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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位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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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位死者

經過這一晚,韓雲起深刻認識到了一個道理:做人千萬不要裝逼,該認慫時就認慫。

他說得義正言辭,晚上臨睡前,心裏卻開始發毛,開著壁燈都覺得害怕。

寧羽這間房,屋外全是高大樹木,風一吹,樹影幢幢,像中世紀拿著斧頭的怪物。

韓雲起在心裏默念馬克思恩格斯哲學,把被子從頭蓋到腳,遮得嚴嚴實實,熱了一身汗也不敢掀被子。

半夢半醒間,他聽到走廊裏房門響,一下子醒過來,幹脆也不睡了,爬起來洗了個澡,下樓幫蔣韶恒做早飯。

-

淩晨三點多,女生們陸陸續續下來了。她們的妝造比較覆雜,耗時久一點,因此要盡早開始。

穆禾宛提著一個巨大的化妝箱下樓,康鵬跟在她身後,揣著手,看起來沒睡醒,滿臉郁氣,看到李伊人時,眼睛才亮了亮。

為了防止弄亂發型,李伊人是換好旗袍下來的。她昨晚修改了旗袍開叉,更往上了一些,此刻翹著一條腿,白皙修長的大腿從開叉處露出來,風姿綽約,美得連寧羽也不禁多看了幾眼。

康鵬一過去就想往李伊人身邊湊,穆禾宛把化妝箱重重放在茶幾上,“你把卷發棒加熱一下,發蠟拿過來。”

康鵬看她一眼,面色不滿,卻終究沒有發作,走到一邊去連接插排。

穆禾宛看到韓雲起,沖他笑了笑,“韓先生,可以借用一下你們的補光燈嗎?”

韓雲起有些意外,但點點頭,“行。”

鄭良正在調試燈光,韓雲起喊他,“先不要試了,把燈推過來給穆小姐用一下。”

穆禾宛趕緊說,“不用麻煩的,我可以把衣服拿過去。”

昨晚,她把糖糖的服裝清洗了一遍,房子裏沒有烘幹機,外面又刮風下雨,衣服在屋子裏晾了一晚,到現在還有些濕,因此她想借用一下補光燈的熱度烘一下衣服。

兩個小時後,除了糖糖因為服裝問題耽誤了時間,其他人都妝造完畢,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做著拍攝前的最後準備。

韓雲起覺得屋子裏有些悶,就端著一杯茶想出去透透風。剛走到門口,看到廊柱後一個婀娜的身影。

高遠志的聲音傳過來,“我看得出來你在打什麽主意。”

李伊人隨即嗤笑出聲,“遠哥說笑了,我能打什麽主意。”

高遠志冷笑一聲,“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和那個領隊搞上床了吧。”

李伊人並不否認,深深吸了一口煙,吐出一串煙霧,“是又怎樣?”

“你不就是看他還有點小錢,你怎麽不動動腦子想想,真的有錢人,怎麽會來當一個短途旅行團的領隊,我看他那一身都是假的。”

李伊人笑了,“你懂什麽?”

她瞥了一眼高遠志身上的假奢,沒說話,嘴角勾起一個微秒的弧度。

高遠志看她這個態度,說,“你現在裝也不跟我裝了,倩倩死了,你是不是想解約?”

過了一會兒,李伊人說,“是,我早不想和她捆綁了,有什麽意思。”

高遠志反擊,“你到處勾引男人就有意思了?你又看上那個攝影師了吧?”

韓雲起無意介入他們的對話,已經悄悄退了幾步,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楞了一下,只聽李伊人說,“是又怎樣?他有同學是導演,我查了查,拍了幾網劇了,反響還不錯,要是能搭上他,也許就有機會拍戲。”

高遠志奚落她,“每年專業院校畢業的年輕小姑娘那麽多,你拿什麽跟人家競爭,別做夢了。”

李伊人也不生氣,吐出最後一口煙圈,把煙蒂扔到腳下踩了踩,“當不了演員也無所謂,能和阿恒在一起就行。跟他在一起時,時間過得特別快,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我覺得我遇到了真愛。”

