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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明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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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明牌

“荀陽哥哥,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接到李峰的電話時,荀陽正坐在泳池邊看著那些掉落的藍桉殼發呆。

他背負著過去的殼子,嚴冬拷打著心裏的兔子。

某種程度上,他們是一樣的人。

十幾年來,他換著不同的面具,尋找著不一定存在的答案。她戴著同一個腳鐐,隱瞞著不能大白的真相。白天,他們努力做世界的暖陽。夜晚,他們孤獨地抵禦著各自的寒冬。

嚴冬昨晚的行為深深震撼著他。

對李峰來說,又何嘗不是。

原來嚴冬背負的,並不比他們更輕。

而她的決心,卻比她們更甚。

“你說。”

聽了李峰的話,荀陽想了想,答應了。

“那……你也幫我個忙吧。”

掛電話前,荀陽這樣說道。

九月,是父親的忌月。

這一年,他依然無處可祭。

十二年了,他還能找到父親嗎?

他覺得,他已經找到了。

這個周末被秋游占了,他要提前去看母親。

還有一個下午的時間,他約嚴冬一同前往。

經過昨晚的事,嚴冬顯然驚魂未定,她坐在副駕的位置,一臉茫然。

她知道,對姑父下手的事,她不開口,荀陽就不會問。

對此,她有些感激。

不過,這樣她便無從道歉——為再一次在他的游泳館制造“意外”。

“想什麽呢。是不是我突然帶你見我媽有些唐突了。你不用擔心,她有時候連我都認不出來,你不會尷尬的,和她相處就像……像和幼兒園小朋友聊天一樣,很簡單的。”

荀陽的話打破了沈默,嚴冬也暫時把昨晚的抱歉拋在了一邊。

可隨之而來的,是新的抱歉。

“她……她這些年一直都這樣嗎?”

“差不多吧,時好時壞的。我爸失蹤以後,她就這樣了。”

“你為什麽覺得,她看到我會心情好呢?”約嚴冬前來的時候,荀陽是這樣說的。

“其實……有件事我還是想問問你。”

嚴冬有些心虛,稍稍坐直了些。

“你問。”

“你真的忘了小學的時候……我們有接觸過嗎?”

果然,該來的總會來。

嚴冬咽了口唾沫,默默地看向荀陽。

“其實……我一直記得你。當時我媽在小學門口擺攤,你買過她的冰棍兒和果丹皮,還給她出過主意,讓她把蘋果味果丹皮和冰棍搭著賣,還讓她做冰凍果丹皮,我當時聽得一楞一楞的。

我媽一聽有人喜歡吃她做的蘋果味果丹皮高興得不得了,可有幹勁兒了,那個暑假靠你的主意賣了不少錢,你還在她被本地人欺負的時候幫她,她可喜歡你了。好幾次惦記著再碰到你要送你一些她的‘新品’。

可惜……那個暑假之後,我們家就出事了……我是想說,雖然現在我們都長大了,但是,萬一呢,萬一她還認得出你,得多高興啊。”

聽到荀陽問的,不是自己擔心的那件事,嚴冬剛松口氣,沒想到他繼續說,“還有後來,我們一起在軍樂隊。你記得嗎?就是為了秋季運動會組建起來的,我負責指揮,你負責敲小軍鼓,有次排練結束,老師還讓我陪你練習……”

嚴冬當然記得那天,姑姑讓她把裝有水滸英雄卡的鐵盒偷偷塞到荀陽書包裏,不許告訴任何人。

她不想那麽做,也不敢不照做,只好把鐵盒放在他的書包旁邊就趕緊跑掉了。

那天之後,他便從軍樂隊消失、從學校消失了。

後來,他的父親就被通緝了。而且,還是作為搶劫強奸姑姑的罪犯。

雖然嚴冬不知道這兩件事的關系,但是看到姑姑面對荀陽那麽心虛,她不禁想,荀陽父親出事,會和那個鐵盒有關系嗎?

可是,那裏面只是一些水滸英雄卡啊……

“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原來你就是小時候那個讓我特別羨慕的哥哥。”

“羨慕?你羨慕我什麽?”

“暑假不用上興趣班,每天有冰棍吃,還有媽媽陪著。”

荀陽笑了。原來她不止記得他,他們小時候還彼此羨慕著。

到了地方,是一個新型的療養院。相比於其他療養院冷冰冰的白色墻壁和刺鼻的消毒水味,這裏更像是一個溫馨的家。

荀陽母親正在室外參與園藝治療,她的負責醫師告訴荀陽,最近母親的狀態很好,最差的情況就是把養好的花兒都揪光,拿小鐵鍬把它們弄得稀碎,可能存在一些沖動控制障礙,或者偶爾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會有焦慮和壓力,才會有一些自我刺激行為。

聽到這,荀陽笑了。

“她是不是弄完了還一整個鋪開,曬好了讓你們嘗味道啊。”

“你怎麽知道?”

“她是把那些花兒當她的果子了,在那拌碎了做‘果泥’呢,曬好了讓你們嘗她的果丹皮。”

醫生楞住了。

笑完,荀陽又有些落寞,母親不記得他了,卻記得愛他的動作。

不過也好,不停地做果丹皮,攢錢買房,是母親最開心的日子吧。

一直活在那樣的日子裏,沒有後來的事情,是她最想要的吧。

他自己又何嘗不希望時間停在那裏。

金色的光透過高大的落地窗灑在溫暖的室內,像是在努力抹掉母親生命中那些有關暗室的痛苦記憶,荀陽的母親被護理人員帶回來了。

母親雖然頭發已經白了,也肉眼可見的蒼老——完全沒有40多歲該有的風韻,像個飽經風霜的老者。不過,她現在的氣色確實不錯,雖然她還是認不出荀陽。

但她……一眼認出了嚴冬,不知為何,她的眼裏滿是驚恐。

“你……你怎麽一點都沒變。”

她不可思議地打量著嚴冬。那雙眼睛裏,起初是害怕,疑惑,接著,慢慢變成了憤怒。

“阿姨……您……記得我?”

