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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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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2)

第二日的儀式上,不見了林筠。

人們在山腰上發現了林大人的屍首,似乎是從山頂不慎掉落下來。

眾臣子認為,目前在祈福期間,此事不宜再深究,大臣們一致決議就到此為止,只是這儀式還得繼續,眾人討論林大人和原來的祝官夜大人都身逝,祝官的女兒夜明年歲又太小,這主持祈福典禮的大事暫要重新定下人選。

當晚,黑夜,又有雷聲。眾人望見頭頂繁星點點,貫月如虹,穹頂的靜謐祥寧與四下響徹耳邊的耾耾雷霆之聲,形成奇異交融的氛圍。雷聲響徹,卻無預料之中的雨露和氤氳濕氣。原本柔和的山風變得鋒利迅疾,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幹。不斷有鳥獸奔逐四散。

原來這響聲並不是天雷,而是地震。

地動。

山搖。

祈禮大陣四周擺上了一百束火把,焰火的火苗不停舞動著,照亮中心的主禮區域。徐良材出現在火光中心,他披上了紅色禮袍,和林大人昨日穿得一樣。

在所有觀禮人員面前,徐良材高聲宣告,因為有人謀害了林大人,阻礙了祈福大典,違背天意,這場地震,便是天罰。他又幽幽把話一轉,“接下來的禮儀,還是由我來主持”,他露出笑容,“我就是林筠”。

昔日宋子恪的魂魄,從林籍轉移至林筠,又附身到了叛離失蹤的夜不收徐良材身上?

結合上這幾日的天象地動,再如何不信鬼神說的臣子朝官們,都從心底裏感受到了一股畏懼。只因這看不見的力量,比看得見的朋黨之爭,要未知得多。平日裏的思考,在面對完全沒有可參考信息的這股未知力量前,崩塌了。

陳歲對方術一派的觀測天象的能力十分敬佩,但是如果此一脈真的擁有其他的玄力……這是真實存在的嗎?

陳敬安生前對方術一派同她們提點過的話,只有一句:事出反常時,一定不能被表象迷惑。

陳歲對著身邊同樣還處在鎮定狀態的秦弘導說道,“你有沒有覺得奇怪?這次的地震來得蹊蹺,有一股熱力從山腳下傳上來”,這股熱力的氣味其實有些熟悉,夾帶著硫磺氣。

秦弘導了然,“像極了我們當時拿東州城的改良版震天雷,去陰山山腳下試驗的那場震感。”

所以,這或許並非天罰,而是人為。

戚琮召集了幾位夜不收們。老大懷疑的和他們所想的一致。這方術派t,不知是什麽時候,就已開始將蠱惑人心的力量密密編織開來。

戚琮派秦弘導和相裏勝迅速下山查探。

陳歲和洪小鈣在大典的陣型外圈守著。兩人還在打量徐良材,夜明從身後拉了拉陳歲的胳膊。

陳歲轉頭,看到夜明拿手指指向中心的新任主持禮官“林筠”,小聲說道,“我在家中看到過的那個人,就是他”。火光映照下,裹在禮袍內的徐良材,沒有露出絲毫她所熟悉的影子。

徐良材為何要去盜取祝官世代記錄下的前幾十年梁城朝官名士們言行的書卷?

莫非這就是方術傳承的關鍵?