……

韓雲起捧著杯子又退回沙發裏,默默喝了一口冷掉的茶。

一陣忙亂到五點半,終於所有參與劇本殺的玩家都妝造完畢,拍攝正式開始了。

鄭良和梁崢一人負責一個機位,韓雲起在遠處看著,縱觀全局,不時在計劃表上劃幾下。

忙起來時間過得飛快,等到拍攝全部結束,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了。

中途蔣韶恒給氣象局和海事局打了電話,問是否能開船,得到的結果還是不滿足開航條件。之後,他又接到關山島分局刑偵支隊的電話,詢問他島上的狀況。蔣韶恒如實告知他們沒有動郭倩的房間,但是依然住在洋房裏等待渡船來接。

對面的刑偵隊長說,已經向海事局申請了特別許可,只要明天的風力小於6.5級,他們就可以開船進島。

蔣韶恒心裏有了底,掛了電話後,把鄧軒叫過去說幾句話,然後跟大家說,晚上七點半請下來吃晚飯,還有一個保密條款需要大家簽一下。

今天不再有新鮮蔬菜,只能用自熱米飯和真空保鮮的鹵味湊合一下。不過明天就能出島了,額外的十萬塊酬金也已經到賬,沒人在意一頓飯是否合胃口。

七點半,大家換回自己的衣服,陸續下樓來。

鄧軒拿著一摞合同發給大家,發到最後,手裏還剩下一份。

“伊人姐還沒來。”寧羽小聲說。

鄧軒在群裏發了消息提醒李伊人,然後放下手機,念起了保密條款。他按照蔣韶恒囑咐的,從頭到尾念完一整份條款,確保在場的人都了解了條款內容並簽字,以免日後出糾紛。

李伊人沒有回消息,鄧軒擡頭望望二樓走廊,有點犯難。

寧羽簽完名字,把條款遞給鄧軒,說,“不然,上去看一下吧,伊人姐下午一直說餓。”

早上時,李伊人為了穿旗袍不顯小肚子,早飯也沒吃,下午嚷了好幾次餓,催韓雲起快些拍。按理說,她應該拍完就急著吃飯才是,然而現在卻還沒下來……鄧軒頭皮發麻,生怕她低血糖暈倒,把條款一放麻溜跑上樓去敲門。

連敲幾次都沒人開,鄧軒一邊掏手機給蔣韶恒發信息,一邊更用力地拍門,“李伊人!你還好吧!請開下門!”

他連拍了數十下門,終於,房門後傳來腳步聲。緊接著,門鎖一響,房門被推開。

李伊人只穿著白色低胸蕾絲睡裙,臉上貼了張黑色火山泥面膜,滿手白色乳液,翹著手指按壓門把手。

“有事嗎?”她含混著說。

鄧軒面紅耳赤,根本不敢看她,“那個……保密條款……”

李伊人沖浴室喊了一聲,鄧軒這才聽到浴室裏有嘩啦啦的水聲,是有人在洗澡。

李伊人喊了一聲後,水聲暫時停了,蔣韶恒的聲音傳出來,“小鄧?”

「……完蛋了」

鄧軒在心裏瘋狂尖叫,“啊,蔣哥,是我。”

“保密條款的事是嗎?”蔣韶恒從浴室出來,只在腰間圍著一條浴巾,打的結很低,腹股溝兩條深深的溝壑延伸到浴巾下面,隱隱露出些黑色陰影。

鄧軒心裏的尖叫更響了。

“我給你發微信了,你沒看到嗎?”蔣韶恒問。

鄧軒深深低下頭,“我沒註意,不好意思啊蔣哥。”

蔣韶恒笑笑,“簽完把合同收起來,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鄧軒從來沒有跑得這麽快過。

下樓拿起手機一看,他不知什麽時候把蔣韶恒的對話框設置成了免打擾,因此錯過了他的信息。

就在他在群裏提醒李伊人下來簽字之後,蔣韶恒就私聊了他,「伊人和我有點事,就不下去了。他們簽完後,你把條款和補充合同放在一起,辛苦了」

鄧軒抱頭,內心土撥鼠尖叫。

-

晚飯草草解決,韓雲起回去洗了個澡,很快,鄭良就把電腦和移動硬盤送過來了。

他身後跟著梁崢,在門口探頭探腦,“韓哥,你不害怕啊?”

韓雲起瞟他一眼,“心中無鬼,自然不怕。”

他早把淩晨時被嚇得渾身冒冷汗的慫包樣忘在腦後,淡淡地裝了起來,期待收獲梁崢小同學崇拜的眼神。

然而,梁崢扒著門框,“你既然不害怕,為什麽要熬夜剪片子,該不會是不敢睡吧?”

