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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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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江州談過之後,江碧溶心裏的大石終於放下了,這一夜她終於可以安安穩穩的睡著過去。

之少在這件事上,她們家沒有欠顧聿銘任何東西。

那麽江家和他父母的死也肯定沒有任何的聯系了,往後他要查什麽她都不用再關心,也不必擔心他的舉動會帶來什麽後果了。

但是……真的能這樣麽?

江碧溶不知道,她只是覺得眼前這一關終於過去了,起碼日後她再見他時不必覺得不好意思。

甚至有種想去打臉的沖動,你看,你的懷疑大錯特錯。

正在往新U盤裏導音頻文件的江碧溶,忘了在昨晚之前,她自己就曾經動搖過信心,以為真的是大哥一念之差犯了錯誤。

原本想寄個快遞,但江碧溶還是親自去了一趟顧氏,她告訴自己,只是想看看顧聿銘難堪的臉。

於是她拿著U盤,在距離下班時間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提前離開了公司,去了顧氏。

張小曼他們都以為她是去見客戶,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就像個高興的傻子。

此時的顧聿銘正在辦公室裏,面前擺著父親的那枚警徽,藍白條紋表面的筆記本就放在手邊。

他猶豫了許久才下定決心打開,扉頁上寫著年份,“1989年。”

三十年前,他四歲未滿,父親早就被派往雲南參加緝毒工作。

第一頁的第一句,寫著:“3月5日,今日跟家裏通電話,一切都好,心稍安。”

第二句是,“3月8日,終於接到線人消息,可能會成功。”

但是這次行動明顯失敗了,因為後面有一條寫著,“……無功而返。”

距離他們接到線報,日期已經過去了三天。

顧聿銘一頁一頁的往下看,發現這並不只是父親的工作記錄,反而更像是日記,而且他每一則日記都極短,仿佛只是一句句條陳。

他在其中一條記錄中看到了熟悉的名字,“6月3日,百川加入到我們隊伍中,他是好戰友,是我們可靠的同伴。”

“6月8日,接到線報,準備出動。”

“6月14日,大魚沒撈著,一起去吃宵夜。”

“6月18日,老林被俘虜了,我們到處在找他,但是可能只有他的屍體了,這次遺書真的要給他家人了。”

“6月21日,下大雨,有老鄉報警在山裏發現一具屍體,是老林的,被匕首刺穿了心臟。”

“7月3日,又下大雨了,肩膀受傷的地方很不舒服,跟家裏通電話時差點被聽出來了。”

“7月5日,跟百川一起去吃米線,沒想到他就是本地人,警校畢業之後才分到S市的,有家可回,真好啊。”

“7月8日,出任務,我和付勇一起抓住了嫌疑人,其實癮君子們還不算難抓,還抓到一個六歲的小姑娘,毒品藏在她的小腿裏。”

“7月10日,付勇差點就犧牲了,還好我機智,老婆說,我們兒子跟我一樣。”

“8月16日,送百川去衛生院包紮,一起去喝粥和吃炒粉。”

顧聿銘一條條往下看,發現他提到的同事不多,次數最多的是當時新加入的蔣百川,和被他救過的付勇,更多的是日常生活的點滴。

他似乎能夠從那些文字中描摹出八十年代末的雲南邊陲小鎮,一群來自四面八方的年輕人過著不知道會不會有明天的日子,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一邊執法,一邊警惕著黑勢力喪心病狂又不擇手段的報覆和反撲。

而他們的身後,是同樣擔驚受怕的家人。

在父親顧啟源的一段描述中,顧聿銘仿佛看到了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熱鬧的街市角落靜停著一輛貼著反光太陽膜的破舊面包車,有人經過時還會停下來照照鏡子,裏頭坐著汗流浹背的緝毒隊員,他們一聲不吭的緊盯著街道,眼睛掃描過街上的每一張臉,等到目標終於出現,他們紛紛神態自若的下車,慢慢的向前包圍過去……

他們所有人,都會擔心自己會死,或者染上艾滋病,又或者被俘虜,可是如果任務順利,收隊後他們又可以一起去宵夜粥檔,喝粥或者吃炒粉,開開心心的。

筆記本的最後一條寫著,“10月12日,我兒四歲生日,爸爸愛你和媽媽。”

