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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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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陳近到底是也是頗為了解皇帝的, 那道聖旨一到手,他就看到了旨意背後皇帝的弦外之音——若是他一個月內解決不了太行山逆賊,只怕自己這大將軍的位置就要讓給那文照了。

“陛下啊陛下, 你高坐北君山上,哪裏曉得太行山逆賊們又豈是好對付的?”陳近捧著聖旨,跌坐在地,又是哭又是笑。

曹棟掀帳而入,眼見陳近如此失態, 登時大吃一驚,“大將軍, 陛下的旨意上究竟寫了什麽?竟讓你失態至此!”

陳近心灰意冷,將聖旨往曹棟懷裏一塞,“你自己看看吧。”說罷, 徑直就要朝外走去。

曹棟一目十行地看完旨意,駭然之餘一把拽住陳近,“大將軍, 你欲往何處去?”

“我還能往何處去?”陳近嘆息一聲, “回洛京, 負荊請罪, 將這大將軍之位讓給文照。”

“大將軍, 還剩一月之期, 我等並未到山窮水盡時, 大將軍何需灰心至此啊?”曹棟緊緊拽住陳近的衣袖不肯放手。

陳近無力地道:“只剩一月……我們打了近兩年都沒能打下太行山, 剩下的一個月就能打下嗎?”他擺了擺手,無限疲憊地道:“罷了, 罷了,聽說那文長明已經平定北戎, 連那北戎大汗的首級都已擺在了陛下的案頭,就讓她來接手這爛攤子吧,我實是累了。”

“大將軍如此情狀,可是承認自己不如那文照了?”曹棟冷不丁厲聲叱問。

陳近的背影渾身一僵,攥緊的拳頭卻在隱隱顫動。

曹棟繼續道:“文照,不過是一介織席販履之徒,僥天之幸拽著陸陵的龍尾巴上了天,論出身,她遠不如大將軍你,可如今,大將軍卻要向她低頭認輸嗎?大將軍撒手不管倒是容易,可如此做來,等於是向陛下、向文武百官、向全天下人親口承認,你不如文照。”

“縱使我不願,可還有別的辦法嗎?”陳近惱羞成怒,轉身大吼:“我也想鏟除逆賊,我也想在那些世家出身的文武百官面前擡起頭來,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大將軍!可誰能助我達成這一切?你嗎?你若現在帶兵上山剿滅山匪,我即刻上表陛下,此番戰功盡數歸於你也無妨!”

“曹某只是個文士,無法助大將軍達成所願,可軍中,或有一人能夠做到。”曹棟冷冷地道。

陳近低垂的頭顱登時擡起,“是誰?”

“左達。”曹棟道:“左達原先也是太行山匪,熟知地形,讓他領兵上山,或可有意外之喜。”

“左達麽……”陳近蹙眉遲疑道:“可我之前也不是沒讓他帶兵上山過,也未見得他比旁人厲害到哪兒去啊?”

“今時不同往日,左達與大將軍原本就不是一條心,如何肯為大將軍賣命?可今日陛下聖旨已下,我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由不得他不賣力!”

“好罷,”陳近重重嘆出一口氣,“我將左達找來,同他說明利害,明日便讓他領兵上山。”

左達此前確在摸魚,本來嘛就是陳近非要他下山才鬧出來的事情,就算鬧到皇帝陛下面前他也不是沒有分辯的理由——你鬧出來的事兒卻要我來擦屁股,完了好處還都歸你,世上竟有這般道理?

左達內心是拒絕的,他的抗拒表現在行為上,陳近讓他領兵攻上山,他也照做了,但做得很糊弄,他帶著兵一個勁兒往自己所知的沒有山匪的地方鉆,混夠時間了再回返,再在陳近面前兩手一攤,表示自己無能為力,幾次下來陳近也放棄他了。

今日又被陳近傳召,左達在前去的路上已經在思考明天去鉆哪個犄角旮旯,誰知迎面被丟來一卷竹簡,隨即耳邊傳來陳近的暴喝:“你自己看看上面寫的是什麽?!”

左達一臉懵逼地打開竹簡看了看,然後呆呆地說:“我不識字啊。”

“……”

陳近強壓怒火,“那是陛下十萬火急發來的旨意,要讓你我在一月之內剿滅叛賊,否則你我都要被押回洛京受審,輕則有牢獄之災,重則人頭落地,你聽明白了嗎!”

“什麽?一個月?!”左達大驚失色,“這怎麽可能做得到?”

“你也別怪我,要怪就怪那文照。”陳近咬緊牙關,恨恨道:“都怪她偏偏在此時動兵,平定了北戎,兩相對比之下,陛下才惱了我等,發下這等旨意。”

左達面色痛苦、叫苦不疊,“哎呦,原平侯是什麽人,我們又是什麽人?陛下也真是的,豈能拿我們和她相提並論?”

