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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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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顯然,一般的手段都不能夠讓蘇荷這個異類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那麽剩下的或許只有一個辦法。

江雲自認為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少年時雖家庭貧窮,卻因為不凡的外貌和出眾的學習能力受到了不少追捧。在那個閉塞的環境裏,江雲是從不信那些靈異邪說的,畢竟單那個小小的村莊就不知埋葬了多少魂靈。

江家村是個無比貧窮閉塞的小村子,整個村裏識得幾個字的人掰著手指頭就能數得出來,也為著這窮病,每家每戶為了生兒子少不得要墮殺幾個女孩。

一團廉價的血肉,丟進瓦甕裏不消多長時間就徹底消了哭聲,然後尋個人少的時刻和著破布爛衫丟進西坡下的小溝子裏也算全這場緣分。

這是江家村每個成年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江雲是怎麽發現這個秘密的呢,那還是他九歲的一個冬天。

母親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冬日裏農活漸少,還是要拖著那個沈重的大肚子操持家事。每當這個時刻,父親總會咂著旱煙躺在椅子上,享受這難得的閑適。聽母親說,父親已經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好男人,比起鄰居家每天傳來的責打與痛哭,父親的脾氣當真是好得驚人。

只是幼年的江雲卻不這麽認為,在他看來父親是全世界最糟糕的男人,兇蠻的像只野獸。

母親的臉上總是鼻青臉腫的,時不時就會瘸著一條腿操持家務,不僅如此,江雲甚至偷偷瞧見過他提起母親的頭直直往墻上撞。要是他死了該有多好

江雲就這樣期盼著,只是盼來盼去,非但沒有盼來父親的死亡倒是盼來了一場久違的熱鬧。

那晚的月亮真好啊!江雲蹲坐在窗外,玩弄著手中的布老虎,一墻之隔是母親的痛呼。和他一樣,父親也坐在窗外,咂著那長長的煙嘴,時不時揉揉江雲的頭發,樹皮般枯朽的臉上也帶著喜色。

“伢兒,一會你娘就要給你添個弟弟了,高興不”

江雲不想笑,此刻他對這個未出生的弟弟充滿了敵意。他不想要什麽弟弟,只想著屋子裏的母親不要再這麽痛苦。數著天上的星鬥,恍惚間江雲看到那天上的星星掉下來了一顆。

正想開口說出這個偉大的發現,屋裏就竄出來一個婆子,蒼老的面容上滿是恐慌,她的雙手沾滿了鮮紅的液體,熱烈的像火焰,這是江雲第一次見到這麽美麗的顏色。

“不好了,不好了,大出血,怕是保不住命了!”

父親的臉在這一瞬變成了灰白色,他沖到接生婆面前,顫抖的抓住了那個婆子的袖口,問道:“男的女的”

“是個丫頭!”

江雲清楚的看到父親的脊柱在這一刻彎了下去,他崩潰的沖進屋子,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吼叫。

於是在那個熱鬧的冬日裏,江雲失去了母親。

至於妹妹,那就是另一樁故事了。

安葬完母親後,江雲失去了睡意,幾乎每個夜晚t他都會在某一個時刻驚醒,然後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這一夜倒有些不同。窗外傳來幾聲嗚咽,似是有人再哭,哭聲微弱的厲害,這小貓似的哭叫讓江雲想起了那個沒有名字的妹妹。

於是他悄悄爬下床,把窗戶推開一個縫兒,將臉貼上去向外窺伺。

今夜的月亮極亮,月光映照著雪光,整個院子裏盛著粼粼波光,叫江雲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他的父親,那個全村最好的男人正提著妹妹的脖頸面無表情的將她丟進了一個舊瓦甕裏,“撲通”一聲,妹妹就消失不見了。緊接著,父親抱起那只封好口的瓦甕,朝院外走去了。

此時的江雲並沒有多少哀傷,只有發現了一個秘密的好奇心,於是他披上外套順著雪中的腳印跟了上去。

月光下,江雲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一步一步走出了村口,這一刻他忘記了疲累,忘記了恐懼,只是低著頭順著腳印跟上去,直走到西坡,在這裏江雲見到了一生中最難忘的場景。

父親去的地方是西坡,一個所有的父母都會三令五申要求孩子不能靠近的地方。江雲個子矮,步子也小,等他趕到時這裏早沒有了父親的蹤影,江雲大著膽子向前走了幾步,只見西坡下那道深深的溝壑裏放著大大小小數不清的罐子,妹妹就在裏面。

有些罐子放的時間久了,經歷了過多的磕碰裂了口子,風幹後的骨頭也就掉了出來。江雲不敢再看,轉身往回走,耳邊又想起了那貓似的哭喊——是妹妹的聲音。

江雲止了步子,怔了片刻,又踏上了回家的路。天太冷了,都聽到了幻覺,腳步聲越來越越遠到最後終於聽不見了。

後來的江雲把這些不值當的記憶擱在了一旁,學會了用價值衡量一切的新標準,他有價值,所以他活了下來;妹妹沒有價值,所以她死的活該。

過往的記憶在這一刻停止了播放,江雲看著窗戶恍惚中竟覺得它越來越大,明明是窗口已經閉緊,江雲還是聽到了風聲。

好大的風啊,和蘇荷死的那天一模一樣。

在這呼嘯的風裏,江雲記憶中那條深溝的影像變得越發清晰,他突然想起了幼時聽到的一個傳說。

相傳死去之人的亡靈有時會因為怨念難以消解而回來報覆,只需要讓她以同樣的死法再次死去,亡靈就會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江雲看著身前的蘇荷,眸中已是按耐不住的殺意,既然如此,那就用同樣的方式再殺她一回,這一次他一定能做得漂亮。

