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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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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錄像

看著她的反應,嚴冬想起小時候,白冰潔在客廳玩,手不小心被門夾了,自己在臥室裏都能聽見郝梅蓮的驚聲尖叫——“一定是嚴冬幹的!”雖然嚴安合會指責妻子,不應該這樣區別對待,也會及時撫慰嚴冬,但她那時是難過的。

特別是郝梅蓮說,白冰潔的名字是白海平起的,代表冰清玉潔。她就是他們心裏的小公主,就該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她的媽媽是多麽優秀的記者,她的爸爸是多麽儒雅的紳士,她的性格是多麽溫柔善良,她的成績是多麽一騎絕塵。她那麽可憐,從小沒有爺爺奶奶在身邊,所以他們要承擔起爺爺奶奶的那份擔子,給小公主雙倍的關心和幸福。

每每聽到這種話,杜俊芳都會翻個白眼——自己的孫女不管,去給別人養孫女。但令嚴冬覺得刺耳的,只有“冰清玉潔”四個字。

他那麽齷齪,但是他要他的女兒冰清玉潔。

別人的女兒就活該被他玷汙嗎?

但她知道,抱抱是無辜的。

上一代人的事,無關下一代人之間的感情。

可是上一代人之間,為什麽總覺得下一代人可以作為他們之間感情交流的籌碼呢?

想到這裏,嚴冬擡頭看了眼母親。如果自己小時候第一時間告訴她那件事,她應該也不會相信吧。哪怕不是出於對姑姑和姑父的信任,只是出於對姑姑的愧疚——因為介紹錯對象,害得姑姑再也無法生育,母親都會對自己的事保持沈默吧。

其實哪裏需要猜,姑姑把自己退婚的事鬧的人盡皆知,姑父對自己做的事後來母親也知道了,不也依然沒有為自己出頭嗎。至於父親,嚴冬更t是毫無指望,壓根不會抱有幻想。

他們沒有一個人會像此刻的姑姑姑父那樣,一下沖到表妹面前,把她抱在懷裏保護起來,屏蔽外界對她造成更多傷害。

“抱抱,沒事沒事,別害怕。”

白冰潔埋在嚴愛人的懷裏,表情驚慌地喘著粗氣,嚴愛人一臉心痛,只能用手在她後背輕輕安撫,努力讓女兒鎮靜下來。

白海平站在一邊,也想要伸手去安撫女兒,被嚴愛人一眼瞪得收回了手。

“這……這是怎麽了?”

嚴敬人呆滯在一旁,不明白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沒事大哥,她這兩天老做噩夢,狀態不好。”

白海平拉過嚴敬人,編了個理由,讓他回座位坐著。

緩和過來的白冰潔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離開了嚴愛人的懷中,還用胳膊推了推對方,“媽你回座位上吧,我剛……我剛就是……看見個蟲子,突然被嚇到了,我沒事……”

“真的沒事?你不舒服可以先回家。”

“我沒事……我要給姥姥過生日……”說完,白冰潔扭頭對剛剛落座的嚴敬人說,“舅舅,對不起,我剛不是沖你的。”

“沒事沒事,是想起什麽不好的事了吧,吃點甜食壓壓驚,舅舅再給你拿一塊!”

嚴冬看著眾人對白冰潔包容呵護的樣子,有些感慨。從小,她就有些羨慕奶奶對姑姑無條件的認可和包容,雖然姑姑對抱抱一貫嚴厲,但也不乏寵愛和信賴,這份“美德”父親怎麽就沒能繼承一點呢?但一看到他對抱抱的態度,嚴冬就懂了。這份溫柔呵護,他不是不會,是不願意對自己使用。

白冰潔接過嚴敬人再次遞來的蛋糕,埋頭吃了起來。

嚴冬看著她的樣子,滿是自責。

秋游時在她身上發生那件事,嚴冬感慨白海平的臟手終究是伸到了女兒那裏——哪怕不是他的本意。但嚴冬不想說,那是他的報應,因為承受傷害的是另一個女孩,一個獨立的人。她只恨白海平,讓世上多了一個“裂唇”的女孩——抱抱那麽懂事,那麽愛她的父母,她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杜俊芳也向白冰潔表達著關心,將轉盤上的一道菜轉到了她面前。

“抱抱,我看你食欲不好,這種腌蘿蔔是這家店新上的特色,你嘗嘗,開開胃。”

“好,謝謝舅媽。”

說著,白冰潔舉起筷子,很有禮貌地夾了一根,放在了自己的盤子裏。

許是為了緩解尷尬,見嚴愛人也回到了座位後,嚴敬人問了句,“今年的生日好像少了個環節啊。”

“什麽?”

“家庭錄像啊,每年這時候不是都要放嗎?今年沒剪新的啊?”

