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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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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隨著原先嘈雜吵鬧的張掖縣再度寂靜下來, 樂玄等人久尋不見的馬秋從原屬於縣長的臥房中悄悄探出了頭。

誰也想不到,他並沒有外逃,而是玩了一招“燈下黑”, 藏進了文照先前暫住的房間中。

他小心翼翼地攀在窗沿邊,朝外張望打量許久,確定此時城中空無一人後,得意地挺直了腰板,大搖大擺地轉回身去, 從床下將自己的女人拽了出來,“出來, 出來吧!咱們安全了。”

那女人猶在雲裏霧裏,但見此刻城中空無一人,而城外隱約嘈雜不斷, 便心中忐忑,小心地問:“出什麽事兒?那些漢軍呢?”

馬秋漫不經心地道:“莫約都死了吧。”

“什麽?”女人大驚失色,一時說話都結巴了, “他……他們好端端的怎麽會死?!”

馬秋的嘴角浮起一抹戲謔的笑, 他語氣輕佻, 難掩得意, “自是因為我!”他抱著胳膊, 大剌剌往榻上一靠, 舒適地長嘆一聲, 悠悠道:“我說檀述耶在金城郡, 那文都尉便巴巴地跑去了,其實, 檀述耶根本不在金城——他就在張掖。”

“檀述耶早就和涼州官員有約定,涼州那頭會往張掖這兒送來一批精銳漢軍供檀述耶殺戮, 其武器裝備任其取用。以檀述耶的機敏,張掖這兒一旦出事,他立馬就會察覺並迅速趕來,到那時,張掖縣守備空虛,檀述耶輕易便可奪回。而那兩萬漢軍夾在金城與張掖中間,前後都暴露在北戎大軍的兵鋒之下,無陷可守,無城可據,自然只能受死——而我!”

馬秋說得興起,謔地從榻上一躍而起,張開雙臂轉了兩圈,大笑道:“則會因為助軍有功,更得重用!”

他眼中幽幽閃著簇亮的光,軀體因激動而微微戰栗,“到了那時,就再也沒有哪個北戎人敢瞧不起我了!”

女人呆滯而驚恐地看著眼前陌生的馬秋,“可是,你不是說,想在涼州當一名漢人,和我……和我一起過安穩日子嗎?”

馬秋的神情一滯,瞬間拉下了臉,頗為不耐地道:“什麽安穩日子,榮華富貴就擺在眼前,唾手可得的東西,我為何不取?”他忽地轉身,用力握住女人的肩膀大力搖晃,“我受夠了被人叫雜種的日子!我只有爬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高,高到讓底下人看不見我,我才能過上真正安穩的日子,你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

女人驚嚇之下連連點頭。

馬秋這才平靜下來,又掛起一個微笑,“你不用怕,你永遠都是我的女人,我會一直把你帶在身邊的。”

說罷,他松開了手,托著腰朝外走去,邊走邊喃喃自語道:“方才好像聽見城外有兵戈噪雜聲,別是大汗已經到了吧……”

他的雙手即將觸上房門時,後心口處忽然傳來難以言喻的冰涼與劇痛,他呆滯地轉過身,卻見自己的女人兩手握著一把短刀,如驚弓之鳥一般惶惶看著自己,她手中的短刀刀身上紅乎乎一片,沾滿了自己的血。

“你……你為何……”隨話語一同湧出口齒的是淋漓的鮮血,馬秋渾身晃了兩晃,整個人轟然倒地。

“我不是……我不是……”女人劇烈戰栗著,手中的刀卻越握越緊,她雙眼一閉,咬牙道:“我不是你的女人!”

馬秋再也不會反駁她了。

隨著這一句話脫口而出,女人仿佛憑空獲得了許多力氣,她深吸幾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蹲下身,凝視了腳邊的屍體片刻,再度舉起了短刀。

沒有人知道,就在樂玄率軍在張掖縣城外與北戎大軍對陣時,有一個瘦小的、柔弱的女人,帶著她滲著血色的包裹,悄悄從縣府溜了出去。她幸運地在縣府的馬廄找到了兩匹戰馬,然後手腳並用爬上了高頭大馬,再牽上另一匹,一夾馬肚子,朝東城門疾馳而去。

今日她運氣確實不錯,檀述耶從西而來,先前為了疏散城中百姓,樂玄便命人將東城門打開,此後涼州兵們忙於抵禦北戎大軍,東城門便一直沒來得及關上。她就這麽騎著馬,一路跑出了張掖縣,朝金城郡的方向急速趕去。

·

又一輪箭雨落下,金城郡城墻上的原本站著的寥寥無幾的北戎兵如割稻紛紛倒下。文家軍們立即趁勢攀梯而上,直到一整個小隊的人都爬上了城頭,都不見有人再爬起來抵抗。

越來越多的將士攀上城頭,城門很快被打開,文成飛興奮地在城內呼喝著招呼文照進來。

直到此時,文照還不敢相信此番攻打金城郡竟然順利至此,她甚至開始懷疑檀述耶是故作放松,其實城內布滿了陷阱。

一旁的文良看出了她的遲疑,問:“大兄是不是懷疑城內有詐?”

文照點了點頭,“檀述耶那般人物在金城,守備豈能如此衰弱?此事蹊蹺。”

鄭紅棉道:“既然都尉懷疑,那由我帶領一小隊人馬深入金城探查一番如何?”

