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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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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痕跡

張簡從體校回去後,立即將裝有胎泥的物證袋交給技術科。

顯然,那是白海平在裝輪椅進車後備箱時,不小心蹭在後車蓋上的。根據泥形和天氣判斷,輪椅剛剛才使用過。

輪椅的兩個輪胎上都是這種厚重的濕泥,還粘了兩朵特別亮眼的小黃花,是郊外或者公園附近才會有的那種野花——城市綠化帶就算有,也不大可能推輪椅進去。

他當時有問白海平,家裏人誰在用那個輪椅,白海平反應依舊很快。

“我岳母上年紀了,出去玩啊逛的,帶個輪椅方便,隨時能從車裏拿下來,推著她老人家。”

“我看輪椅是剛弄臟的,這雨才下了沒多久,是一大早就推著岳母出去了嗎?”

白海平這次卡殼了,但很快就自然地編好了謊話。

“我早上晨跑的時候還沒下雨,我就買了點菜。後來雨大一些了,我為了騰出手打傘,就拿輪椅推著一堆菜送到樓下,這樣方便些。”

張簡之所以認為白海平撒謊,是因為體育街的路根本不可能出現那種渾厚的大塊濕泥,最近那邊也沒有在進行什麽翻修和維護,他還不如編自己是推著輪椅逛菜市場,在遠一些的早市蹭上泥了呢——不過就算他這樣說,去沒去過也查得出來。

不過能在那麽短的時間編好相對合理的謊話,已經很難得了。

張簡沒再追問,直接跟在白海平後面進入了英傑體校。

沒有空教室了,正好教導處沒人,白海平安排張簡在那裏詢問李峰。

李峰承認,自己願意去體校,主要是因為思念故去的妹妹,所以也選擇了同樣的專業。有關白海平,他似乎一無所知。哪怕期間白海平離開,只剩他們二人時,李峰也沒有改口,只說妹妹死之前,自己陪她買過一個流氓兔玩偶,和白主任車裏那只很像。

張簡想到檢查後備箱時,的確瞥見白海平的後車窗那裏,放著一個大大的白色玩偶,竟然是流氓兔。

又是兔子。

李峰說這話的時候,似乎註意到張簡總瞄白海平辦公桌那幅《聖母與小兔》,他那麽說,是在提醒自己什麽嗎?但是看起來,他並不想多說什麽。

回到隊上的第二件事,就是調查白海平最近24小時的出行記錄,特別是前往郊區的路段。

剛交代下去,張簡就接到下屬報來的新線索。

“頭兒,老陳的妻子剛來了一趟警隊,說老陳之前有件衣服送去幹洗了,一直沒去取,最近店裏打過去電話,他們才取回家。之後那件衣服一直放在衣櫃裏,今天打算把衣服燒掉的時候才發現裏有一張紙條,就趕緊送來了。”

張簡一看,紙條上寫著:

帥哥,六一兒童節晚上,能陪我過嗎?古廟紅墻小巷,晚上10點,不見不散。

字體娟秀,像是女孩子的筆跡,張簡忽然想到了什麽。

古廟附近的攝像頭拆了,所以剛剛案發時,張簡的主要問詢對象就是老陳的舞伴,可是她一問三不知,像是避諱什麽似的,十分抵觸警方。

眼下,物證上的“古廟”倆字兒表明,送紙條的人平時也在古廟附近和老陳接觸過。於是,張簡拿著這個紙條,找到那個老太太,直接告訴她,再不說實話,她就是殺死老陳的嫌疑人。

這招果然管用,老太太嚇得趕緊說,那段時間有個學生模樣的小姑娘,總過去陪老陳跳舞,她倆還為此鬧了點別扭。

“是她嗎?”張簡拿出一張網圖。

“不是不是。”老太太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是她嗎?”張簡拿出李谷的照片。

“沒錯,就是這個小姑娘!”

看來紙條是李谷遞給老陳的了……這點之後經過筆記鑒定就能確定了。

“那你之前怎麽不說!”

張簡氣得直拍老太太家的桃木沙發扶手。

“我……我和老陳是那種關系,我怕說多了給自己找事……”

張簡氣得起身就走。

回警局的路上,張簡想,李谷和“古廟刨屍案”有什麽關系呢?