陳近聞言頓時就不悅了,“你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她文照能做得,我們就做不得?”眼見左達張口欲言,陳近不容反駁地道:“好了,不要再說了!我心意已決,明日由你率領大軍上山,務必打贏此戰!”

待左達轉身後,陳近還在他背後冷冷道:“如今大家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要是出事了,誰都別想獨善其身!”

左達又氣又惱,偏生無可奈何,只得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營帳中唉聲嘆氣。李親衛是一直跟在左達身邊的,見狀立即迎上來關切地問:“中郎將,這是怎麽了?大將軍又為難你了麽?”

左達道:“我雖說有個中郎將的名頭,可這日子,過得真是窩囊啊!”

他將陳近所言原原本本地覆述了一遍,苦惱地撓頭道:“陳近那廝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昔日我占據太行山要塞,居高臨下攻打叛賊,尚且勉強。如今我在明敵在暗,山勢又陡峭險峻、易守難攻,想要全殲叛賊,談何容易?”

李親衛心思活絡,眼珠子早已滴溜溜轉開了,他眼見四下無人,湊到左達耳邊小聲道:“中郎將,剿匪必然是剿不成的,大將軍又容不下我等,不如幹脆一走了之?終歸這裏是並州,是我等的地頭,我們往哪處深山老林裏一鉆,那陳近如何尋得?只待他被朝廷押解回京問罪,我們再出來便是。”

“你說的倒也不無道理。”左達摩挲著下巴糾結半晌,又為難地道:“只是我等好不容易由匪為官,舒坦日子過了沒兩天,若甩手一走,從此又要擔驚受怕,日日唯恐朝廷圍剿……哎,我實是不舍。”

“此事倒也未必不能兩全。”

左達一個激靈,忙問:“此話怎講?”

李親衛道:“我雖不知洛京朝局,可大將軍話語中對原平侯暗含怨懟之意,想來兩人隱隱對立……”

“啊對對對!”左達一拍腦袋,“我也隱隱約約有聽說,仿佛原平侯和大將軍分屬兩派。什麽古文今文的……”

“這便是了,咱們與原平侯早有交情,大家夥兒又同是並州人,她如今平定北戎,再立大功,難道不想趁機打擊對面那派?咱們此時若帶著陳近的把柄主動找上門,求原平侯庇佑,以她的能耐,未必不能保住中郎將你的榮華!”李親衛擲地有聲地道。

“說得有理!”左達“騰”地站起身,激動地搓著手在原地打轉,越想越覺得可行,最後用力一揮拳,咬牙道:“就這麽幹!事不宜遲,告訴弟兄們,咱們今晚就走!”

當晚,趁著夜深人靜,眾人都熟睡時,左達帶著自己的一行手下悄悄溜出了軍營,他們連夜趕路,一頭紮進了莽莽群山之中。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陳近就收到了左達逃跑的消息。

陳近一開始是懵逼的,隨即又氣急敗壞起來,這份沖天的惱怒在裏裏外外檢查過左達等人的營帳,確定他們真的溜得幹幹凈凈,連一只碗都沒給他留下後,又轉成茫然。

對上匆忙趕來的曹棟,陳近無奈苦笑:“看來,只能我親自領兵了。”

事到如今,曹棟也只好嘆息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然而陳近等人期待的有如神助的奇跡並未發生,他強攻叛賊的這一戰不能說是一帆風順吧,也可以說是一塌糊塗。太行山匪眼見朝廷主帥無能,痛打落水狗,轉守為攻,趁勢追擊。漢軍兵敗後沒能得到及時組織,潰兵四散而逃,待到陳近堪堪站穩腳跟時,兩萬多人的大軍已剩下不到五千。

這回是徹徹底底的,完了。

曹棟狼狽地抹去臉上額前的泥漬,長長嘆息道:“我寫信回京,請大司徒和長公子替大將軍想一想辦法,或許還有轉圜之機……”

“是還有轉圜之機。”

陳近的頭顱幾乎埋進自己胸口,曹棟只能聽見一個嘶啞的、模模糊糊的聲音,他下意識地問:“什麽?”

“陛下說要剿滅太行山匪,可他又未曾見過什麽山匪,不止是他,全洛京又有幾人知道山匪長什麽模樣?所謂山匪,其實也不過就是一群並州人罷了。”陳近說話時,緩緩擡頭,他眼底猩紅,仿佛醞釀著什麽驚雷與風暴,曹棟一時為他眼中呼嘯湧動的瘋狂所震懾,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吃驚地張大了嘴,“大……將軍,你難不成……難不成是想……殺……殺……”

“殺良冒功。”

這個曹棟不敢說出口的詞,陳近輕描淡寫地替他補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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