱薪者困頓,縱使不為之扼腕,也不應幸災樂禍才對。”

周秉筆連忙道:“掌印所言甚是,薛首輔的運氣實在是不好,令人惋惜。”

許迦葉輕聲道:“你覺得他是運氣不好嗎?依如今的朝堂風氣,想身登高位不得不仰仗上位者的垂青。而薛柏清的抱負若要實現,必定會損害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一切從開始時便已經註定了。”

周秉筆默然片刻,說道:“薛首輔以胸有溝壑聞名,難道看不清嗎?”

許迦葉長嘆了一聲:“他看清了。雖千萬人,吾往矣。”

薛柏清腳步一頓,深深地看了許迦葉的背影一眼,向大殿右側上首走去。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李硯辭頭戴以五采玉為墜的皮弁冠,身穿以金鉤小綬為飾的絳紗袍駕臨入座。

他端嚴若神,眉眼極沈冷,只掃過許迦葉時緩和了許多。

眾人皆行禮參拜。

李硯辭沈聲道:“眾卿平身吧,可有事啟奏?”

內閣大學士裴行知想到昨日許迦葉遣人告知他“時機到了”,上前一步恭聲稟告。

“啟稟陛下,臣參軍器局郎中郭保義借職務之便中飽私囊,局內所制軍械大多不合規制、以次充好。若流入軍中,又逢戰事,恐會釀成大禍,望陛下明察秋毫,嚴懲其罪。”

李硯辭微一頷首,將目光轉向了薛柏清:“薛卿,軍器局是數月前由你提議設立的,郭保義也是受你推舉,你怎麽說?”

薛柏清神情平靜,聲如冷玉:“啟稟陛下,郭保義受臣推舉,軍器局員外郎、主事並一應職屬卻皆是工部舊人。

“他一時受其掣肘,未能及時搜集到害群之馬貪汙的證據將其嚴之以法確有錯處,但輪不得旁人顛倒黑白。

“數日之前他便將陳情的折子遞了上去,不知陛下是否已然批閱。”

許迦葉看了薛柏清一眼:“折子在我這裏,私以為這種痛陳自己力有不逮的奏折沒有遞上來的必要。三個月過去了,軍器局還是一團糟,無論郭保義是不是賊喊抓賊……”

她向禦座上的李硯辭一拱手,沈聲道:“陛下,依臣之見,應另選有能為者擔任這一要職。”

薛柏清緩緩闔上了眼,再睜眼時眉宇間已是一派冷淡。

“不知許掌印扣下了那份折子不敢讓陛下看到,是否是因為其中所言嫌疑最大的軍器局員外郎趙巖是閹黨中人。”

許迦葉這個人真是讓人看不清啊。

李硯辭蹙眉冷聲道:“薛卿慎言。”

閹黨未免太難聽了些。

許迦葉對著薛柏清微微一笑,將目光轉向上首:“請陛下嚴查軍器局上下,掃清貪瀆之風,還清明之士一個清白。”

內閣次輔徐法勝因在上次宴會上指使工部右侍郎齊允申獻女而受到李硯辭冷待,見狀欲襄助許迦葉以挽回聖心。

“陛下,軍器局事關重大,怎能任由才不堪任者濫竽充數,望陛下令擇良才,托以大事。”

裴行知立刻接上話頭:“臣推舉武庫司員外郎喬文斌。”

李硯辭對場中局勢洞若觀火,他定定地看了許迦葉半晌,說道:“那便依你們所言。”

她又清瘦了不少,不過是一個軍器局郎中的位子,她既然想要,給她便是。

為何不直接和他說呢?繞這麽大的圈子,不知費了多少心。

塵埃落定。

許迦葉心下思量,向來唯薛柏清馬首是瞻的閣臣王正初始終默不作聲,看來他的局面不容樂觀。

薛柏清瞥了許迦葉的側臉一眼,垂眸斂去了眼中神色。

不過才三個月啊,有志之士想在不至於泥足深陷的同時有一番作為何其困難,又豈是三個月便能競全功的。

那麽他自己呢,這個世道真能留給他足夠的時間嗎?

又議了幾件事,李硯辭說道:“若無本奏,眾卿便退下吧。許卿,你留下。”

眾人皆行禮告退,出了謹身殿。

許迦葉站在原地,垂眸斂去了眼中神色:“陛下,臣身體不適,請陛下允臣告退。”

李硯辭近乎貪婪地用目光描摹著眼前人的輪廓:“我已有十六日未曾見你了,我只是想同你說說話。”

許迦葉微微蹙眉,她擔心自己的藥效過了。

李硯辭放柔了聲線:“只一刻鐘,一刻鐘後我便放你走,好嗎?”

許迦葉想到自己藏在袖口裏的刀,點了點頭。

李硯辭眸中浮現笑意,他命劉采退下,與許迦葉一同來到了側殿,在太師椅上並排而坐。

坐定後,李硯辭望著許迦葉的側臉,見她眉眼間染著警惕之色,心下嘆了一聲:“在宮外居住可還習慣?”

許迦葉感受到袖中短劍的存在感,放松了些許,低垂著眼睫道:“習慣。”

李硯辭想到他旁敲側擊詢問陳太醫後他的回答,斟酌再三,輕聲道:“你那日可能是太過緊張,所以才會……但還是要看一下太醫,才能確定是否需要調理。”

許迦葉側過頭看了李硯辭一眼,無比慶幸張太醫的藥昨天就送來了,讓隱忍和虛與委蛇都去死吧,她現在真想一刀把李硯辭捅死。

“陛下,有沒有一種可能,臣是覺得惡心?”

李硯辭一時間有些怔楞:“可你……”

許迦葉從座位上站起了身:“請陛下不要再提起那一日的事了,就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吧。臣此生無意於情愛之事,陛下的深情厚愛恕臣無法領受。”

李硯辭本想去握許迦葉的手腕,但最終還是只牽住了她的衣袖:“我說過,我可以等。”

許迦葉回望了他一眼,眸光莫測:“陛下,臣想要平順的、按部就班的人生。”

平穩順暢地扶昭華長公主上位,位極人臣、封侯拜相,她甚至已不滿足於此了,想撈個攝政王當當。

不要逼她在萬事尚未具備之前弒君。

“如果你擔憂的是這個,我發誓絕不會傷害你。”李硯辭試探著想要去碰許迦葉的指尖。

許迦葉立時縮回了手,一時間忍無可忍。

從來到這個世界的那天起,她就屢受李硯辭的猜忌、敲打與侮辱,他像按一條狗一樣在大庭廣眾之下扼住她後頸的樣子她沒齒難忘。

隨著時間的推移,李硯辭越來越得寸進尺,他的誓言和他這個人一樣令人反胃。

許迦葉冷笑了一聲,抽出了袖中的短刀,在李硯辭驟然凝滯的目光下將刀尖對準了他。

“看來你果真把我的話聽進去了,將那日之事盡數忘了。需要我提醒一下你嗎?你剛發下誓言絕不碰我,下一秒就把我按在了床上。

“若你覺得我會迫於權勢任你折辱,那就大錯特錯,但凡我還有一口氣在,便永生永世不會屈服於你。你大可以取我性命,等我沒氣了,你按著屍體想怎麽操就怎麽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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