是李谷和老陳之間有什麽仇恨嗎?

還是白海平利用李谷勾引老陳?之後又對李谷進行滅口?

不對啊,李谷的死和白海平看起來沒什麽關系啊……

而且他之前和劉雪聊過,白海平為什麽一邊對老頭的屍體感興趣,一邊對少女的屍體感興趣——一個開膛破肚、死無全屍,一個開棺相見、重金告慰。

因為一個“恨”,一個“愛”。

“恨”當年辜負蘇花花,害白海平從此孤苦的老陳,“愛”一個14歲的少女。

他……對少女有特別的興趣?

他“愛”她,為什麽又會利用她呢?因為不是真正的“愛”……是玩弄?

他想挖出李谷的屍體,是為了……玩弄?

張簡踩了個急剎車,突然想幹嘔。

他想到李峰說的兔子玩偶——李谷送給白海平的,說明他們關系不錯,所以李谷才願意為白海平接近老陳、願意遞紙條,至於後面的事,她大概是不知道的。她的死,很可能是因為受到了威脅。

聯想到李谷的墓被掘的時間,正是下葬後沒多久,白海平去永寧給她家送錢那幾天——還戴著長耳面具。

劉雪那邊“面具偷屍案”,白海平同樣有重大嫌疑。

一晚上,張簡輾轉反側,淺睡了會兒,又接著爬起來查看白海平的資料。

白海平說不清楚一大早推著輪椅做了什麽,輪胎上又沾滿了濕泥,他是去荒郊野外處理屍體了嗎?那這三個月,他的屍體都放在哪了?殺人刨屍的第一現場是哪裏?為什麽三個月t沒動靜突然要轉移?是因為警方之前去過學校,他擔心敗露?還是因為這三個月裏他羞辱夠了那具屍體?他對少女感興趣的話,對男性屍體會怎麽羞辱?

張簡靠在客廳的沙發上,仰頭看著屋頂的影子,忽然想起白海平辦公室那張《聖母與小兔》。

聖母瑪利亞的手放在一只兔子上,另一邊是嬰兒。兔子在西方文化裏總代表情欲,也因為多產被視為淫欲的象征,和邪惡掛鉤。畫裏聖母緊抓著兔子的動作,代表著克制淫欲之意,代表純潔戰勝邪惡。

李谷送兔子給白海平,白海平戴著兔子面具去見死去的李谷,兔子是白海平心裏的情欲,但也是罪惡。他不允許母親擁有……他希望母親是純潔的……就像宗教裏用“聖靈感孕”來解釋聖母瑪利亞沒有丈夫便生下耶穌。油畫裏的聖母摁著兔子,就是摁下情欲的誘惑——聖母無原罪成胎。

年輕時候浪蕩的老陳接連好了兩個機械廠的職工,這對剛剛經歷過被丈夫拋棄的蘇花花來說也是無法接受的羞辱——大院裏人言可畏。所以白海平恨老陳毀了蘇花花吧……

大院……青瀾園大院……

正比對著白海平和蘇花花資料的張簡一拍腦門。

對啊,在白海平心裏,青瀾園是他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地方,也是母親離開前,他們最後的家。那個地方對他來說,非比尋常。如果說結婚時,經濟條件受限,為什麽條件好了,買了家屬樓,依然留著青瀾園的房子?這個可以解釋為正常持有,可是為什麽白海平名下又多出一套青瀾園的房子?而且這兩個房子都沒有出租?

如今,青瀾園已經沒什麽人在住,說不定那裏會是白海平藏屍的地方。

天還未亮,張簡就帶著手下前往青瀾園的房子。

當“兔子窩”呈現在警方面前時,張簡覺得不可思議。

果然,是個有少女情結的惡魔。

可惜,屍體沒在這裏。

現場看起來,也是清理過的,表面沒有留下什麽痕跡。

經過魯米諾試劑檢測,青瀾園大院東北角這間不起眼的屋子,正是“古廟刨屍案”的第一案發現場。

房間裏,福爾馬林混淆著香料和死人的氣味還未散盡,昨天早上白海平車後備箱那個輪椅,看來正是用作轉移屍體。

能把屍體的內臟和腦漿都挖出來,卻沒有碎屍,他費這麽大勁保留全屍的目的是什麽?

