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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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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今天的夜色過於濃重,層層黑雲之中即使滲出幾縷月光來卻也是冷森森的。

再一細數,小區裏只剩著零星幾點燈火,乍一看倒有些孤獨。

他輕輕穿過小道,繞過灌木叢生的小花壇,踏上碎石鋪成的小路,在昏暗的燈光下身後的影子開始不斷地扭曲變換長成了一頭野獸。

他並沒有覺察到身後的變化,只是今天的小區似乎有些太安靜了,明明是夏日卻連一聲蟲鳴也沒有,安靜的有些詭異。

幸好,廳堂裏的燈照常明亮,而那漆黑的影子在碰觸到燈光時悄然退去,只剩下一點兒游絲樣的痕跡,那點痕跡也在觸及到更明亮的燈光時徹底消散。

明亮的燈光照亮了電梯壁,也讓他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張極好的面皮。

蕭蕭肅肅,爽朗清舉,讓人一見就生出喜意。只可惜眼下淡淡的青黑為這方白玉蒙上了一點暗沈,瞧著憔悴又可憐。

盯著這具熟悉的皮囊,江雲竟有些發暈,一重一重的光暈疊在他的眼前,將他的輪廓變得虛化、朦朧。

那影子也跟著黯淡起來,褪去了人的外衣,變成一只裹在黑色牢籠裏的獸。江雲真覺得自己瘋了!自從蘇荷死後,他也跟著起了變化,難道她回來了

江雲不自覺的向身後看去,空蕩蕩的轎廂裏完全找不到第二個人的存在。他想做些什麽來打斷這個古怪的念頭,於是他擡手扶了扶嵌進面頰裏的金絲眼鏡,嘴角也跟著扯出一個笑。

怎麽回事

他怎麽不會笑了

這個突兀的發現瞬間擊潰了江雲的理智,他顧不上維護所謂的紳士風度,伸出雙手緊緊按住了電梯壁,眼睛死死盯著廂壁上的倒影中,開始用力向兩側拉扯嘴角。苦笑、獰笑、譏笑、狂笑……無論他怎麽拉扯臉部肌肉,臉上掛著的依舊是那個標準的四十五度微笑。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在把一把尺子插進了他的血肉,用最準確的刻度標記出了他所有的表情。

他變成了怪物,一個失去了自由的怪物。

電梯外隱約腳步聲,那是高跟鞋磕在地板上的聲音,在時間的流逝裏這聲音越來越重,到最後已經貼到了他的耳朵上。

有人來了

幾乎是在聽到聲音下一秒江雲就立刻做出了反應,他不僅恢覆了一直保有的紳士風度還朝著進來的人露出了那個標準的四十五度微笑。

闖進他視野的是一個年輕女人,這讓江雲有些意動。

當然,這意動並不是因為美色,畢竟他可不是牡丹花下死的低俗男人,畢竟眼前的女人像棺材裏刨出來的一具活屍,潔白的長裙裹住每一寸曲線,裙擺快拖在地上,這是僵硬的、死去的白色,激發不了一點點生理欲望。

江雲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從眼前這個女人身上掃過,只一打眼,他的大腦就自動評估出了這個女人的價值,這是刻在江雲骨子裏的雷達,是為蘇荷而生的超能力。他的眼裏浮上失望的神色,表情也隨即僵硬了許多,很明顯這個數據讓他有些失望。

也是,在這種貧瘠的地方怎麽會有珍寶出現,他又想起了蘇荷。這讓他順勢拿起眼前這個古怪女人和蘇荷做起了比較,家世、容貌、審美能力,這個女人都毫無可取之處。比較完畢,江雲給出了自己的評價——糟糕。

衣著普通、缺乏活力,更過分的是這個普通的女人竟還用十分寬大的帽檐遮住了面容,看起來十分沒有禮貌。

這讓自詡為紳士的江雲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幸好她身上的氣味足夠誘惑。

那是一種清甜的梔子香氣,只是淡淡的,好似藏在綠葉裏的馨香,若有若無,像極了羞澀的少女。

這個熟悉的味道輕而易舉的喚起了他對於少年時代的記憶,早不記得自己在哪個人身上聞到過,只是覺得熟悉。

到底在哪裏

許是見他思索的久了,這股氣味生了怒,江雲的脖頸處也跟著起了一陣涼意,像是風。

這裏是電梯,哪裏來的風

他壓下內心的顫栗,一面維持著平靜的神色一面伸出手向耳後探去,只摸到了一片虛無,看來,這裏什麽都沒有。

是幻覺嗎

不,不是。

確實有一股極輕的呼吸吹到了他的耳廓,像極了情人之間的呢喃,酥酥麻麻,卻不夠暧昧。

他的心底突然跳出一個名字,這讓他有些不安,又覺得有些晦氣。

於是他的目光又轉回了眼前這個女人身上,她仍立在那個角落,安靜的像個木偶。

江雲突然產生了強烈的探求欲,他迫切想看清這個女人的長相。

要是能扯開她的帽子就好了!

