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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靈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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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靈車

驚懼伴隨著痛苦,跑出民宿院子後,白冰潔終於忍不住,扶著門口的樹幹嘔吐起來。

說不清惡心的是嘴裏殘留著的腥味,還是和這樣的人做了多年父女的滋味。

她頭上的兔耳發卡已經掉落,白色蕾絲吊帶裙也已褶皺不堪,她吐了一會兒,無力地蹲了下去。她不敢回想剛剛的畫面,但屈辱的眼淚還是簌簌淌下。

想到自己這麽大了,平日裏還總是在爸爸懷裏膩歪,他的手自然地環繞著自己腰,偶爾打趣地拍著自己的屁股,寵愛地摩挲著自己的雙腿,她竟絲毫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他們的關系太好了,好到她常常對這份沒有隔閡的父女情誼感到甜蜜與榮耀。爸爸平日的形象是那麽高大,幽默,善解人意,他的不怒自威又是那樣充滿魅力,爸爸走到哪裏都那樣受人尊敬,她曾想過以後結婚也要找爸爸這樣的男人。可是現在,那些血緣之間的親昵突然變成色情意味的畫面,那些他從母親手裏“拯救”自己的時刻突然變成有兩性色彩的獻媚與支配,這種轉換讓她無法接受,這種真相讓她無法自處,她瞬間從幸福安寧的童話世界跌落至鼠蟲橫行的汙穢囚牢。還是說,爸爸只是對別的女生這樣,對自己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是純粹的親情……可那又怎麽樣,他還不是背叛了媽媽!別的女生又做錯了什麽!況且,他既然能對她的同齡人下手,那麽在和自己肢體接觸的時候,內心又能有多純粹呢……白冰潔痛苦地捂著頭,她想不清楚,也無法原諒。過去所有的父愛此刻都變得讓她惡心,剛剛那幕還被媽媽看到了,她的腹腔又冉起對媽媽的愧意,羞恥的感覺再度襲來,抵達喉嚨,白冰潔捂著胸口又是一陣嘔吐。

從山頂方向跑來的李峰遠遠地看到這一幕,放慢了腳步,直到走近,才敢確認,這真的是白冰潔。看到她身上穿的,正是蔣曉美丟失的“戰袍”,李峰的心涼了半截。

兩個小時前,李峰隨著民宿的工作人員和白冰潔一起登到山頂後,就開始幫忙搭帳篷,一旁的白冰潔看著不慌不忙的李峰,終於忍不住了,把他拽到一邊,問他究竟要用什麽方法驗證她爸是不是“好人”。

李峰支支吾吾,只說不方便讓她看到過程,等他們有了證據再拿給她看。

“你們?還有誰?”

“沒……沒誰……”

“我去體校找你那天,你旁邊那個女孩子……叫……蔣曉美的,是不是?你剛說證據……你們這次來,是為了取證……”

李峰不置可否。

“你們什麽時候行動。”

見瞞不住,李峰只好說,“白冰潔,這件事對我很重要,如果真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就不要問了。”

白冰潔心裏五味雜陳,她有些不快,又有些心虛,是爸爸真的有做什麽嗎?也不怪他們防著自己,畢竟那是她爸……既然問不出來,就盯緊他們吧。眼下,他們顯然是要撇開自己去“取證”的。萬一真的被他們拿到什麽證據,自己不就害了爸爸嗎?可是她又很想知道,爸爸到底做了什麽……她決定將計就計。

“好……那你們行動之前,讓我見見她可以嗎?我猜她現在應該躲在哪裏吧,天這麽黑,你不擔心她嗎?她一個女孩子,應該也害怕吧,讓她過來吃點熱食吧,反正我爸媽也不在這,民宿這些人也不認識她。”

“好啊。”蔣曉美突然從他們身後的一個帳篷裏探出頭來。

今晚有一些從市裏專程過來看流星雨的人,雖然不算多,但也七七八八地支起一些帳篷,蔣曉美的帳篷便混入其中。中午待眾人進入民宿後,蔣曉美就自帶設備上山了。平時她那喜歡全世界跑的媽沒少教她戶外生存法則,搭帳篷更是小事一樁。