嚴愛人回給嚴敬人一個無奈的表情,像是在說,今年父親死了,還看什麽家庭錄像。

“我錄了,但是沒帶。”郝梅蓮笑嘻嘻地說。

嚴敬人意識到母親說的是父親葬禮時,她舉著DV拍的那些畫面,趕忙打斷她。

“哎別別別,這日子看那個可不合適。”

“姑父準備了。”嚴冬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酒店超大屏的電視。

“我?我什麽時候準備的,我怎麽不知道。”白海平一臉疑惑。

“上次在游泳館,您給了我一盤錄像帶,說是咱家人都沒見過的一盤——當年的珍貴影像,讓我導出來,今天放給大家看。肯定是那天您喝多了,把這事給忘了。”

白海平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想到“兔子窩”丟失的那些錄像帶。他當時猜女兒是打電話給自己“調虎離山”後,通知李峰過去救走了蔣曉美。難道,李峰拿走了錄像帶,交給了嚴冬?他們果真走得這麽近了麽……還是說,李峰就是跟嚴冬一起去救的人……

不不不,以嚴冬的性格,她連給家人說的膽子都沒,更別說拿著錄像帶做點什麽了,尤其是今天這種場合,大家都是體面人…… 她要有那能豁得出去的本事,就不會在退婚的時候裏裏外外被人欺負成那樣了,連屁都不放一個。

而且,昨天那個姓張的警察讓自己帶他見李峰時,那孩子表情懵懵懂懂的,像是什麽都不知道,壓根兒沒透露蔣曉美的事。問到有關李谷的事情他也一切照常說,客觀地描述了她意外落水的過程,沒有刻意往自己身上引導——就連自己曾帶她去“電視臺”錄像的事,李峰也完全沒有提及,“懂事”到就像在給自己規避麻煩,就像……就像自己一直以來對他的顧慮是多餘的。

難道李峰壓根兒什麽都不知道?不,蔣曉美跑掉的時候,門鎖是被砸開的,除了女兒通知李峰,不大可能有別的情況了。

那個蔣曉美消失後就躲在家裏不敢出來,請了假沒來學校。只是發了條信息給他:

“白主任,我錯了,我不該把你女兒拉到這件事裏面,也不該懷疑你和小谷的事有關,如果我睡著後你偷拍了我,可以銷毀視頻嗎?你不會曝光視頻對吧?我爸媽也不會知道是嗎?我們扯平好嗎?

你放心吧,你那邊我也什麽都沒看到,我也一個字都不會說的!就連我爸媽也不會知道的!我們互相保守秘密,以後井水不犯河水,一筆勾銷,可以嗎?你同意了我就去學校!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所以……蔣曉美看起來不知道錄像帶的事,那就是李峰為了李谷,拿走了那些錄像帶……可他為什麽在警察面前袒護自己?為了妹妹的那些影像不被曝光?他拿去銷毀了?或者,他為了抱抱?抱抱幫他救走蔣曉美,他們互相扯平?所以蔣曉美也給自己發了“扯平”的信息?

或許是自己高看這些小孩子了。

警察面前李峰的表現,加上蔣曉美的這條短信,讓白海平能心安一些——果然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果然是遇事只會慌張的小兔子,稍微嚇唬下,就前怕狼後怕虎。李峰擔心妹妹,蔣曉美擔心自己,還以為他給她拍了視頻——自己都替別人找好拿捏的借口了。他沒真的拍點什麽,反倒是他的不該了。也好,就當有視頻存在吧。不存在的視頻換命案,他不虧。

想到這,白海平笑了笑。

是啊,最棘手的問題都被他解決了——屍體及時轉移,放在一個不可能被發現的地方。連警察那邊都拿他沒辦法,這兩個孩子算什麽。

今天,他能心安理得地來給老人過壽,就是因為一口氣吃了好幾顆定心丸。

眼下,反倒是嚴冬讓他捉摸不透,她是慫包沒錯,但她逼急了敢殺人啊。白海平覺得,上次拿荀陽激化他們姑侄之間的矛盾是對的。看她倆誰先受不了,反正,最好一個都別好過,自己看時機補刀。好像逼急了,誰不敢殺人似的。

嚴冬掏出U盤,插在了電視上,畫面出現了,是白海平和嚴愛人結婚前的影像。那時他們剛認識沒多久,他每天扛著攝像機帶著她到處假裝采訪、陪她練習新聞報道。

看到確實是家庭錄像,白海平松了口氣。

“是婦幼站和防疫站的大樓!”郝梅蓮激動地喊了出來。

“小冬說的沒錯,這錄像咱之前還真沒見過,有年頭了。”嚴敬人拽過幹果碟,嗑起了瓜子。

“哎呀,咱家真是多虧了愛人和海平,才能有這麽珍貴的影像。”杜俊芳也欣喜地看著屏幕。

“那是我姐嗎?我姑給畫的妝嗎?哈哈哈哈好土哦!這是幼兒園的時候吧!哎呀,我那會兒被你們送我姥姥家了,小時候的錄像總是沒我!”嚴夏拉著杜俊芳嚷嚷。

嚴愛人看著那些發黃的影像,回憶如潮水湧來。

那時她心裏還有夢,眼裏還有光,還相信愛情,相信美好,身邊的白海平也願意不計回報地陪她玩錄像的游戲。她喜歡掌控一切的感覺,白海平也願意被她“掌控”。

後來,白海平就對這種“掌控”叫苦不疊,她不喜歡他這樣,好像她是突然變得多麽母夜叉。而他又在眾人面前扮演受害者的角色,她受夠了他虛偽的表演。外人只說自己嫁了個多好的丈夫,但是心裏的苦無人能訴,做“形婚專題”時,她覺得自己比那些同妻還不如。