韓雲起的表情裂了,決定把去湘西的行政套房變成無窗經濟單人間,但他毫不臉紅,“我不熬夜剪,那你在去湘西的飛機上剪?”

梁崢立刻露出八顆潔白牙齒,“不不不,老板,我錯了。”

韓雲起把他們趕走,看看外面暗下來的天色,幽幽嘆了口氣,心驚膽戰的一夜又要來了。

他走到陽臺邊拉窗簾,餘光一掃,見地磚上印著幾個紅色圓印子,若不是那顏色太淺,還以為是血跡。

想到郭倩的屍體就在隔壁的隔壁靜靜躺著,韓雲起心跳得有些快,迅速檢查了一遍陽臺門鎖,又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他靜了靜,坐到桌前開始剪片子。

到了後半夜,風果然小了許多,韓雲起登錄實時風力監測的網站,看到風力一直在六級上下徘徊。看來明天真的能開船,就算不能正常開航,警察一上島,心裏就安穩許多。

他放了心,專心致志地播放起鄭良送來的素材。

全神貫註工作是一件很耗費精力的事情,後半夜,韓雲起覺得餓,他摸摸肚子,本想忍一忍。然而餓意一生出來,肚裏不填進些食物,就總也忽略不了。

又一陣饑腸轆轆後,他嘆口氣,摘下耳機,走到門邊從貓眼向外看。看到走廊燈光大亮,才松了口氣,換上衣服下樓去找吃的。

他本想拿一盒自熱米飯上來吃,沒想到蔣韶恒正坐在沙發前。

蔣韶恒聽到聲音,也擡頭看,見是韓雲起,不禁笑了,“怎麽了?”

只要有活人在,韓雲起揪起來的心一下子放下去,幾步從樓梯上跳下來,“有點餓,自熱米飯還有嗎?”

“有,管夠,就在料理臺下面的櫃子裏,你自己拿吧。”

“你要不要?”韓雲起經過蔣韶恒,見他開著郵箱,正在寫一封英文郵件。

“不要。”

韓雲起走出兩步,又聽他說,“酸辣粉,謝謝。”

韓雲起挑眉,心想這大少爺毛病還挺多。

幾分鐘後,他一手酸辣粉,一手自熱米飯出了廚房,到茶幾前,“接一下。”

“謝了。”蔣韶恒接過來,他笑了笑,“不是商業機密,不用坐那麽遠。”

韓雲起把蒲團往蔣韶恒身邊挪了挪,“真夠忙的。”

他知道蔣韶恒的旅行社有出境業務,以為他半夜不睡覺,是在和國外代理談工作,沒想到蔣韶恒說,“我繼母,問我最近怎麽樣,我爸爸下個月生日,她希望我回去。”

韓雲起有些詫異,“外國人?”

他明明看到蔣韶恒在用英文寫郵件。

“加拿大人,我爸爸也在加拿大住。事實上,我拿的是加拿大護照。”蔣韶恒很實誠。

韓雲起這下子是真的驚奇了,“那你怎麽沒留在加拿大呢?”

“回來,自然是有想做的事情。”

自熱米飯呼呼冒著滾燙的熱氣,韓雲起盯著那道水氣陷入沈思。

蔣韶恒回完郵件,又開始工作。他戴上了眼鏡,神情專註地看著電腦。

過了一會兒,自熱米飯加熱完成,韓雲起掀開盒蓋,表情變得很精彩,“下次,別買這個牌子的米飯了,好嗎?”

蔣韶恒不明所以,探頭過來一看,頓時笑倒在沙發上。

韓雲起開得是一盒咖喱雞口味,一大盒白米飯上沒看見雞肉,只蓋著一坨黃色不明液體,讓人聯想起某種不文明不美好的場景。

韓雲起用筷子撥了幾下,在米飯底層發現了五塊碎雞肉,他夾起來嘗了嘗,呸一口吐出來,徹底沒了胃口。

“你去拿個碗,我分你一半酸辣粉,我吃不了一整盒。”蔣韶恒說。

韓雲起沒跟他客氣,把米飯丟進垃圾桶裏,老老實實拿了個碗過來。

蔣韶恒連湯帶粉分了他一大半,“這次真是謝謝你了,要是沒你幫忙,我和小鄧光早飯就要手忙腳亂。”

韓雲起說,“不是要送我大禮嗎?該不會就是一句‘謝謝’吧?”