站在青瀾園大院這間滿是“兔子”的房間裏,《聖母與小兔》的畫面閃現在張簡的眼前。

聖母無原罪……那麽……便有人需要贖罪……

贖罪……全屍……胎泥……輪椅……郊外……黃色野花…… 蘇花花……

這時張簡的電話響起,是技術科。他們檢驗出泥土裏的成分,含有大量未完全燃燒的碳顆粒、金屬氧化物、無機灰分、無機鹽、磷酸鈣等,疑似為香灰紙燼、鮮花食物分解物、極少量骨灰。

沒錯,是墓園……是墓園!

白海平要老陳給蘇花花謝罪。

說不定,青瀾園房間裏的氣味,就是他制作幹屍形成的。

果然,白海平的24小時出行記錄也出來了,顯示他的確在昨日夜裏先後前往了青瀾園大院和平陽墓園。

警方抵達墓園時,蘇花花照片前的蘭花還新鮮著,像是有人剛剛來看過她。在存放蘇花花骨灰的墓室裏,他們發現了老陳的屍體。他正面朝骨灰盒的方向跪著,如同懺悔。他的臉上掛著的,正是形似鴛鴦鉞的作案兇器——匕首兔耳面具。

此時已是正午,陽光灑在蘇花花的照片上,墓碑周圍開滿一圈的酢漿草,正是白海平的輪椅上那種黃色小野花。

電話響了,是劉雪,她來市裏了。

張簡給她講了白海平的事情,劉雪在電話裏沈默片刻,緩緩說道:

“或許兔子不止是白海平心裏的情欲和罪惡,還是他自己的軟弱,只是他幻想這份軟弱屬於女性。”

接著,劉雪說明了自己來市裏的原因。

“你不覺得,‘古廟刨屍案’和‘面具偷屍案’和白海平有關,‘錯屍火化案’和嚴愛人有關,這一切太巧合了嗎?就算白海平是魔鬼,怎麽就那麽巧,殯儀館拉錯屍體的事就讓魔鬼的老婆趕上了?”

“你的意思是?”

“暫且不說哥哥陪弟弟拉死人這事別別扭扭,也不說正大光明拉屍體為什麽要套車牌——就當是為了防止超速罰款,就說他們跑錯縣拉錯人這事,我總覺得說不過去。萬一他們真有心做點什麽,殯儀館藏個屍體太容易了,咱們那天什麽都沒查到也正常。可是他們為什麽要對嚴安合的屍體下手呢?是跟嚴家有仇嗎?大豪和嚴愛人有嫌隙嗎?還是這事又跟白海平有什麽關系?我就查了下那個叫大豪的,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原來,那個殯儀館的工作,之前是大豪的。不知道為什麽他半道就去電視臺了,接著他弟弟二豪就去了殯儀館,跟接替他似的。他弟正經大學畢業,且當他就願意去殯儀館上班吧,可這個大豪怎麽就突然能幹電視臺的活了、還成了嚴愛人的同事?

而且,大豪二豪的父親之前在永寧開石材廠,生意不錯,口碑也好,但好像一夜之間,就沒落了。最近縣裏抓了個常年誘騙人南下賭博、再聯合外地人出老千的老騙子,為了減刑供出一件事,說是團夥裏的人之前騙過這個叫大豪的,他當年仗著家裏有錢賭得很兇,最後也輸得很慘。說是他欠的賭債兩個石材廠抵了都不夠,但不知道為什麽,那筆巨債突然就一筆勾銷了。

大豪在殯儀館的工作,就是欠石材廠一大筆錢的老板,看廠子黃了想賴債,抵給他們家一個“鐵飯碗”的工作。

我問了老隊長,他說,那個時間段他們廠子裏的工人發生一起搶劫強奸案,受害者你猜是誰?又是嚴愛人,她報案之後這個工人就消失了,嚴愛人也換了工作,誒,和這個大豪都去了電視臺。您就說,巧不巧?”