蘇荷似是沒有察覺到他的惡意,甚至將自己湊得更近,那白嫩的脖頸在江雲的眼前晃蕩,看上去無比脆弱,仿佛只要用力一捏它就會斷裂開來。江雲攤開右手手掌,大拇指外側的那粒紅痣依舊鮮艷,掌心處還殘留著不合時宜的溫度,這是蘇荷留下的痕跡。

陽臺的窗戶啪的一聲打開了,烈日當空卻有凜冽的風直直吹了進來,哪怕江雲身處臥室,這涼意還是吹到了他的臉上,也吹進了他的心裏。

所有的理智在這一刻好像也被這寒風吹散了,看著毫不設防的蘇荷,江雲伸出了手。

纖細的手指頃刻間化作鷹隼的利爪,緊緊扼住了蘇荷的喉嚨,蘇荷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開始不住地撲騰。江雲手下力道並沒有因為她的掙紮而松懈,直到蘇荷已徹底喘不上氣奄奄一息之時他才驚醒似的松了手。

不能在這裏!

蘇荷是墜樓死的,如果現在就把她掐死她還會回來的。

想到自己失了理智差點犯下大錯,江雲按耐不住怒火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此時的蘇荷已蔫蔫躺在床上,沒有一點動作,看著像是死了。

江雲伸手朝她的鼻下探去,還有一點薄薄的呼吸,幸好,還有意識。

機會難得,江雲也不在拘泥什麽,拖起蘇荷就朝陽臺走去,那扇窗戶正大開著,等待著他的光臨。

某一瞬間,這個懷抱妻子的青年和那個抱著瓦甕的中年男人徹底重合,逃了半輩子他的靈魂還是和那群野獸一樣的汙濁。

屋子不大,不需幾步路江雲就到了陽臺,股股寒風吹了過來,拂起他的頭發和衣擺,蘇荷也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

見到江雲,她開始嗚咽抽泣,扯住江雲的袖子開始懇求:“江雲……求……求求你,不要殺我,不要 ,我會聽話的,真的,我會聽話的!”

她的嗓音輕薄的像紙,淚水不斷的送那美麗的眼睛中湧了出來,這一聲聲懇求刺入江雲的耳朵,喚起了他心中僅剩的一點點良知。

江雲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這一瞬間,幼時的記憶再次浮上眼前。此刻,窗戶已不在是窗戶,變成西坡下那道深深的壕溝。

那陣微弱的、貓叫一樣的哭聲繚繞在江雲的耳邊,像脆弱的絲線拉扯著江雲殘存的善。

“啪嗒”一聲,線斷了。

江雲伸出手再次扼住蘇荷的喉嚨,不過這一次他控制好了力道,不讓她發出聲音也確保她不會現在就死。蘇荷被抵在窗框上,半個身子已露出了窗外,寒風正吹拂著她的脊背。

樓下是平坦的、毫無遮擋的水泥地,江雲正準備松開手,就見蘇荷在這個時候發生了變化。

臉上的血色褪盡,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生畏的青白色。潔白的裙子瞬間沾滿了血汙,大片大片的紅色從她的後腦流出,猩紅濡濕了黑發一片黏膩。

一股極大的恐慌沖破了理智的束縛再次席卷了江雲 看著江雲眼中掩飾不去的恐懼,蘇荷的嘴角慢慢向兩側拉扯,形成一個可怖的弧度。

接著她湊到江雲面前,吐出一口血霧,而後柔聲說道:“親愛的,謝謝你!”

她的眼中滿是惡意。

江雲瞬間脫了手,扶著窗框向下看去,蘇荷已重重跌在了水泥地上,和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天上的烈日陡然消失,大片大片的烏雲席卷了整片天空,接著便是一陣雨。

暴雨如註,從天際傾瀉而下,雨水沖掉了所有的鮮紅,蘇荷就安靜躺在雨中,任憑那風吹雨淋。

雨勢漸緩,蘇荷的骨縫中鉆出了星星點點的綠色——是青苔。那青苔以極快的速度蔓延,很快就爬滿了整具軀殼。一切都是江雲想象的那樣,滿地都是嫩生生的綠色。

哪怕是如此遠的距離,這詭異的一幕卻像擱在江雲眼前,他面帶驚恐的不斷後退,只覺那埋藏在心底的惡意被明晃晃攤開在世人眼前。

後背直挺挺撞到了硬物上,江雲轉身一看,原來是一面碩大無比的鏡子,鏡中正映照著一頭野獸。

下一刻,江雲已頹然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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