嚴冬和荀陽都覺得奇怪。

“壞女人,叫誰阿姨呢!你走,我不想看見你!”

說著,荀陽的母親一邊驅趕著嚴冬,一邊又像害怕似的,紮進了醫生的懷裏。

“她害死了我老公,她是壞女人!她恩將仇報!”

嚴冬瞬間明白,她是把自己當成姑姑了。

從療養院出來,在返回市中心的路上,荀陽跟嚴冬道歉。

“沒事,只是沒幫上忙……她確實認出我了,只是沒想到她把我認成別人了。”

嚴冬無奈地說。

“姑姑和侄女,免不了有一些像的地方。有的姑侄比親母女還要像。”

嚴冬心裏“咯噔”一下,荀陽直接挑明了。

她看著他認真開車的側臉,那張臉上沒有血色,也沒有表情。

她想到昨晚,荀陽和姑父講自己的身世時,說他懷疑他爸被人滅口了。

聯系到姑姑報案的那件事,也就是說,他認為他父親所謂的搶劫強奸是被姑姑汙蔑的,而且姑姑為了某種目的,殺死了對方。

嚴冬猛提一口氣。

難道,葬禮上爺爺的屍體丟失,和他有關?

那晚偽裝成喪葬隊的人身上,有一股樟腦味的木質香,十分沖鼻。

當荀陽抱著免費游泳課體驗券的抽獎箱靠近嚴冬的瞬間,她一眼就認出了他——那個筆直地站在軍樂隊最前面、一臉剛正不阿的指揮,那個可能被自己“害”了的男孩。

當然,她也認出了那個氣味。

所以他火化了爺爺的屍體?已經和姑姑交涉過了?

不對……那天在姑姑家,她一副被嚇到的樣子,明顯是第一次見他……

所以……爺爺的屍體……根本沒有還回來?

姑姑一個人處理骨灰歸還的事、以她的性格沒有找對方麻煩……都是因為……所謂爺爺的骨灰,根本不存在?

一切都是姑姑的自導自演……能讓她忍氣吞聲的,還能有什麽呢……

嚴冬忽然覺得胃裏翻滾,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他希望用爺爺的屍體換回他父親的屍體。

他在以毒攻毒。

“你終於肯說了。”

嚴冬昨晚在向他吐露心事時,或許有出於覆仇“成功”後的迷茫和無畏——她已經做好準備為了覆仇搭上所有,但也多少源自因愧疚產生的補償性信任。

荀陽一腳剎車停在了路邊。

這一晚,他亦向她吐露了過去。

聽到荀陽說,他最後一次去軍樂隊排練那天,回家後就看到警察,家裏不知為何搜出來有嚴愛人指紋的金耳環,父親的搶劫罪有了物證,嚴冬瞬間明白了那個鐵盒的目的。

嚴冬印象很深,那個大大的金耳環,是姑姑當時的男朋友齊麟送給她的。姑姑十分寶貝,每天戴著。她常常聽姑姑講起,齊麟多麽有本事。

可是後來,那個耳環突t然和這個人一起,從姑姑的世界消失了。

沒多久,白海平就成了她的姑父。

那個時間段,正是秋季運動會前後。

姑姑之前答應,會去看她的表演。可是沒等到運動會,她就匆匆嫁去市裏了。

而九月份開學那幾天,她清楚地記得,姑姑每天都戴著那個金耳環來接自己。

陽光下,那個耳環閃閃發亮。

如果真是像通緝令上說的,她先前被搶劫強奸,很長一段日子以後才去報案,金耳環應該早就丟失的。

難道,那個耳環隨著鐵盒一起進到了荀陽的書包裏。

原來,自己可能真的間接幫助姑姑完成了栽贓。

所以,荀陽家破人亡,有自己的一份功勞……

可是她依然不敢相信姑姑會殺人……

會不會是荀陽搞錯了,姑姑當年真的被害……可姑姑的心虛呼之欲出……

此刻,看著陷入糾結的嚴冬,荀陽心裏忐忑萬分。

他也分不清,自己全盤托出,是出於對嚴冬的愧疚,還是出於對她信任的回報。

或許都不是,而是他必須要做的試探。

事已至此,他只能打明牌。

他承認,嚴冬昨晚的舉動影響了他的一些判斷。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某種可能性。

他知道自己在賭,賭她恨姑姑肆意報道的新聞,賭她恨姑姑在葬禮上的欺辱,賭她恨姑姑帶來姑父的災難……但他知道,他賭不過壓在嚴冬心裏的親情和倫理,就連她自己都賭得艱難——她對白海平的舉動,不代表她對嚴愛人的態度。

他無意將自己的恨意覆制,也不覺得自己可以挑撥嚴冬對姑姑的態度。

他做的,或許只是無意識下的真誠。他賭的,也是真誠的嚴冬。

如果嚴冬真的愛她的姑姑,而自己冤枉了她的姑姑,或許她能幫自己找到真相。

但如果嚴愛人罪該萬死,他和嚴冬也只不過是互相知道對方底牌的人。

聯想到中午和李峰的那通電話,荀陽苦笑。

命運把三個苦命人系在一起,或許有它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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