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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看上我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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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看上我哥了?

金鳳凰舞廳在一個地下室裏,門口停了溜兒“老頭樂”電動車。通往舞廳的樓梯矮而窄,墻上貼著年代不明的古早歌星海報,消火栓、裸露在外的鐵灰色管道和地上明黃色的“小心地滑”塑料立牌,一股腦擠在走廊盡頭,雜亂得理所應當,十分坦然。

穿過樓梯,在人工窗口買了票,再撥開一道厚重的門簾,迎面就是個炫目的新世界。

音樂與燈光一擁而上,燈球、燈帶,閃的、晃的,各種形態的三原色像是這個空間裏的氧氣分子,無處不在,但只起個烘托氛圍的效果,照不亮地上哪怕一塊瓷磚。

舞廳裏人不少,一對對地緩慢挪動著,面目不清。

時婕他們仨剛在靠墻那排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就有個看著五六十的大爺過來,要請時婕跳舞。

江承立馬站起來,小嶼卻先開口,“大爺,不好意思,她是跟我來的。”

說著他朝時婕微微躬腰,做了個浮誇的邀請手勢,“這位美麗的女士,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時婕看了眼江承,站起身,把手優雅地搭到小嶼攤開的掌心上,行了個屈膝禮,右手做作地在半空中拎了下並不存在的裙擺。

她與小嶼牽著手進了舞廳,瞄著別人的動作把手往他身上一擱,交了底,“我可不會跳哈。”

“看出來了。”他握著她的左手,搭到肩上,“要放這裏。腳下別亂,跟著我,我退哪邊你就進哪邊。”

時婕於是低頭盯著他的腳,動作僵硬地邁步,生怕踩到他那雙看著就不便宜的鞋,只留給小嶼黑漆漆的頭頂。

“地上有錢?”小嶼調侃道。

時婕腳下慢慢適應了,才敢擡頭,越過小嶼的肩找江承,卻正好與他的目光遙遙相觸。

小嶼:“不怕踩腳啦?手還在我手裏呢,眼睛看誰去了?”

他順著時婕的視線瞥了眼,了然笑問:“看上我哥了?”

時婕那點心思被他看穿,下意識攥緊了小嶼的手。

小嶼壓著她的背,迫她靠近,又安撫似的拍了拍,垂頭低聲說:“別這麽大反應,他在看我們呢。”

被時婕剜了一眼,他卻笑起來,“緊張什麽?怕我攪你的事兒?我才沒那麽閑。不過,我猜,爸爸不會喜歡你的。”

話頭又一轉,“所以,我看好你。加油把他拿下。”

時婕:“你跟你爸有仇?”

他嗤了聲,“自個兒親爹,哪來什麽仇?只是我們家已經冷清太久了,我倒盼著來個鬧騰的,能讓它熱鬧一點。”

“你還有個哥,一家四口還不夠熱鬧?我們東北小孩,沒幾個有兄弟姐妹的。”

“三口,沒有媽媽。”

時婕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反應過來自己多半說錯了話。

他卻毫不在意地笑笑,微仰著頭,嘆息似的輕聲說:“媽媽,在天上。”

時婕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天花板那顆七彩魔球兀自旋轉,落進她眼裏卻顯得寂寥。

《戀人心》婉轉的女聲在舞廳裏游蕩。

“化作煙化作泥化作雲飄向你,思如海戀如城思念最遙不可及……”

她從人群中搜尋到江承,卻發現有個阿姨正跟他說什麽,他挺直身子坐在椅子上,連連擺手,可擋不住那阿姨又湊近一步。

“你哥幹嘛呢?”

小嶼轉頭看了眼,“大姐要跟他跳舞嘛,怎麽?只許你看上,不許大姐看上——餵!你就這麽扔下我?!”