還是說,這一切都是自己應得的,是自己先自作聰明,以為別人都是傻子的,所以她活該得到一個同樣對自己不坦誠的伴侶。怪白海平,怪大嫂,怪齊麟,還不如怪自己。

但一路走到現在,連她自己都搞不明白,是因為對愛情失望,才不擇手段搞事業。還是為了事業,她獻祭了自己的愛情。

但已經不重要了。等待她的,無論是「塔頂的群魔」,還是「地獄的祭司」,都需要她快快地手起刀落。她不能有個殺人犯丈夫,抱抱也不能有個殺人犯父親。

突然,電視屏幕裏出現一堆“雪花”。緊接著,是一片黑暗。

嚴冬拉上了包廂裏的窗簾,眾人還未來得t及奇怪,便發現電視的畫面並不是黑屏了,而是攝像機對準了一個黑暗的房間,一個同樣拉上了窗簾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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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 Turn Around  GoGoGo

……

伴隨著稚嫩的歌聲,眾人看清了在黑暗中跳著《兔子舞》的嚴冬。

彼時,還有人在小聲疑問,這是在做什麽。

很快,室內的一切聲音如同被無形的手掌輕輕撫平,眾人齊齊屏住了呼吸。

他們難以置信地看到,在巨大的電視屏幕裏,白海平揭開腰帶,脫下褲子,以學習表演的借口,用童話和“蘿蔔”的謊言,誘騙著7歲的嚴冬。

黑暗裏,嚴冬赤身裸體,像一只上了發條的鐵皮青蛙,不受控地一蹦一跳,來到她以為的“草叢”面前,接受著不容拒絕的指令,從仰著可憐的頭一次次“拔蘿蔔”,到張開小嘴艱難地下咽那鹹腥的味道。

“啪”!一聲清脆的破裂聲劃破了空氣中的窒息感,是白冰潔摔碎了眼前放著腌蘿蔔的盤子。

她渾身發抖,面容痛苦,努力抑制著惡心和短時間內經受的第二次驚嚇。

“海平,這是什麽?放錯帶子了嗎?”郝梅蓮還在試圖掩飾著什麽,不忍直視的表情卻出賣了她。

嚴敬人驚訝地看向白海平,又看向嚴愛人,像一個啞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杜俊芳不知有沒有想起,女兒曾向自己描述過相似的場景。眼下,一切擺在眼前,她雖無法忍受,卻也只是皺緊了眉頭,一副像是被色情制品汙了眼睛的表情,厭惡地扭過了頭。

嚴愛人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坐在那裏死死盯著白海平,恨不得現在沖過去一刀殺了他。

嚴夏的反應像極了嚴愛人,臉上發燙,半低著頭,手裏一塊一塊撕扯著面巾紙,好像她是知情不報、甚至是曾一同“享樂”的共犯。

沒有一個人註意到,嚴冬此時已經淚流滿面。

原來,昨天淩晨燒毀女孩子們的錄像帶時,嚴冬沒有將自己那盤拿下車。昨晚,她偷偷導出,將7歲那年的噩夢剪進了今天要播放的家庭錄像帶裏。

她無權揭示她們的噩夢,她也不想。既然她們只能失語,她就替她們藏得幹幹凈凈。只是她自己那份,她要把它“燒”得要多亮有多亮。

既然整個家都是罪惡的共謀,既然所有的家人都在要她捂嘴,那好,這份痛苦的果實,她那最相親相愛的家人們也一起享用吧。

嚴冬很快擦掉眼淚,面無表情地欣賞著眼前死一般的寂靜。

無人發聲。

安穩好合的嚴家,體體面面的嚴家,無人願意為這樣腌臜的事情發聲。

嚴冬笑出了聲音。

嚴敬人看著自己的女兒,像是終於找到了發洩口。他從座位上站起來,舉起右手,狠狠地拍向了桌子。他面前的瓜子皮撒了一地。

“不知廉恥!”

果然,父親只會將矛頭對準家裏最“弱”的那個人。

說完,他起身往包廂門口的方向走去,想要離開。

杜俊芳見狀,也跟在嚴敬人身後,低著頭離開了餐桌,好像做下見不得人的事情的,是她自己。

嚴敬人兩手拉了半天,也沒能拉開包廂大門,又氣憤又疑惑地扭過頭質問嚴冬。

“什麽意思?你還找人上鎖了?”

嚴冬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坐得端端正正,坐得理直氣壯,像是鼓起全部勇氣,迎上父親的目光。

“怎麽,這次,你們又想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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