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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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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文照背著周棠,一刻不敢停地在密林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她感覺到好像有什麽毛腳的東西悉悉索索地從自己腳踝爬過,她也不敢停下來查看,只咬著硬著頭皮繼續走,直到兩人來到一處小河邊,文照眼見並無刺客再追來,才放下周棠坐下歇息。

“周棠?周棠?”文照連聲呼喚,周棠卻並無絲毫反應,她伸手往他額頭上一摸,才發現周棠不知何時已經起了高燒。

在沒有抗生素的古代,哪怕一場小感冒都可能奪人性命,更不要說周棠被砍了一刀。文照不敢怠慢,她輕輕地扶著讓周棠背靠一棵樹,小心解開他的衣襟,此刻天已經蒙蒙亮,文照借著微微天光觀察周棠的傷口,刀傷從右肩直到左心口,很長,但所幸不算太深。

文照在並州時常年打架,受傷是家常便飯,因而外出時便會準備一些藥物,用油紙包了裝在一個布袋中系在腰間,片刻不離。她摸向腰間,發現布袋還在,頓時松了口氣,從布袋中摸出一只酒鱉來。

以前窮困時飯都吃不上,更不用說喝酒,文照也是從發達後才接觸到大寧朝的酒文化,但此時的酒沒有蒸餾技術,對於文照這種喝過五十六度高濃度白酒的人來說跟乳酸飲料差不多,酒水因富含各類微生物常常呈詭異的綠色,需要煮沸後才能飲用,文照一向敬謝不敏。

但不喝歸不喝,酒精終究是好東西,自入洛京後,文照便趁閑暇時開始研究蒸餾酒,折騰半天才搗鼓出一小壇高度數酒,跟七十五度醫用酒精自然比不了,但也很接近現代白酒了。文照原本準備什麽時候孝敬給皇帝,結果出了叛亂這檔子事兒,文照未雨綢繆,於是就將酒截留下來裝入酒鱉隨身攜帶以防萬一。

此時恰好派上用場。

文照看著周棠慘白的一張臉,嘆聲道:“便宜你了。”

她用幹凈的白絹沾了白酒,輕輕擦拭周棠的傷口,疼得他胸膛的肌肉都抽搐起來,周棠從昏迷中硬生生被疼醒,他吃力地睜開眼睛,待看清是文照,才有氣無力地道:“你是想趁機把我弄死嗎?”

“我若想要你死還需要動手嗎?方才逃跑時把你隨手丟下便是了。”文照頭也不擡,仍舊仔仔細細給周棠消毒,半天沒聽周棠滋兒哇亂叫,文照還當他再度昏死過去,擡頭一看,才發現周棠咬著下唇忍得辛苦,嘴唇都被他咬破流血了。

文照看著看著,不知怎的忽然心一軟,說:“痛就喊出來,我看那些刺客應該沒有追殺過來。”

周棠搖搖頭,硬是忍過這一陣劇痛,才啞聲道:“叫聲或許會引來一些未曾見過生人的兇猛野獸,我這個樣子幫不上你什麽,至少不能拖你的後腿。”

文照道:“你看著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沒想到竟還有些野外生存常識。”

周棠無力地笑了笑,“往日時常呼朋喚友去打獵……”頓了頓,他又有些自嘲地道:“沒想到,如今自己也成了別人箭下的獵物。”

文照聞言緊蹙眉頭,“你覺得會是誰想對我們下殺手?”

“周梧。”周棠肯定地道:“除了他不會有別人。”

“他就這麽著急麽?”文照冷笑道:“我們才到司隸州邊界,他就迫不及待了?連裝都不裝久一點。”

周棠搖搖頭,“再等下去,就入了並州地界,那裏如今正動亂一片,我即刻便要率領當地官員進行賑災事宜,到那時再動手就不如現在簡單方便。何況他知道你是並州人,大概也有些怕你到了並州同自己的勢力接頭吧。”

“這倒被他猜中了。”文照給周棠消毒完畢,又仔細上了金創藥,此刻正用繃帶為他細細包紮,“我在並州確實有一些家底,各郡也都散落著熟識的弟兄。咱們暫且先熬過這一陣,等到了並州料理完那堆爛攤子,再回過身收拾那歹毒的豎子。”

周棠的眼瞳深處閃過一道光,他歪著頭,似有些迷惑地看著文照,“你要帶我走?”

“不然呢?”文照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手上動作不停,麻利地扯斷了繃帶打了個結,“把你一個人丟在這深山老林裏?”

周棠抿了抿幹裂的嘴唇,“難道你不該如此嗎?”