時婕一路小跑,穿過相互擁抱著的、緩慢旋轉的人群,橫穿整個舞廳,站定到江承面前。

“姐,他是我的。”她急急喘了口氣,“我的舞伴。”

大姐的手松開了江承的胳膊,臉上顯出點心虛,卻一眼瞄見同樣尷尬地杵在舞池裏的小嶼,立馬氣勢如虹地一指,“妹子,你不是跟那個帥小夥跳來的?你不能一人占倆啊!”

時婕很闊氣地揮揮手,“我就占這一個,那邊的帥小夥讓給您啦!他跳得好,這個啥都不會,再踩您腳!”

“踩腳啊?那咱可不要。”大姐瞅了江承一眼,表情不舍中帶點嫌棄,好像在看一塊色澤紅亮肉香誘人的紅燒肉,可惜掉地上了。然後她轉身邁著堅定的步伐沖小嶼走去了。

“那……不一起跳支舞,交待不過去了吧?”時婕照著小嶼之前給打的樣兒,擺出個邀請的pose。

他們拉著手,走進舞池。

時婕:“會跳麽?”

江承搖頭。

“那完了,我也不會,瞎跳吧。”

事實證明,他這話還真不是謙辭,倆人在優美的音樂聲中笨哢哢地對著互踩,你一腳我一腳,有來有往,不亦樂乎。聽著對方疼得倒吸涼氣,又忍不住相視而笑。

江承微俯了身,在她耳邊輕聲說:“那個大姐好像在……摸小嶼的屁股……”

他的氣息溫熱,落到她的耳廓,激起一點癢意,這癢以耳朵為中心,波紋似的在她的體內蕩開,臉也蒸得紅起來了,但在舞廳各色燈光的掩蔽下,她不必擔心身體的反應暴露人前,於是毫不羞怯地仰臉對他笑。

“別盯著看,大姐該不好意思下手了。”

正打趣著,小嶼過來了,“哥,咱們走吧。”

時婕故作驚訝狀,“這才兩首曲子不到吧?都沒跳回本呢!這麽急著走,有事兒?”

“你算是缺德帶冒煙兒了!再不走,我都……”他心有餘悸地往後瞄了眼,撂了句“出去等你們”,就火燎屁股一般飛快消失了。

時婕靠在江承肩上,悶聲樂得直哆嗦,但她很快就樂不出來了,那個笑在她臉上凝固,像是一盤油結成塊的涼透了的剩菜。

她的目光釘在一個略微發福的背影上。

她爸,時海。

他剛剛跟時婕擦身而過,如果她伸手,就能碰到他和他的舞伴。

與其說他們在跳舞,倒不如說是摟在一塊兒蛄蛹。那女人看著比時海年輕點,穿了條桃紅色的修身旗袍,外頭罩著件黑色鉤花針織衫。

時海的手沒進針織衫底下,只看得到游移的起伏,看不見動作。

“怎麽了?”江承見時婕臉色突變,正要回頭,被她一把抱住,手壓著他的背。

“別看,繼續跳,往門口走,自然點。”她輕聲說,尾音在發抖。

她的身體貼著他的,江承清楚地感覺到她的緊繃與僵硬,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由她抱著,就這樣相擁著挪到了舞池邊緣。

在被炫目的各色燈光遺漏掉的一小片黑暗裏,她從他的臂彎裏掙開,轉身輕而快地順著樓梯跑出去了。

江承終究沒忍住,疑惑地望向身後的人群。

不停變幻的俗艷光線下,一對對中老年男女緩慢地移動。令人恍惚覺得時間回到了八九十t年代,又仿佛這裏的人從那時起,便這般挪騰著邁不開腳的舞步,一直跳到了現在。

連這舞池裏散出來的荷爾蒙都透著股陳舊氣味,像是某棟落滿灰塵爬滿黴斑的老房子照上陽光時烘出的味道。

時婕上回撞見她爸跟別的女人混在一塊,是她17歲生日的前一天。

那是個周五,因為每次過生日,蔡秀芹都會給她做一桌子菜,所以同學都提前一天給她過,那次他們放學就去了家新開的KTV。

當時他們一行好像是六七個同學,具體的她記不清楚了,只記得KTV走廊上面好像也有盞金鳳凰舞廳這樣的七彩魔球,在混亂的彩色光線裏,這群好奇心旺盛的孩子被某個房間傳出的歌聲吸引,停下來趴在門上往圓窗裏邊張望邊點評。

