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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到最後也沒睡到你,畢生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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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到最後也沒睡到你,畢生遺憾

這彪悍的萌萌拖著個累贅的爬犁和爬犁上更累贅的倆人類,以飛機離地前滑行般的速度,風馳電掣地路過一對牽著狗的路人。

爬犁在雪地上被拖出巨大的摩擦聲,時婕整個人繃得跟塊板兒似的,恨不得貼得跟身下的爬犁合二為一,就這還不時被路上的石頭顛得幾乎騰空。

聽見路過那男的感慨:“老曹家這馬今天勁頭可真足啊!”

時婕大喊:“救命啊!”

接著就聽兩聲“臥槽!”和三聲狗叫!兩人一狗撒丫子追上來!

那渾身肌肉的大黑狗一狗當先,卻用錯了救援思路,竟想靠咬時婕的腳把她拖下來,幸好沒夠著,撲了好幾下,最後只叼走了他倆蓋著的那床紅底綠花的大花被。

時婕望著逐漸消失在遠方的兩人一狗和上一秒還蓋在她身上的溫暖花被,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欲哭無淚。

一只手攥住她的,她聽見江承說:“別怕,我在想辦法。”

時婕帶著哭腔“嗯”了聲,就見他一手抓著欄桿,一手扒住木板邊緣,小心翼翼地翻過身,伏在爬犁上。

她輕聲問:“江承,我們不會死在這兒吧?”

他艱難地維持著那個姿勢,竟還有餘力轉頭看看她,微笑著安撫,“不會。”

“要是就這麽死了,我好遺憾。”

“都有什麽遺憾?”他微屈著膝,腳尖蹬住爬犁,靠左手死死扒著,探出右手去抓空中蕩來蕩去的韁繩,語氣依然溫和。

說話間,他再一次抓空。

時婕也緊盯著那條仿佛有意跟他們玩躲貓貓的活物般的韁繩,一擡眼,發現他們此刻竟疾馳在一片空曠的雪原上,而殺紅了眼的萌萌正馬不停蹄地朝前方的密林直奔而去。馬上他們就要撞死在某棵粗壯的大樹上,並在死前被林間尖利的枝杈淩遲個體無完膚。

時婕聽見身下的木頭結構發出不堪重負的悶響,像是沈重而無力的嘆息,像是深夜病房裏蔡秀芹術後的呼吸聲。

有什麽遺憾呢?

是遺憾的。遺憾她在人世間走了一遭,毫無成就,甚至連出生時便擁有的,竟也在歲月裏無聲無息地失去。

遺憾她既沒有毫無保留地愛過哪個人,也沒被哪個人毫無保留地愛過。

每次眨眼,森林都以倍速在眼前放大,時婕絕望地閉上眼,嘆了口氣,“遺憾,到最後也沒睡到你。”

她隱約聽見一聲笑,卻沒看見江承終於抓住韁繩,攀著它如獵豹般躍起,低伏在馬背上,拉緊韁繩——馬沒停,他飛快地把韁繩在馬脖子上繞了兩圈,狠命一勒!

馬兒猛地發出嘶鳴,立起身子,前蹄在半空蹬了幾下,從受驚狀態中清醒過來,卻又被爬犁的慣性推出去好幾米,最終在撞上大樹前停下,噴出的鼻息冒著白氣,融化了樹幹上一小片積雪。

時婕楞了好幾秒,才終於確信他們竟真的活著停下來了。

她扶著爬犁,把腳挪到地上,發現自己的腿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她一把抱住上前攙她的江承,頭埋到他胸前,哭出了大難不死的後怕,“救命恩人!嗚嗚……我再也不坐馬拉爬犁了……還有狗拉爬犁……啥爬犁我都不玩了!嗚嗚嗚……”

她哭著哭著,猛地想起幾分鐘前自述的此生遺憾,一時哭聲都哽住了,把腦袋往更深處拱了拱。

兩人一馬悉數平靜下來後,他們四下張望,低頭不見車轍,擡頭不見炊煙,他們似乎已經跑出太遠,到了一處人跡罕至的所在。

他倆牽著罪魁禍首萌萌,頂著寒風,逆著雪橇在雪上拖出的印兒往回找。可是剛走出約莫十來分鐘,大雪伴著夜幕一同沈沈降下,很快覆蓋掉了大地上的一切痕跡。

時婕掏出手機,給民宿老板打電話,撥通了,信號卻斷斷續續,根本聽不出一個整句。時婕扯著嗓子喊半天,只白白灌了一肚子冷風,最終放棄,又試著在微信上發定位,灰圈圈轉得像個永不停止的陀螺,最後蹦出個紅色驚嘆號。江承的手機也試了,一樣完蛋。

時婕後知後覺地想起前一天電臺廣播裏關於磁暴的內容,導航偏移、信號中斷,哪樣都沒落下。

在近零下40℃的嚴寒中,兩人的手機電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格格掉下去,時婕的手機很快徹底黑屏了。