這一天之後就再也沒有了記錄,顧聿銘記得,父親的祭日是十一月,也就是說,在他生日過後,父親很快就再次出任務了,並且在這次成功的任務中犧牲。

顧聿銘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心裏的感受,對命運不公的憤怒,對父親英勇的自豪,還有對生命無常的感慨,全都交織在一起,然後填充進了他的記憶中。

他對父親的印象慢慢的豐滿了起來,不再只是照片中那個平面的年輕人。

他閉上眼,仿佛看見自己穿著警服戴著警帽,警/徽在陽光下閃著光,他挺直了脊梁,目光堅定的看著遠方,那雙桃花眼裏閃爍著正義的光芒。

他猛地睜開眼,才發現,那應當是他的父親。

辦公室的門嘭的被用力推開,有穿堂風灌進來,筆記本被吹動了幾頁,發出沙沙的聲響。

他轉過頭去,看清站在門口的女人,哽咽著喚了一聲那個已經被銘刻在骨血裏的名字,“阿溶……”

江碧溶走進顧氏時已經將近下午五點半了,前臺兩位接待小妹似乎已經在討論下班後去哪裏吃飯逛街了,看見她時楞了楞,“江小姐……”

“你好,我找你們顧總。”江碧溶笑著說了句。

接待小妹連忙點頭,“好的,您請直接上樓。”

等到江碧溶進了電梯,她們又連忙通電給總經辦,於是等她一出電梯,就見一位女秘書正等候在門前,鞠了個躬後殷勤的問道:“江小姐怎麽有空過來,是約了顧總吃飯麽?”

江碧溶搖了搖頭,直接走到了辦公室門前,扭頭笑了笑,“我方便進去麽?”

“當然方便,顧總下午沒有出去。”秘書小姐笑瞇瞇的解釋道。

江碧溶點點頭道了聲謝,握著門把手深呼吸了一下,然後手下一用力,擰動門把手後往裏用力一推,厚重的木門就嘭的被打開了。

落地窗的窗簾被風吹動,她聽見坐在寬大的實木辦公桌後的男人語帶哽咽叫她的名字,他的眼睛紅紅的,似乎在極力隱忍什麽痛苦的情緒。

江碧溶楞了楞,她從未見過如此脆弱的顧聿銘。

他會著急,會害怕,會恐慌,會笑會嗔怪,卻從不會在她面前掉眼淚。

在一瞬間,她忘了自己來到這裏的初衷,不由自主的問了句:“……你怎麽了?”

“阿溶,我爸爸……”顧聿銘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似乎想要擁抱她,但最終卻又停了下來,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

江碧溶狠狠一怔,他爸爸?

她其實極少聽到他提起他的父母,反而聽到顧老爺子會多些,畢竟死去的人總會被我們慢慢埋藏在回憶的櫃子裏,輕易不會提起。

顧聿銘點點頭,眼裏的淚水就順著臉流到了下頜上,形成了一滴將掉未掉的水珠。

他的神色裏還有一點若隱若現的激動,他雙手握成了拳頭,顫抖得厲害,“阿溶啊……”

江碧溶向他走近了一步,然後背對著門口關上門,室內的光線頓時暗了暗,風停了,也更安靜了。

她聽見他急劇起伏的喘息聲,還有難以壓抑的抽氣聲,他昂起了頭,片刻後又將目光轉到了桌面上。

江碧溶終於走近了過去,她的目光也立刻就被桌上的東西吸引了過去,那枚警/徽,紅得刺人眼。

她幾乎是在一瞬間明白了過來,顧聿銘一定是知道了什麽和他父親有關的事才會這樣的。

可是她沒有問,只是從口袋裏將一枚嶄新的U盤拿出來,放到了桌上,然後轉臉平靜的看著顧聿銘,“這個給你,是你想要的。”

顧聿銘楞了一下,“……什麽?”

