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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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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你要哪塊糖,硬糖這個還是軟糖?”

在這很短的停息的一剎那,姜萊想了許多。

他的運氣不錯,他是最先被詢問的那幾個孩子。

他不愛吃硬糖,他不喜歡水果硬糖在完全融化後在舌苔上苦澀發鹹的回口,但硬糖並非不能接受,因為有遠比他更厭惡硬糖的朋友沒有領到糖果,大多數孩子都更愛吃軟糖,志願者從這頭發過去,到朋友的手裏,也許根本所剩無幾。

也許他應該開口要下這枚軟糖,可是別人會怎麽想,他們會覺得他想吃軟糖嗎?

但是……他想吃軟糖又能怎麽樣呢?

就在這一刻,隊伍末端有孩子跳了出來舉手,“我要軟糖!”

他的話音一落,旁邊有幾個孩子也跟著附和。

姜萊發楞地看著那幾個跳出的人,意識到他們已經脫離了原先的隊列,而老師卻沒有任何阻攔的意思。

——原來是可以不排隊的,是這麽簡單的事啊。

他心裏突然鼓起一陣勇氣,在老師還未從他身旁離開時,他著急地開口,“我、我、我……要……”

真要命,在這種時刻口吃。

他虛弱的聲音很快被其他人爭先恐後的叫嚷聲淹沒,最終落在姜萊手裏的是那枚鐳射紙硬糖。

他安慰自己,鐳射紙很漂亮,在太陽底下是彩色半透明的,用手擺弄時會發出清脆的聲音,可以展開壓平,夾在書本裏。

那麽,口吃究竟是什麽呢?這是當時的他倍感羞恥的問題。

這種情況持續多年都沒有改善,他和哥哥決定一起去組隊比賽賺點零花錢時,他再次面臨了詢問。

“你擅長玩什麽?”

他先是思考自己會玩什麽,再思考現在應該玩什麽,再思考著說話這一件事。

說話是一件讓他感到恐懼的事情,每一次開口都像一次考試,他害怕自己來不及說完,因此他需要費心去精簡他的語言,他更怕沒人願意聽完他的話。

而這一次姜萊的話再一次沒有說出口的機會。

“你就玩提坦吧,我們缺一個控制。”

那一刻,姜萊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他忽然明白,口吃究竟意味著什麽,是一個腐爛的世界。

在世界鮮活著存在時,他和世界處於同一時間點,世界邀請他的回應,他的舉止與語言對世界起著主動的作用。

口吃的毛病讓他滯後於世界,當他終於奮力從嘴裏擠出那一串語音符號時,能夠與它相匹配進行解密的世界已經飛速逝去了,它永遠錯失了發揮作用的那個時機,飄在空中,是一段腐爛的吐息,而世界之於他,也已經是一個同樣失去鮮度的失真而腐朽的國度。

因此,他放棄了和人溝通。

直到有一個人的出現改變了他現有和世界交互的方式。

“你喜歡玩什麽?”

樓知秋的視線越過其他人看向他,用那雙眼睛攫取住姜萊。

任何一個見過樓知秋的人,都會對他的眼睛印象深刻,含光熠熠,像一對剔透的玻璃珠,當他的目光停留在你的身上時,你能感受到專註的熱度,那裏面承載著滿含理解的真誠。

你無法對他敷衍,但也無需懼怕,因為他有足夠的耐心,能夠接受一切答案,甚至是無言的沈默。

姜萊開始嘗試說出自己的想法,跟上眼前這個腐朽的世界。

那天在天臺上,樓知秋讓他笑,笑不出來也得笑。

起初,他心裏很害怕,他害怕自己的問題終於會讓樓知秋失去耐心,因此他只能承受住壓力不明所以地按照樓知秋說的做,不過很快,他就感受到自己情緒上的變化,從而理解了樓知秋的用心。

當他們從天臺上即將離開時,他看到樓知秋出神的望著遠處的燈火,微弱的光影投在他的下眼瞼上落下淡淡的陰霾。

姜萊恍然發現,樓知秋的臉上寫滿了倦色。

他心裏一動,忽然想,隊長也會累啊。

當泉水覆活的倒計時還有最後幾秒時,姜萊的心忽然變得無比平靜,無數的想法從他腦海從流淌而過,而當最後那個數字清零,畫面從灰暗中恢覆色調時,他的心中已經是一片清澈。

在泉水給予覆活後短暫的速度加持下,姜萊沈默而決絕地奪門而出。

上一次,他在高地創造了守家的奇跡,而這一次他要做的甚至還要更多。

他要創造更大的奇跡。

博星川的聲音言猶在耳,“神話的意義在於,並不是讓人仰望,而是等待被超越。”

——你覺得Ting怎麽樣?

——很強。

——你有沒有想過你能超越他?

在這一刻,姜萊終於敢想了,他要超越庭雨疏,今天就必須做到,再不能遲到一步。

只有超越他,才能保護他,還有所有人!