“看人家多爽快。”

白冰潔故作輕松地吐槽著李峰。

“白冰潔同學,感謝理解。”蔣曉美從帳篷裏跳出來,伸出手和白冰潔示好。

白冰潔無奈地和她握了握手,哪知蔣曉美接著說,“我還是拎得清的,一碼歸一碼,你爸是你爸,你是你。”

聽到這話,白冰潔臉色一變,立即抽出了手。她眼睛一瞥,視線停留在對方剛剛爬出來的地方。蔣曉美的背包鼓鼓囊囊,或許那裏面就是他們要行動的設備吧。

“快來!準備看流星雨啦!”

民宿的工作人員沖李峰他們喊著。

三個16歲的花季少年被叫喊聲吸引,齊刷刷地看向天空。

他們不知道,這是他們最後一刻看向同一個方向。

初秋的山頂已經冷得讓人打哆嗦,只是一陣微風,就讓蔣曉美噴嚏連連。

“覺得自己體格好,穿這麽少,現在冷了。”

白冰潔白了李峰一眼,“直男。”

她脫下自己的白色運動帽衫,遞給蔣曉美。

“我裏面也是長袖,我不冷,你就一個半袖,快穿上吧。”

同樣穿著半袖的李峰不好意思地看了蔣曉美一眼,“愛莫能脫。”

蔣曉美也白了李峰一眼,“看看人家。”

跟白冰潔道謝後,蔣曉美舒舒服服地把自己裹在溫軟的外套裏。

三個人坐在山頂的草坪上,和眾人一起邊吃東西聊天,邊等流星雨。

“你們說,真有流星雨嗎?”白冰潔問道。

這就涉及到蔣曉美擅長的領域了,畢竟她的媽媽從東方的紫薇鬥數,到西方的星盤塔羅,沒有不懂的。要精通占星,必定仰賴天文的觀測及計算。所以這部分自然也在媽媽的涉獵之中——東方路占星店的火爆生意可不是吹的。

“今晚大概率會出現的,叫英仙座流星雨,跟8月份的英仙座流星雨不同,它源自一顆未知的長周期彗星,而且流量要小得多。我媽說……”

蔣曉美故作神秘地掐指算了算。

“峰值ZHR預計為5顆。”

“什麽意思?”白冰潔似乎十分感興趣。

“天頂每時出現率,是用來衡量流星雨活動強度的指標——在最佳的天象和觀測條件下,每小時可以看見的流星數量。ZHR值越高,表示流星雨的流量越大,觀測到的流星數量也就越多,但前提是要在理想狀態下。”

“也就是我們今晚可能看不到‘雨’了,難怪今晚來山頂的人不算多……”白冰潔顯得很失望。

“大‘雨’小‘雨’,能實現願望的流星就是好‘雨’,不要灰心嘛……英仙座流星雨條件還是很好的,可以一直看到黎明。”

“手機能拍到嗎?我去拿充電寶,順便去解手。”

不等蔣曉美回答,白冰潔就起身朝帳篷的方向跑了。

蔣曉美繼續給李峰科普著。

“英仙座流星雨屬於高速流星群,容易形成流星痕,盯緊點,說不定真可以拍到。”

“你真是來看流星雨的啊。”李峰還在擔心著他們晚上的計劃。

蔣曉美撇了李峰一眼,掏出手機,給他看自己和白海平近日的聊天記錄。

“這些照片,都是我在外網找的,語氣也是找我其他姐妹學習、練習過的,他不知道我是誰,我看他挺上道的,你不用擔心,我應該沒露出破綻。今晚的小白兔‘戰袍’我已經準備好了,我捏著鼻子也會把戲演完t的,你把心放肚子裏。DV我也帶來了,到時候你在窗戶外面偷拍,證據這不就有了嗎?我現在就給他發信息,讓他知道我要過去,別上年紀了給我早早地睡著了……而且萬一他那邊有人呢?我得提醒提醒他,好讓他主動屏退左右、創造獨處機會……”

蔣曉美嘴裏嘟囔著,一邊嫌棄地敲著文字。

看著她一臉認真的樣子,李峰擔憂地問,“這個視頻拍出來……真的不會影響你嗎?”