他的聲音有明顯的沙啞,江碧溶的目光轉了轉,落在了關著的門上,“你不是懷疑我大哥是撞你的兇手麽,這麽巧,我替你去問了,U盤裏是錄音。”

“顧聿銘,我哥沒有對不起你。”江碧溶說這句話時,眼睛都紅了,語氣不由自主的帶出了幾分委屈。

那是她藏在心裏的,同樣屬於她的委屈,還有愧疚。

他或許不是一個多好的男人,也不是好兒子,但他的確是個好丈夫好父親,父母死後的這些年,他老老實實活著,在這座城市掙紮茍活,怎麽可能會去殺人。

顧聿銘楞了半晌,目光在U盤上一觸即離,“阿溶,我沒有懷疑你哥是兇手,只是覺得他和這件事有關。”

有關系,和就是兇手,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可是江碧溶卻苦笑了一下,“你不必否認,我和你一樣,都懷疑過他。”

無論怎麽解釋她都不會信了,顧聿銘想了想,只好抿著唇沈默了下來。

“我哥當天為什麽會出去,錄音裏有原因,顧聿銘,你或許應該派人去查查宏盛一個叫李達的副總。”江碧溶冷靜了下來,多說了幾句,“現在的宏盛,沒有這個人了。”

他去了哪裏,跟江州交接錢款的司機是誰,他們是怎麽開到原本屬於顧聿銘的車的,江州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而這些才是跟車禍直接相關的關鍵所在。

顧聿銘楞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麽,連忙點頭應好,“我讓、讓何鑫馬上去查。”

江碧溶回過身來,看著他的眼睛,很堅決的道:“所以你的人,以後不要再接近江家,尤其是承承!”

“那……我呢?”顧聿銘怔怔的,輕聲地問了句。

江碧溶心口一滯,熟悉的悶痛感重新出現,她眨了眨眼,語氣幹澀的道:“……你也不要來了。”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門就在不遠處,她想,自己只要打開那道門,就能和顧聿銘從此毫無瓜葛了。

可是世間並不是所有事都能如每個人的想法那樣的,她的手剛剛碰上門把手,就覺得腰間一緊,她下意識掙了掙,然後發現自己被顧聿銘從背後攔腰抱住了。

“你做什麽?放開我!”她受到了驚嚇,連忙大喊了一聲。

顧聿銘緊緊箍住她的腰不肯松手,“不、不……阿溶,你別走,你別這樣……”

他把臉貼在她的肩膀上,沈重灼熱的呼吸撲在她的頸上,慢慢的,竟然覺得有什麽東西濡濕了她的皮膚。

熱熱的,像水滴一樣,她楞了楞,側頭看了一下,看見他通紅的眼周。

“阿溶,你別走好不好……”顧聿銘的語氣重新哽咽起來,“我已經沒有爸爸媽媽了,來日不久,還要失去爺爺,不能再沒有你了啊,阿溶……你走了,我會活不下去的……”

祖父的身體一定已經出了問題,否則堅持了這麽多年的人,不可能輕易就把這些事交給他。

他甚至還有預感,等下次回去,老爺子會接著告訴他更多的事。

可是江碧溶似乎仍然無動於衷,“不會的,顧聿銘,沒有誰離開誰就活不下去的。”

“會的,沒有你,我會死。”顧聿銘摟住她腰的手越來越用力,語氣越來越低微,“我會孤獨終老,然後靜悄悄的死去。”

“所以,阿溶,你可憐可憐我,不要真的丟下我好不好?”他終於泣不成聲起來,“求求你……”

江碧溶的眼睛也紅了,她忍著哽咽,很快就覺得喉嚨有些發疼,她舔了舔嘴唇,擡手摸了摸他明顯凹下去的臉頰,輕聲問道:“可是顧聿銘,你是要走很遠很遠的人,所以千萬別糾結過去,別讓不重要的任何影響你的方向,你說是不是?”

“不是,阿溶,你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的一世都由你驅使,所以,不要走好不好?”顧聿銘低垂著頭,有淚水滴落在她的肩頭,迅速的沒入裙子上好的衣料中。

江碧溶閉了閉眼,淚水終於奪眶而出,腿一軟,就帶著他一起癱坐在了地毯上。

她知道他會聽憑她驅使,但也一定會去查清他父母的死,不管有多危險。

她知道那正是危險的來源,或許自己終會不得寧日,可是女人的心,總會輕易地變軟。

只要她心底裏還愛著這個男人,哪怕只有一點點。

作者有話要說:

碎碎念:

顧總:就知道哭唧唧能讓你心軟T^T

阿溶:……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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