他曾懼怕的對手,如山一般陰影般壓在他心中的形象都在一剎那轟然倒塌了,Starry、Gleam、Warrior……姜萊所能看見的,只有那背後通往勝利彼岸的光輝之路。

解說看著他的動作也跟著開始激動。

時至今日,見過姜萊在賽場上大顯身手過後,已經很少有人在對他抱有懷疑了,他們此時激動著,等待著這個天才少年再度創造一個奇跡。

與Warrior一照面,姜萊便毫不猶豫開了振劍效果,寶劍嗡鳴,電光雷霆。

劍靈驚鴻照影,身似游龍入海,蜻蜓點水,短短一剎那便在人群中幾進幾出。

在過去他想仿照博星川的風格,玩一些氣焰囂張的英雄,博星川喜歡主流的瞬間爆發的英雄,不愛疊buff的類型,而當時他的模仿欠缺一些思考與成熟。

在發現此事後,庭雨疏找他商談後,選擇為他訓練他自己擅長的玩法。

“你在比賽中刷到了九層游龍,打破了聞人的記錄。”

姜萊摸摸頭說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下了比賽就做不到了。

庭雨疏回答說,再試試。

訓練之餘,庭雨疏陪練了幾天,但始終沒有突破的成效。

姜萊不想再浪費他的時間,怯怯地道,“可、可能是、巧……合。”

庭雨疏卻比他更加肯定,“你可以做到。”

姜萊不再發表異議,聽話地和他對練,並且終於在一次偶然的練習中,他找到了當時比賽時的手感,每一次失敗,庭雨疏都會加大對線的力度,逼他觸及自己的極限,讓他尋找到和比賽相似的緊迫感,並且記下這種感覺,不斷覆刻,直到讓它成為肌肉記憶一般得條件反射。

姜萊長出一口氣,放心的同時浮上一層難以自已的得意,但剛轉過頭,見著庭雨疏秀美精致的側臉,心裏那點情緒便立刻被壓了下去,他不好意思地道,“雨神你這麽厲害,練習這麽久也能做到……”

他真心這樣認為,庭雨疏在他心裏幾乎無所不能,就連和他對線的英雄都是中單法強。

雨神這樣厲害,就算來打中單也完全可以。

他搖頭,“已經做不到了。”

庭雨疏本打算陪他繼續鞏固一下,但說完這句話,樓知秋便從外面回來,提了幾桶麻小,招呼他們去吃,於是那天的練習便這樣被打斷。

姜萊還記得那天的情景,樓知秋給庭雨疏單獨帶了茶點,自己在一邊倒騰剝蝦。

他剝蝦的時候很認真,把蝦球和蝦頭分開,一點一點把殼掰幹凈,再將蝦線小心撕下來,但這樣弄得手套掌心內淌了不少油,見狀,他頓了頓,把蝦仁放在盤子裏,摘下手套,用筷子夾起,底下拖著的手心墊了衛生紙,懸在下方防止滴油,他把那枚蝦仁餵給庭雨疏,期待地道,“你嘗嘗,這份不是很辣。”

見庭雨疏張口吃下,樓知秋又問,“好吃嗎?”

看人點頭,樓知秋又剝下一個,只是這樣防止弄臟兩個人的衣服總有些難度,他動作覆雜,又很慢。

他感覺到庭雨疏註視的目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第一次剝小龍蝦。”

姜萊一回想,好像確實是頭一回看樓知秋吃麻小,他從不吃這類重油重鹽的夜宵。

庭雨疏沒說什麽,只是拿起旁邊多的手套戴上,他拿起一只龍蝦,手指卡在蝦鰓邊一掐,將蝦球往蝦頭裏一擠,松開手指輕輕一扭,一整個蝦仁便從殼子裏脫了出來,之後將蝦線捏住,連著蝦背一開,蝦線被抽掉,蝦背又變作完整的,而他手套仍然幹凈整潔,只有指尖沾了點油。

一眾人都被他嫻熟又幹凈利落的動作驚到。

樓知秋被投餵,看他的眼睛都是星星,滿是不可思議的崇拜,“你好厲害!”

“不難的。我教你?”

樓知秋猛點頭,看得人又輕輕笑了。

姜萊在旁邊看著,自己也跟著學會,後來姜珂忙完過來,他剝給姜珂看,還把姜珂給驚到了。

在他眼裏,庭雨疏似乎總比其他人有更多的經驗,人們總能從他那裏學到東西,至於他自己,卻從來不顯山不露水,以至於在大家眼裏,他會什麽都不讓人覺得奇怪,所以姜萊一直忽略了庭雨疏的最後一句話。

——已經做不到了。

姜萊在這一刻忽然抓住了關鍵,“已經”。

姜萊在這個年紀,還不懂跌落巔峰的感覺,他的肌肉反應能力、思維活躍能力都如日中天,不明白衰退是一種怎樣的無力感。

但他卻很容易在一瞬間理解,因為他有著口吃的殘疾,他理解這種衰落的挫敗感,習以為常的能力流沙一般從手指縫滑落,也許沒有任何人能發現庭雨疏和從前的差異,但是他自己卻能萬分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手沒從前“聽話”了。

他走下了巔峰,向著坡下走去,無論內心多麽不願意,都清晰地意識到,一生、永遠無法再回頭了。

那樣的惶恐與不甘,光是想想,姜萊都感到渾身冰涼地戰栗。

而庭雨疏卻不以為意,在說“已經”這個詞時,他甚至不帶任何遺憾。他正在做的,是將自己過去的經驗、技巧傾囊相授,他已經接受屬於他的時代過去了,現在,是屬於後來者的。

姜萊於剎那間恍然大悟,庭雨疏並非因為解決短板而施舍時間在自己身上,也從未覺得自己拖後腿,他是如此自然地將自己作為他的後來者。

他相信著,姜萊有一天會變得獨當一面,他會接替自己,超越自己,成為新的神話。

一瞬間,愧疚的陰霾從他的心中被沖散開來,洶湧的血液萬馬奔騰般在他體內咆哮過,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新生與激動。

樓知秋在天臺時疲憊的側臉再次倒映在姜萊的眼睛裏,屬於姜萊自己的眼神第一次變得如此冷冽而決絕。

我絕對,會保護好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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