在她不註意的某一個時刻將那頂醜陋的帽子扯下來,就像把一個人竭力埋藏的秘密在眾目睽睽之下攤開,她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想到這裏江雲的心底泛起隱秘的快意。

那股美妙的氣味陡然濃重起來,一陣溫風撲到他的臉上,那是死去的肉體的味道,更準確的說法是那是躺在床上沒有生命的肉體的味道。

喉頭突然湧上一股惡心的感覺,他驚覺似的回過頭,映入眼簾的還是自己那張僵硬的臉,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面容,江雲卻覺得心底發寒。

某一時刻,他在自己的倒影中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眨了眨眼,又消失不見。果然,還是幻覺。

幸好電梯到了。

拖著步子從女人身側擠了出去,江雲的面色還算得上鎮定,手心卻聚起一片小小的湖。

江雲不敢回頭,在他走出電梯的那一瞬,女人的裙角飛起了幾分像極了含苞待放的梔子花。

江雲的心徹底亂了。

屋內是預料之中的沈寂,伴隨著咯吱一聲,明亮的燈光瞬間驅散了所有的黑暗,在這種觸手可及的光明下,他才感受到了幾分安定。

暴躁的扯下系在脖頸上的領帶像是解開捆在牲畜脖子上的韁繩。再解開幾粒扣子,那件緊裹著他的黑色西裝外套就被順手扔在衣架上,濃烈的黑色堆疊在一起似是能滴出水來。

從冰箱裏取出一罐冒著冷氣的啤酒,然後直直灌入喉管裏,某一種特殊的冰冷沖擊著他的軀殼,這一刻江雲才覺著自己是一個人。

躺在沙發床上,他的神色慢慢開始放松,然後變得迷茫。江雲不知該做些什麽,電梯裏出現的那個古怪女人像極了一把鑰匙打開了未知世界的大門,這讓他有些不安。

他的目光伴隨著灰塵游離著,觸及到書架上那張照片時迅速逃了回來。

那是一張被硬生生撕成碎片後又拼湊起來的照片,即使隔著密密的裂痕也依然分辨的出照片中是一個女人,或者說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這是一種並不突兀的美麗,就像青嫩的綠色裏住進一朵純白的梔子,白而凈,香而遠。

女人的面容龜裂著,像一片被打碎的青瓷。即使閉上眼睛,江雲也能在腦子裏描繪出她的影像。

是醉了嗎

這張照片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猛眨了幾下眼睛,甚至不顧形象的扯起襯衫袖子在眼前狠狠摩擦了一陣,只是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那張照片還是留在那裏。

照片中的人好像在笑,不,她就是在笑。

那個女人咧開嘴巴,露出鋒利的牙齒,發出了一聲聲尖銳的笑,雨點一般的笑聲朝他侵襲過來,在這一聲又一聲高揚的吼叫裏,女人臉上的皮肉也隨著笑聲顫抖,一塊接著一塊掉落下來變成焦黑的屍塊。

某一瞬間,江雲甚至嗅到了蛋白質燃燒過程中散發的焦臭味。

他的腦子已經來不及做出任何的思考,幾乎是下意識的沖了過去,一把將照片從相框中扯了出來。相框跌在地上碎成了幾塊,飛蹦的玻璃割破t了他的皮膚,江雲卻覺不到疼痛,只是瘋了似的啃食著那碎裂的照片,猛然一回頭,映著燈光的玻璃照出了他張揚舞爪可笑情態,真像一只野獸。

江雲突然卸了力,將那裹著唾液的碎照片連同這一地狼藉都收攏起來丟進垃圾桶裏。

“好了,這樣就好了……”

頹然倒在沙發上,雜亂的頭發和滿臉的猙獰叫他像個惡鬼,屋內徹底安靜下來,獨剩下鐘表運行的哢嚓聲記錄著時間的流逝。

一秒,兩秒……一分鐘,兩分鐘……

今天的夜晚是不是過於安靜了

平日裏這個時候,樓上的那對小夫妻會定時定點地輔導孩子作業,那一聲高過一聲的吼叫穿過鋼筋混凝土清晰的灌進他的耳朵。樓下的那位獨行俠最愛在這個半夜十分搞聚會來彰顯自己的特立獨行,那種窸窸窣窣的談笑聲也會順著管道爬到屋子裏。