“你接著說。”

“對,到這兒還沒完,這個工人失蹤後,全家人好像也沒消息了,我去了大豪家,他父母都在縣裏,說是那個工人失蹤後,老婆就瘋了,他們照顧了好些年,今年被兒子接走了。

問題又來了,調查大豪的時候,他身邊人說當年這人死皮賴臉地追求嚴愛人,他們一直到現在都關系密切,他怎麽會允許家人把強奸過嚴愛人的工人安置在自家院子?我查了,大豪和他父母也沒有反目啊,父母沒必要和他對著幹吧,他們對工人老婆的照顧是真好心還是真愧疚?還是……監視?

話又說回來,大豪追了嚴愛人這麽多年,現在還是同事,他‘拉錯’屍體的時候能認不出來嚴愛人唯一的侄女?是大豪故意拉錯嚴安合的屍體,想要在什麽事情上拿捏嚴愛人嗎?好像也不應該,他在嚴愛人面前,是下位者,最起碼表面是……

這個工人的兒子,做了十來年撈屍人後,突然在市裏開游泳館,把老媽接了過去,而且這游泳館就開在了嚴愛人家旁邊。這一切不能都是巧合吧?”

“你是想說,大豪又是追求嚴愛人,又是做嚴愛人的下屬,看似他工作和生活都圍著嚴愛人轉,但給人的感覺好像……他們一家人都在做一些相悖的事情?像是……合起夥來哄騙嚴愛人?”

“沒錯,又是家裏在資不抵債的時候,不顧名聲收留那個強奸犯工人的老婆,又是兄弟兩個‘不小心’偷走嚴愛人父親的屍體,太奇怪了……而且還有件事,我查出來這個大豪前幾年在外市結婚了,娶了個農村女人,那女人不工作,生了一兒一女,全靠大豪養。這件事連大豪的父母都不知道!這就奇怪了,大豪既不把他們接到平陽市裏,也不把他們安置在永寧縣裏,倆孩子都很小,也不是為了上學,都養在外地是在防備什麽呢?

像你剛說的,如果是為了哄騙嚴愛人,也不至於這麽表忠心呀,嚴愛人都結婚生子了,他就算和嚴愛人是情人,也沒必要把老婆孩子藏著掖著啊,就那麽純愛嗎?非要證明自己孑然一身等著嚴愛人?我怎麽那麽不信。”

“確實很奇怪,我們回隊裏說。”

掛了電話,張簡決定先派下屬對白海平進行嚴密布控。

沒想到,張簡和劉雪在隊裏剛碰面,就接到蔡耀民的電話。

他提供的信息他們大部分都已經掌握,但有個他們未知的關鍵點——當年那個強奸犯的兒子荀陽,竟然變成了嚴冬的男朋友,還能和嚴愛人安然無恙地共處一室。

又有奇怪的閉環。

這一切確實已經不能用巧合來解釋了。

“如果蔡耀民沒有誇大事實,嚴愛人面對那件陳年往事十分心虛,是不是代表t……那個叫荀德光的工人,很有可能真的被誣陷了?他的失蹤……會是枉死嗎?”

“警方逮捕前他突然失蹤,再無音訊,這事……和大豪當時在殯儀館工作有關系嗎?不管怎麽樣,荀德光的死太蹊蹺了。”劉雪眉頭微蹙,拳頭輕輕地落在了桌子上。

如果真是大豪利用在殯儀館的工作,夥同嚴愛人殺害了荀德光、並火化銷毀了他的屍體,究竟是為了報強奸之仇沖動殺人,還是從一開始,就是對荀德光赤裸裸的誣陷呢?

無論怎麽看,大豪和嚴愛人都有夥同之嫌,只是他們二人之間還有陰暗的盲區。

張簡想到在電話裏,劉雪說的那個句“大豪使勁對嚴愛人表忠心”。

有時候,表忠心又何嘗不是一種操控呢?

那件舊案過去十二年,要想查清楚不容易,眼下可以確定的是,這對夫妻都有問題。

“頭兒,現在白海平和嚴愛人都在市精品電視臺。”

“好,準備對犯罪嫌疑人白海平實施抓捕,同時帶嚴愛人回警隊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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