鄭紅棉的身手是最好的,確實由她擔任這項工作最合適,文照略一思索便同意了,“去吧,當心一點。”

鄭紅棉立即帶著人馬呼呼喝喝地往城內去了,而文照則下令讓城中其他人暫且撤出來。

文成飛喘著粗氣策馬跑來,“大兄,我都看過了,那城中並無埋伏啊。”

文良道:“你說了不算,大兄說了才算。”

文成飛頓時狠狠往文良身上撞去,文良也不甘示弱,抱起胳膊再往回撞,兩人打鬧成一團,身後其他軍士也都嬉笑著看熱鬧。

只有文照始終面沈如水,心臟卻莫名其妙地越跳越快。

或許是直覺使然,自出發金城以來,她總覺得心中不安。這種不安的情緒在看到鄭紅棉領兵回來時達到了頂點,文照急聲問:“城中如何?”

“都尉,城中並無任何異樣。”鄭紅棉大聲道:“我帶著人繞著整座城走了一遭,城中只有寥寥幾個奔走的北戎兵,我隨手就殺了。看來大部分守軍都已死於方才的攻城戰中。”

文照再問:“檀述耶呢?”

鄭紅棉頓時眉頭大蹙,“我雖然不曾見過檀述耶,但方才所殺之人中,沒一個能在我手下走過兩回合的,其中應當沒有檀述耶。”

那第二只靴子直到此刻才轟然落地,文照腦中“嗡”的一聲,她聽見自己啞聲道:“果然,檀述耶不在金城,我們被那馬秋騙了。”

她說這話的聲音極低,只有附近幾個人聽見了,鄭紅棉臉色一變,文成飛和文良也立即停止了打鬧,神情肅穆。

文良低聲問:“既然那檀述耶不在金城,那他會在哪兒呢?”

是啊,檀述耶總不可能突然就嘎嘣死了,他肯定還活著,既然活著,就一定在某個地方。

難道他在隴西郡?

不,這不可能。他們本就以為檀述耶在隴西,一切計劃都是按照檀述耶身在隴西這個前提制定的,如果檀述耶確實在隴西郡,那麽馬秋蒙騙他們,除了讓文照白跑一趟以及自己的腦袋落地之外,整個戰局不會有任何改變,所以檀述耶確實不在隴西郡。

檀述耶不在隴西,也不在金城,那他會在哪裏?

敦煌?酒泉?張掖……

張掖!

文照瞬間攥緊了手中韁繩,瞳孔驟然一顫——檀述耶不會在敦煌、酒泉,那兩個郡離主戰場太遠,一旦涼州大局有變,他將無法及時馳援。至於北戎草原或者西羌地界,那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他在張掖,他一定就在張掖!或許自己在張掖縣時,他就在離自己不過百裏的某個縣中,悄悄窺伺著自己!

而如今的張掖縣,只有樂玄,三千涼州兵,破敗的城墻,和半城百姓。

文照心頭頓時一涼,愧疚、悔恨、惱怒、憤恨等種種情緒如驚濤拍岸,霎時間幾乎要將她沖垮。

文照咬牙硬生生將這些情緒忍痛咽下,猛然一扯韁繩,調轉馬頭,高聲道:“後隊變前隊,即刻全速返回張掖!”

“怎麽了這是?”文成飛還訥訥地沒反應過來。

鄭紅棉似乎預感到了什麽,緊緊抿著嘴唇。

文良在怔忪許久後,艱難地道:“大兄,你是懷疑……?”

“不是懷疑,檀述耶一定就在張掖郡。”文照冷聲道:“恐怕那個馬秋就是他設計好了轉門來騙我的,為的就是調虎離山,他們好重奪張掖縣。若我們不能及時返回,恐怕縣中的樂玄將軍和百姓就要遭滅頂之災了!”

“不對啊,大兄。”文成飛也回過神來,他疑惑地道:“那檀述耶怎麽可能預料到我們什麽時候去打張掖縣,然後提前布置好馬秋那顆棋子呢?”

文照猛然勒馬,駿馬嘶鳴著人立而起,她怔然道:“馬秋或許是一個意外。”

“但是張掖縣,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針對我們的陷阱。”

“什麽?”

一時之間,文成飛、文良、鄭紅棉三人俱是驟然色變。

文照張口正欲同三人細說,忽然有兩人繞過大軍朝她飛馬奔來。

“文都尉!文都尉!”

文照一眼認出,這是她留在張掖縣的斥候隊中的兩人。她急道:“張掖縣可是出事了?”

一名斥候道:“正是!檀述耶率三萬大軍朝張掖縣而去,我們出發時,北戎大軍距離張掖縣已不足一百裏!”

這個消息直如天雷般在軍中轟然炸開,軍士們驚疑之下,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肅靜!”文照大喝一聲,眾將士霎時覆又鴉雀無聲。她看向另一名斥候,“你有沒有什麽要說的?”

那斥候喘息了一會兒才道:“臨行前樂玄將軍叮囑我,說他會為都尉盡力阻擊一兩日,然後率百姓撤入焉支山中,他說都尉必能打下金城,屆時兩方各自據陷而守,徐徐再戰。”

“我知道了。”直到此刻,文照終於完全鎮定下來。她定了定神,說:“先不回張掖縣了,眾將士,且隨我撤入金城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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