文照嗤笑一聲,“我看你是燒糊塗了,一會兒我想辦法給你煮點開水,你趁熱多喝點吧你。”

說罷,文照起身,打算去附近找找有沒有什麽東西能用來燒水的,卻聽身後的周棠突然說:“文照,其實你不用這樣,你當時沒有把我丟下,現在又給我處理了傷口,已經足夠了,不需要做更多了。”

文照原本連日奔波就已勞碌不堪,好不容易睡了半夜,又爬起來跟刺客打了一場架,大腿被砍了一刀不說又背了個八尺高的男人逃命,饒是她常年鍛煉精力充沛,此刻也已經體力透支得不行,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給周棠做心理輔導,只想呵斥他“別發癲”。

可一轉身,看見周棠慘白著一張臉,半披著衣衫,從來風度翩翩的文雅公子,此刻卻狼狽可憐,像一只落魄受傷的大白貓,耷拉著全身的長毛,倔強卻又眼巴巴地看著自己。

“好吧。”文照無奈折返,半蹲在周棠面前認真地說:“周棠,我不知道你在南陽周氏接受的是怎樣的教育,才養出了這種三觀。但你得知道,我以前的生活和你完全不一樣,我是靠街頭打架出身的草民,朋友對於我來說非常重要,我不會拋棄我的任何一個朋友。趙仲瑤因巫蠱冤案入獄那次,我說我想試試救他,你說我瘋了,但從那時到現在,我從未瘋過,我一直都很冷靜,現在我也冷靜地告訴你,無論如何,我不會拋下你,我會帶你一起走。”

周棠沒有說話,他只是深深地看著她。

文照知道他現在燒得厲害,生怕自己一個不在他會發癲,便暫且歇了找燒水容器的心思,挨著周棠在一旁坐下。

此刻天色漸起,拂曉的一縷熹微晨光落在文照側臉,引得周棠凝眸註視良久。

就在文照以為他不會再說話時,周棠忽然開口:“你竟然當我是朋友?”

文照平靜地道:“是啊。”

周棠蒼白的臉色浮起一絲微笑,他虛弱地輕聲道:“我阿母只是南陽周氏的侍婢,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我知道。”

“那你知道她是怎麽死的嗎?”周棠嘴角的笑意加深,眼中卻森寒一片,“阿母死的時候,我就被她藏在櫃中,那時我透過縫隙,親眼瞧見四叔將阿母按在榻上,像野獸一樣地撕爛了阿母的衣裳,阿母大喊大叫著竭力掙紮,四叔便捂住了她的口鼻,漸漸的,阿母就再不動了。”

“阿母死了,對於南陽周氏就像潑了一碗水、掉了一粒沙,總之,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只有我一個人記著那天發生的事,後來我慢慢長大了,才終於明白那天阿母究竟遭遇了什麽,我開始痛恨四叔,我每夜輾轉難眠,只想著怎樣把他也弄死。”

“後來,我成功了。”

“那件事做得天衣無縫,除了我自己以外旁人都以為四叔死於一場意外。我大仇得報,心中快意極了,於是將此事分享給我曾經唯一的朋友。”周棠轉頭看著文照笑道:“後來,你猜怎麽著?”

文照微微蹙眉,“他洩密了?”

周棠點點頭,“他將此事告知了當時初任族長的周淮,我以為我必死無疑,誰知周淮竟覺得我城府夠深又心狠手辣,可偏偏出身卑微,正是制衡嫡長子周梧再好不過的人選,便把我提到他身邊教養,處處雍容優待,我才有今日。”

文照遲疑著問:“那你那個洩密的朋友……”

“哦,他啊。”周棠漫不經心地說:“周淮將他綁到我面前,讓我親手殺了他。”

“周淮那時跟我說,既然生在南陽周氏這等鐘鳴鼎食的閥閱之家,此生此世,什麽朋友之情、兄弟之義,都如雲煙,我輩竭盡全力能抓住的,只有權勢二字。”周棠微微笑著,“你問我在南陽周氏接受的是怎樣的教育,我自幼所見所學的,就是如此。”

文照無情地吐槽:“你們家可真夠變態的。”

“誰說不是呢。”周棠道:“文照,你是我第二個朋友,我也同樣將這個秘密告訴了你。”文照也不知道他從哪兒來的力氣,只覺雙肩一痛,硬是被周棠掰過來同他四目相對,他仍是笑意冷冷,似乎溫柔地道:“你若是背叛了我,我再不舍,也只好將你親手殺掉。”

“……”文照面無表情地彈了他一個腦瓜崩,“省省吧你。”

“嘶。”周棠腦門吃了一記,順勢往後仰倒,“哎呀,我摔倒了。”

文照見他發作了一通總算又恢覆了正常,再懶得搭理他,眼見天已亮,再度竭力起身,一瘸一拐地到附近去搜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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