蔣韶恒笑,“忘不了,等回去後,我約你出來。”

“真送啊?”韓雲起說,“我可不敢要。”

“當然是真送。”蔣韶恒晃晃盒子裏的湯粉,“再給你些嗎?”

“你全給我得了唄。”韓雲起挑起一筷子酸辣粉,“你不在加拿大待著,跑回來到底為了什麽?”

蔣韶恒反問他,“你覺得呢?”

“就是想不明白才問你,你知道國內有多少人想拿加拿大的護照。”

蔣韶恒認真思考了片刻,反問他,“你有沒有一件很想做的事情,不完成它,人生就無法圓滿。”

韓雲起想了想,還真有。

事實上,在蔣韶恒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心裏就有了答案。

這是他從少年時代就想做的事情,曾經一度很接近,卻又被迫遠離。

“有啊。”韓雲起吹一吹冒著熱氣的酸辣粉,滿不在乎地說,“但是人生,本來就是有遺憾的。誰的人生是圓滿無缺的呢?”

“說得對,但我不想放棄。即便沒有人理解我,我還是想盡力試一試。”

“您的夢想,該不會是策劃一部千人參與的大型劇本殺吧?”

蔣韶恒開懷地笑起來,“那你的夢想呢?”

韓雲起閉了嘴,半晌,說,“夢不夢想的,都是年輕人談的東西。我現在只想著生活,我有一個工作室要養活,兩個人跟著我,我總得讓他們的錢包鼓起來。”

“夢想和錢包,有時候並不相悖啊。我聽過你的事情,老實說,我並不覺得是大事。人們忙忙碌碌,有人連自己的生日都忘記,誰會一直記得你說過的話呢?”

“話是這麽說,但是,心境總歸是不一樣了,而且我現在挺好的,真的,隨便拍個宣傳片就能拿到七萬塊,哦,還有你的神秘大禮,已經很滿足了。”

“你真的這樣想嗎?”

韓雲起想夾起一顆花生,但那個小東西蒙著一層紅油,滑不溜秋,怎麽夾也夾不起來,嘗試幾次後,他放棄了,把筷子一放,“是,我是想做導演,但我想拍自己喜歡的片子,想拍自己感興趣的、想表達的東西,想用自己欣賞的演員。離開學校後,真正為一部片子挑大梁的時候,你會發現,作為一名新導演,你一點話語權都沒有。制片人、投資方、演員,個個懸在你頭頂。既然早就背離了初衷,還不如徹底離開。我現在就很自由啊,賺錢不少,遇到感興趣的就接,不想拍的就拒絕,逍遙自在。”

蔣韶恒笑了,“你說這麽多,與其說是解釋給我聽,不如說也是在勸你自己吧。”

韓雲起伸直了兩條腿,靠在沙發上仰望天花板,“算是吧,”他長長嘆了口氣,“韶華易逝啊。”

他這話說完,蔣韶恒卻楞住了,目光發直地盯著前方,好似靈魂脫殼了一般。

韓雲起推他一下,“餵,怎麽了?”

蔣韶恒恍然回神,推推眼鏡,笑了,“沒什麽。”

韓雲起狐疑看他幾眼,剛才一閃而過,他好似在他眼裏看到淚光。

“你還要在這裏嗎?我得回去了。”

蔣韶恒說,“我還有點工作要做,你先回去吧,晚安。”

韓雲起回去後,也沒了繼續剪片子的心情。神奇的是,和蔣韶恒聊過後,他竟然不覺得害怕了,大概是覺得一樓還有人在,外面的燈還亮著,那些神神怪怪的胡思亂想都沒了,他躺在床上發呆,就這麽漸漸睡了過去。

他沒睡太久,半夢半醒間,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大喊。

韓雲起一個激靈爬起來,疑心是自己做夢了,屏住呼吸又聽了聽,這一回,他聽到走廊裏一聲巨大的摔門聲,緊接著跌跌撞撞的腳步沖到他房門前——

“咚咚”

門扇被急促地敲響。

韓雲起嚇了一跳,深更半夜的,他本能地提起心來。

“韓雲起!你睡了嗎?”

蔣韶恒的聲音,韓雲起不做他想,一把掀了被子跑去開門。

“怎麽了?”

蔣韶恒臉色慘白,“李伊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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