而現在他卻什麽都沒有聽到,就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強行掐斷了周圍的聲音,再把他單獨剝離出來。

恐懼的潮水一滴一滴浸潤著江雲的軀殼,他又想起了那個古怪的女人,江雲的臉色慢慢變得蒼白,張開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他知道自己現在必須做些什麽。

因為越來越靜了,現在這個屋子裏只剩下他呼吸和心跳的聲音。

咚……咚……

耳邊突然傳來了車輪碾在木地板上的咯吱聲,不需要任何理由,江雲就能確定這就是輪椅的聲音。

這個聲音此前他聽過無數次,現在,它越來越近了。

冷汗從他的額頭上滾落下來,濡濕了他的頭發。

某種詭異的猜想開始浮現,江雲想到了那個令他不安的名字。

他的目光開始在屋子裏瘋狂打轉,最後直直望向了天花板上的燈,雪亮的燈光似是在嘲笑他的膽怯。

江雲突然覺得剛才的一切都是醉後的幻覺。

對,就是幻覺。

幸好那股奇異又熟悉的聲音只響了一下,他的心又漸漸安定下來。

是了,一定是幻覺。

要是在這亮堂堂的屋子裏都能出事,那還真是個笑話,再說了,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鬼怪這種東西要是有,早在蘇荷死的時候他就該死了,又怎麽能活到今天

說到底只不過是一群無能的人杜撰出來的自欺欺人的玩意兒。

想到這裏他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拿起桌上的易拉罐又灌了幾口啤酒。

燈光開始忽閃起來,那個聲音陡然響起,接著越來越近,到最後已經到了他的身邊,這下他真的開始恐懼了。

只是江雲從始至終就不是一個正常人,當危機擺在他的面前時,他臉上的恐慌開始消失,漫上一種奇異的瘋狂。

左不過再殺一個人罷了。

想到這裏,江雲不再恐懼,拉開了沙發下那個藏的隱秘的盒子。

燈泡閃了兩下最後徹底的滅了 ,最後一點光斑凐滅之前,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把尖刀。

:“誰哪個混蛋在這裏弄虛作假,有本事就給老子滾出來!”

沒有聲音。

他的耳朵動了動,一股涼意席卷而來,接著傳進耳朵的就是呼呼的風聲。

幸好這間屋子不大,幸好他在這裏住了很久。

循著骨子裏的記憶,他可以輕而易舉地繞過所有的障礙物,一路摩挲到窗邊,在這裏,江雲摸到了大開的窗戶。

原來只是風聲。

握著刀柄的手松了松,江雲這才發現貼身的衣服早已被濕汗浸透,他掌心的那把刀好像燃起了火焰,灼燒著他的掌心。

驚覺似的松了手,把它丟進了一旁的小盆栽,江雲將窗戶死死關緊又順著黑暗摸回了客廳。

指尖在沙發上觸到了硬物,冰冰涼涼,再一摸,約摸是個長方形的物什,江雲這才想起了那個被他遺忘的手機。

他像找到救星似的按亮了屏幕,殘存的電量不多,顫抖地劃開屏幕,映入眼簾的是業主群裏發的那則電路檢修的通知。

這條消息讓他徹底地安下了心,接著便是對自己方才小題大做的嗤笑。

果然,假的就是假的,死人永遠也爭不過活人。

陽臺上的綠蘿搖了搖葉子,那柄被扔在花盆裏的刀悄悄轉了個角度,然後直挺挺地插進了泥土中。

江雲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已經過了午夜,困意席卷上來,他已無心理會這滿屋的狼藉,又循著記憶摸回了臥室。

只是睡也睡不安穩。

他像是夢見了什麽,一整個晚上只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也醒不來。

床墊似是被水汽浸透了,一縷一縷濕氣將他緊緊裹挾,在這氤氳的水汽中,他的每一根骨頭都被水浸透。

一顆又一顆嫩綠的青苔從骨縫裏鉆出,泛著隱隱的疼痛。

直到東方漸白,他才蓄夠了氣力,艱難睜開眼睛,江雲只覺自己一整晚都陷在泥淖之中,伸向一側摸到了一把黏膩。

直起身子一看,在床的另一側,濕漉漉的水汽印在床墊上形成一個模糊的人形。

這一瞬間,江雲的心直直墜了下去。

她真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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