“丟人的是他,我怕什麽。況且你也拍不到我臉,我有準備面紗,放心好了,我知道怎麽保護自己,我連手機號都是網上買的。”

“曉美……謝謝你……”

李峰知道,自己就像剛剛白冰潔說的,是個大直男——以前,他甚至不懂直男什麽意思,還是妹妹告訴自己的。妹妹在的時候,自己對她忽視很多,妹妹走了,他面對種種狀況依然很無力。能遇到蔣曉美,能得到她真誠的幫助,他發自心底的感激。

“別別別,好不容易穿上外套雞皮疙瘩下去了,你別又讓我長起來……”

“謝謝你從頭到尾,都這麽‘照顧’小谷……”

李峰的話讓蔣曉美有些無所適從,她擰開一瓶水喝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李峰覺得有些不對勁。

“你們女生是不是解手時間都比較久啊。”

蔣曉美朝帳篷的方向看了眼,“不好!”

倆人沖回帳篷,蔣曉美趕忙翻著自己的書包,果然,“戰袍”不見了,DV也不見了,只剩下面紗。

他們對視一眼,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她想做什麽?你給她透露我們的計劃了?”

“我沒有,她會不會是猜出來了,想破壞我們的計劃。”

“或者……她想自己去證實……”

“她走了有一會兒了,快追!”

和民宿的人匆匆打了聲招呼,李峰就和蔣曉美下山了。

“怎麽同樣是學霸,她就比你聰明這麽多,還知道調虎離山了,裝得求知若渴……”

倆人一路小跑著,蔣曉美忍不住吐槽。

“別罵了……是我疏忽了,也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來……”

“我收到白海平的短信了,他問我在哪……”

李峰只顧往前跑著,頭也不回地說,“你先別回了,找人要緊,我們馬上就要到民宿了。”

跑著跑著,李峰感覺哪裏不對,他似乎聽不到蔣曉美的腳步聲了。

他一回頭,眼前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黑色密林,他拿手電筒照去,什麽都沒有發現。

霎時間,李峰的冷汗冒了出來。

“曉美!你在哪!”

沒有回應,只有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

他拿出電話翻出蔣曉美的號碼打過去,無人接聽。

李峰急得不知該往前還是退後。

看著前面不遠處,民宿院子裏若隱若現的燈光,李峰咬咬牙,決定先去攔白冰潔——畢竟這一項,他還有得拼。

哪知等著他的,是已經面容淩亂、滿臉淚痕的白冰潔。

看起來,她證實過了。

此刻,他覺得自己的雙腿有如綁滿了訓練時的沙袋,邁向她的每一步都沈重而艱難。

終於,來到她面前,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只感到,兩人的距離如此之近,又如此遙遠。

“對不起……對不起……”誰知,白冰潔先開口了,聲音中帶著一絲哽咽。

這簡單的幾個字,如同重錘擊中了他的心。

李峰鼻子一酸,緊緊地握住了拳頭,指甲幾乎要嵌入掌心。

李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覆自己的情緒。他知道,無論他說什麽,都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一切。他緩緩地張開了嘴,“白冰潔,我……”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白冰潔的一揮手打斷了。

她擡起頭,目光決絕,“李峰,別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有些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你的事,我幫不上你,我的事,你也不要過問。就當今晚什麽都沒發生吧。”

李峰知道,即便白海平是禽獸,對白冰潔來說,也是不可替代的、最重要的人,她不怪他利用他,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但誰又能還他妹妹一個公道呢?他現在連妹妹遭遇了什麽都不知道。

或許,找到琪琪說的那些照片,或許還有視頻,就有新的證據了。那些……應該算證據吧……

此刻,無力感灌滿了李峰。

“蔣曉美不見了。”

他低著頭,只說出這麽一句。

“電話打不通嗎?”