“這調跑得……破鑼嗓子還飆高音呢……破音了破音了哈哈哈哈……你們看大叔那表情多陶醉,指定覺得自己唱得老好了……”

“你們說他倆啥關系?”“夫妻嘛,看著都咱爸媽那歲數了,還能是小情侶啊?”“拉倒吧!哪有正經夫妻還這麽摟摟抱抱的,你見過你爸媽這麽膩古?這一看就是那種關系,懂吧?”“數你懂得多!你知識面挺廣啊!考試不考的你全會,是吧?”

時婕沒搶到地兒,聽同學們嘻嘻哈哈說得有趣,就在後頭踮腳跟著往裏瞅。

當她看清包廂裏那“大叔”的臉時,只感覺整個人像是被丟進水裏,渾身的血都冷了。

同學們的議論聲仍然不斷在耳邊亂糟糟地響。

“誒……我咋瞧著這大叔眼熟?”“我也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在哪兒來的……”

一直沈默看著時婕的陸冉突然過去,倆胳膊各攬住個男生的脖子,拽著倆八卦得最起勁的就走。

“你是不是說這兒的鴨下巴跟酸辣粉好吃來的?我都快餓死了!”

又招呼剩下的,“別瞅了!再磨蹭,蛋糕奶油都化了!”

大家都被陸冉搬脖子摟腰連推帶搡地弄走了,時婕卻呆楞在原地一動不動,怔怔看著,直到包廂裏的倆人發現了門外的偷窺者。

時海站起身走過來,越來越近,門把手被擰動——

一只汗涔涔的手攥緊時婕的手腕,把她拽進拐角。

陸冉和她四目相對,他松開手,定定地看她。

他認出來了!時婕瞪大眼睛,下意識要從陸冉的神情裏搜尋些什麽,或鄙夷,或同情……但都沒有,只有些她看不明白的東西,然後她發現自己的淚不受控制地湧上來。

“你……”陸冉向外看了一眼,沒說下去。

他擡了下手,像是要給她擦淚,卻中途轉向,探進書包裏掏了紙巾出來,遞給時婕,輕聲說:“沒事的,小婕。沒事了,小婕。”

直到現在,時婕也不知道時海那次有沒有發現她。

剛進家門,時婕就收到了蔡秀芹的微信。

「你跟那男孩咋樣了?」

時婕回:「 聊著呢。」

「見過面了?」

「沒。」

「就微信聊能聊出花來?為啥不見面?」

「人家也沒約我啊……」

長語音雖遲但到。「你非得等人約?就不會主動點?條件那麽好的,你以為就跟你一個聊呢?保不齊介紹人排著隊給介紹呢,回頭讓人搶走了你可別後悔!」

相個親而已,還要跟莫須有的競爭對象掰頭?怎麽的,她是候選秀女麽?等著個男的賜花還是賞香囊,決定她的後半生榮辱以及家族命運?

時婕深吸一口氣,靠在椅背上閉了閉眼,舞廳裏那女人的身影在腦子裏晃悠,她壓下心頭的火,長長地呼出這口氣,給默默發了條消息。

「有空見一面?」

截圖發給蔡秀芹,而後聽了半天諸如見面時別穿得黑壓壓、別穿高跟鞋、要穿裙子不能穿褲子、少說話多傾聽多微笑、千萬別提那個丟人的破店……之類的嘮叨,耐著性子回了個「好」。

「爸爸回家了麽?」她皺眉看了半天輸入框裏的字,又刪掉。

「你和爸爸最近好麽?」再刪掉。

最後她扣下手機,決定不聞不問,和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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