她把江承的手機關機,遞還給他,“揣衣服裏焐著,咱倆總得保證有一個手機能用。”

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他們在雪中不辨方向,再走下去也只是徒勞地消耗體力,索性停下,找了個遠離森林植被的空地,拾來些枯枝爛葉,堆到雪地上挖出的坑裏,幸好時婕兜裏揣著打火機,便掏出來點火。

在風雪天裏生火不是易事。有兩次,細幼的小火苗好不容易生出來,一陣風吹來,火苗立馬熄滅了。還有一次,總算風是歇了,火卻被好奇湊上來旁觀的蠢萌萌一鼻子噴滅了,時婕氣得夠嗆,揮手趕得萌萌退了好幾步。

這回,他倆兩雙手合攏,團團護住新誕生的珍貴火苗,終於,火升起來了,從細枝的末端,到粗壯的枝杈,火在它們的間隙中流動,燒得旺旺的,燒出劈啪的炸裂聲,燒出隨風飛舞的火星。

時婕和江承都松了口氣,摘掉被雪打濕的手套烤火。

萌萌看樣子像是怕火,不敢靠得太近,但又想蹭一點溫暖,於是踏著小碎步,一會兒湊近點,一會兒跑遠些,自個兒忙活得熱熱鬧鬧。

江承把爬犁上僅剩的那張綠底紅花大花被抱過來,讓時婕把半截墊在屁股底下,半截披到身上。時婕把他也拽進被子裏,倆人緊靠著,窩進花被裏頭。

江承又開機試了下,還是沒信號。

時婕:“你說,會有人來救我們麽?”

“會的。”江承攬住她的腰,她便輕輕靠在他肩上。

兩人一時無言,聽著柴火燃燒中劈裏啪啦的聲響,兩張面孔在火光中明t滅不定。

半晌,江承輕聲說:“你看,這兒的夜空多美。”

時婕擡頭看去,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夜空,繁星清晰明亮,仿佛整個銀河系就在眼前展開,她看見地理課本上畫的北鬥七星,還有些格外明亮的區域,是一簇簇群星聚集的星團,它們隱隱閃爍著,像是夜幕之上籠了一層灑滿星塵的發著柔光的紗,而中間那道更幽深的墨藍,則仿佛虛掩的天門,通向宇宙更深處的奧秘。

“據說,星星是從塵霧中誕生的,它們散落在宇宙中,當我們看到它們,就知道世界不只有腳下的土地、頭頂的天空,還有更遙遠、更遙遠的萬千星辰。”江承說。

他擡手指向一片橄欖形狀的光斑,“你看,那是仙女星系,肉眼可見的最遠天體之一,離地球有254萬光年,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看到的,是它254萬年前的樣子。此時此刻,我們看到的這片星空中所有的星星,都在它們各自不同的過去的時間裏,近的,幾年,遠的,幾百萬年。其中有些,現在已經不覆存在了,消失了,瓦解了,或是在星際碰撞中灰飛煙滅了。”

時婕感嘆:“真浪漫,但也好悲傷。”

“是啊……可是,只有恒星爆炸時產生的極限高溫,才能孕育生命。我聽過一種說法,你我DNA裏的氮元素、牙齒裏的鈣元素、血液裏的鐵元素,以及飲食中的碳元素,無一不是數百億年前宇宙大爆炸時,萬千星辰散落後形成的,所以,我們每個人都是星辰,萬物皆星辰。”

時婕頗有感觸地長長喟嘆了一聲,幽幽問道:“那,巧克力和火鍋應該也是吧?”

“啊?”

“我好想喝杯熱巧克力奶,或者吃頓熱氣騰騰的火鍋啊,再不濟來口熱水都行……”時婕吧唧了下嘴,吞了吞口水,“這是我現在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了……”

她喃喃著:“咱們要是有個杯,就能盛點雪,在火上烤化了,就有熱水喝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直到完全安靜下來。江承側過頭看去,發現她已經倚在自己肩頭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火已經燃盡了,只剩一堆烏黑的焦炭與周圍散落的灰渣。

江承正準備起身去搜羅些新柴好再生堆火,然後為填飽肚子想想辦法,突然聽到遠方的喊聲:

“萌——萌——啊!有——人——嗎?”

他立馬搖醒時婕,大喊著回應:“我——們——在——這!”

這時,他們看到夜空中的極光。

先是流淌的綠色光芒,好像極遠處有座巨大的玉山,萬千條光束將它翡翠般的流光溢彩投射到天上。

接著是紅,紅得像彌漫的血霧,像是一整座山被焚燒時的沖天火焰。

時婕想起火車上江承關於地磁暴的科普,她想,他們還是幸運的,至少見到了極光。

那時的她並不知道,遇上江承,便如她人生中的一場地磁暴,許多混亂由此而來,而她最初時,只看到了絢爛的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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