“嗯……”

“走,我跟你去找。”

李峰看了眼想要一同跟去的白冰潔,她補充了一句,“我不想待在這。”

他點了點頭,二人朝密林裏走去。

一路上,李峰不死心地一遍遍撥打著蔣曉美的電話號碼。不知第多少遍時,電話終於接通了,那邊傳來了虛弱的聲音。

“餵……”

“餵!蔣曉美?你在哪!你怎麽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好像被人迷暈了,我現在躺在林子裏,周圍沒有人……”

被人捂住口鼻時,蔣曉美下意識憋氣,可能藥物吸入不多,或者濃度不強,她沒過多久就清醒了過來。

李峰擡頭瞧了眼民宿的方向。

“你能看到民宿大門處的燈光嗎?”

蔣曉美揉了揉頭,本來想發定位,但是李峰那破手機估計也收不到。還好山上視野清晰,她看了眼天上的北鬥七星,又看了眼民宿的光源位置,大概確定了自己的方位。

“我在民宿大門的西北方向……”

“好,你不要動,我去找你。”

跟在嚴愛人身後的荀陽和嚴冬,震驚地聽到了她和白海平爭吵的全過程,大概猜到剛剛發生了什麽。

二人還來不及說悄悄話,就看到嚴愛人沖著民宿大門跑了出去。

緊接著,他們也和嚴愛人一樣,看到了遠處的樹上,掛著白冰潔的外套。

“我去看看怎麽回事,你回房間等我!”

說完,荀陽也跑下了樓。

等他來到民宿大門口,嚴愛人已經消失了。

突然,他看到遠處若隱若現地閃著紅色的車尾燈光,如果不是要藏進山林,就是要開向盤山公路,荀陽趕忙沖自己剛剛停車的地方跑去,上車後也往公路的方向疾馳而去。

他想到早晨疑似跟在他們車後的那輛眼熟的黑色大型商務車。

車主目標明確,藏匿了一天,終於找到機會用白冰潔的外套吸引嚴愛人上鉤。

除了他,還有誰死盯著嚴愛人呢。

是二豪。

那輛黑色商務車,正是他們那晚偷走嚴冬爺爺屍體的、也是二豪平時工作用的福田G5,專門用來拉死人的殯儀車。

原來,一趟秋游,來了這麽多不速之客。

一波人裏,互為魚餌。

可是二豪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為了自己嗎?

這些年來,荀陽一直感激二豪為自己做的一切。

如果說,小孩子光屁股時的打打鬧鬧不算數,那麽自從他們全家人被眾人唾棄起,二豪和他父母的收留與幫助,便是千金難買的雪中送炭。

雖然二豪媽平日裏和他們並不親近,雖然出事後二豪爸把他們“請”出了石材廠,但他們最後還是收留了他們母子,又幫忙照顧了母親很多年。這些恩情都是怎麽也還不清的,更別說父親初到永寧縣時,作為石材廠老板,二豪爸的各種照顧了。

可是自從二豪畢業後,放棄大好前途也要去殯儀館工作,就為了幫荀陽尋找父親的屍體開始,他就覺得……事情似乎有些過了。

他並非否定二豪對自己的情誼,他至今都記得,他們曾以水滸裏的親兄弟“張橫張順”相稱,只是做了撈屍人的他真的成了“浪裏白條”後,那個諷刺的稱呼便無人再忍心提及。

可是就連這次嚴家老爺子去世的動向都是二豪提供的,策劃去偷屍的事他也十分上心,就連警察上門他都一個人扛著,他為自己做的……實在是太多了。

現在,他又悶不吭聲地帶走了嚴愛人……他想做什麽?

他在幫自己?

還是,他比自己還要恨嚴愛人。

快了,他快要追到那輛“靈車”了。

他瘋狂地摁著喇叭,可是前面的車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荀陽拿起手機,找出二豪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聽筒那邊響了兩聲,就傳來“對方忙”的聲音。

他繼續打,這一次,對方接了。

“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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