依靠詳實記錄下每一條事件,然後傳給下一位人,由其來繼承自己的記憶和生活過往,便可以模仿假裝自己體內就是延續幾十年的前一代的靈魂。

地動結束了。

禁衛軍依然在原地嚴陣以待,不敢掉以輕心。

徐良材收收袖子,離開大陣,向林筠住的營帳而去。路上所經的民眾們紛紛對其恭敬行禮。這位是能通達天意的祈官啊!但求不惹怒祈官大人,保全家族免遭禍患。

*

祈福大禮的第三日,淩晨。

陳歲躡手躡腳翻進祈官營帳。

她腳才落地,徐良材的聲音就響起,“你來了”。

好吧,瞞不過曾經的同行。她索性大方地跨步,拉開凳子坐了下來。

“你就是徐良材,體內的魂也是徐良材,別編林筠附身的故事了”。

徐良材沈沈盯著她。

陳歲覷著他的神色,繼續說道,“方術一派所謂的神秘玄力,不過是人為。你們只是用上了觀天占星之術,而以代代之間的記錄傳遞死去的術師的言行和意志,配合人為制造的讖語和異災,來為幻惑眾”。秦弘導和相裏勝已經帶回了信息,他們在山腳下確實找到了有用過火彈震天雷偽造地震山搖的痕跡。

“所以,你要扮演這一出戲圖的是什麽?”陳歲皺起眉。

徐良材只是平靜地反問,“你還想念倒海廟嗎?陳歲。”

每年大年初一,蝕城的傳統便是全家人前往城中的倒海廟,向排山菩薩祈福。

陳歲已經沒有了對倒海廟的具體印象。她們那時候還太小,只能記得闔家歡樂過新年的喜悅感和飄散的香燭味。

她知道徐良材想問的是,是否還記得他們的家鄉。

“長河洪水泛濫,排山壩有兩個洩洪的方向,向東開閘,洪流將淹向蝕城,向西開閘,洪流將淹向稻城。你我都知道最後的結果是向東開閘。其實,當初朝中的革新派有人提出過另一個提案,同時打開長河五座大壩的全部閘口洩洪,這樣會導致十多個城池同時遭受洪災,但是好處是水位高壓得到分擔,不會出現只洩洪一個閘口徹底摧毀一座倒黴的城池的局面,”徐良材從袖口中摸索著什麽東西,“而否決了這個提案,引導作出那個只開一個向蝕城洩洪的閘口的決定的人,便是陳敬安。不然你以為為什麽正好陳敬安會在那天去蝕城,為什麽最後會收留我們兩?他是為了以此減弱罪惡感,晚上能睡得著覺。”

房間內的燈被點燃。

原本掩身在營帳角落裏的幾個黑色身影,在燈火下一覽無餘。幾人都是戚琮提前安排好的夜不收。

徐良材偽裝林筠的假面已被揭開。張伯顏幾人上前與徐良材交手,徐一點不著急反抗,他順從地被制服,躺倒在地,嘴裏吐出一口鮮血。

門簾被劈斷,一個身著甲衣的男子跨步進來,公孫荊。身後隨即是一隊身著銀色甲衣的衛兵魚貫而入。這些人馬,是與公孫家淵源頗深的鐵原軍。

由高凇直接調度的禁衛軍,實際控制人是公孫成碩的鐵原軍,以及常駐江南由秦穗管理的江東軍,便是如今大胤最強盛的三大軍事力量。

片刻,戚琮也現身入內。

陳歲幾人聽到帳外有禁衛軍列隊的聲音,外面似乎已被層層包圍。

才寅時,小小的祈官營帳內圍滿了夙夜難寐的諸多人物們。

現場已經一片狼籍,徐良材也快要死了。陳歲才意識到方才他在袖口中摸索時,便已經作了自盡的準備。

徐良材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伸出手指向她,“這個人,是天地昭示的下一任祈官,我會附到她的身體中,由她來完成這第三日的祈禮。”

他就這樣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把揭曉獻祭人的權力,轉給了她。

幾隊列兵結陣,圍在了自己周邊,警戒四周的人們不許靠近。

眾人的視線轉移到了陳歲身上。陳歲有點無措。

*

小堆的稭稈燃燒,煙氣縷縷,遠處偶爾響起幾聲微弱的蟬鳴,被麻雀群飛過的撲撲聲蓋住。

泰山山頂,大陣中心,一個穿著白色單衣的女子,面容明艷,卻眉頭緊鎖,倦態難掩。

山風呼嘯,如刀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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