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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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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仍在繼續,甚至有日益擴大的趨勢,恩尼奧·薩列裏遠在辛辛那提的橡膠廠附近的一個自來水廠被人為地破壞,數十噸的水湧入了廠房和周邊居民的小院裏;城市裏的居民總能在報紙或者自己的樓下看到火拼的痕跡,隨處可見的子彈孔和增多的黑/幫屍體像是十年前那樣給法蘭西民眾留下的戰爭餘孽那樣讓後來的人們看見一點沖突的苗頭便惶惶不安,整日守在收音機前,關註著任何風吹草動。

“自從開戰,人們對我們的印象壞透了,我們重申了五十遍不會對平民下手,但他們還是害怕,越來越害怕,我們根本控制不住,局面變得更加嚴峻,如果鬧到聯邦政府那裏就不好了,所有人跟著一起完蛋,這都拜馬庫·莫雷洛這個雜種所賜!他憤怒不堪地說,他在自討苦吃,我不信這回他還能像春天那樣勾搭上那群邊境警察。”薩列裏說。

街坊小報的頭條被□□們的事跡占領,托馬斯·安吉洛與他的同僚們家喻戶曉,但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容。一個高大英俊的意大利男人從你身邊經過,身上有著非同一般的氣勢,身邊還三三兩兩地跟著幾個年輕小夥子,他們從你身邊走過,你知道最近的一場謀殺案發生在不遠的一個街區,這時你後知後覺地想要壯著膽子去看看男人的真容,但他們早就走遠了,追上去?拜托,你不是十三歲的小男孩,在報亭買今天的晚報是更理智的選擇。

《失落天堂港□□炸案:故意為之還是管理疏忽大意?》

山姆·特拉帕尼放下報紙,舌頭舔著口腔黏膜,打了個響:“英雄氣概呀,湯米,你犯的事情都夠咱蹲一輩子牢房了。”

“你也不相上下。”湯米咧開嘴,“這個狗雜種終於消停了。當時我問保利,說你對山姆和文森佐都失敗的故事怎麽看。你們知道保利說什麽嗎?他說:我差點要把你倆從火車頭撕下來了結果沒幾天,他和山姆的計劃也泡湯了。”說完後,湯米發出像是悶悶的氣泡水的笑聲。尼古拉斯則絲毫不顧及朋友的臉面,一邊拍著大腿,一邊放聲大笑。一時間,酒館後院就像是雞飛狗跳的農舍,充斥著各種各樣動物的叫喊聲。

“他媽的,別笑了。”山姆低著頭罵他們。

“是真的嗎?”喬凡尼壯著膽子問。農舍裏面只有他沒有笑,也沒有咒罵。

“什麽?”尼古拉斯嘴角還掛著笑,但喬凡尼總覺得那不是真心的,“你說山姆?他差點都快變成海報那麽薄了。”

“快閉上你的嘴。”

喬凡尼低聲說:“不,我說的是報紙上寫的那些事”

“少問些有的沒的,快去開車。”山姆催促他。喬凡尼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沒一會兒,灰色的沃辛恩C14從後院的車庫駛出,停在山姆面前。

“湯米和尼古拉斯呢?”下車給山姆開門的喬凡尼問。

山姆沒有急著上車,他雙手交叉,用眼神示意喬凡尼看不遠處車庫二樓文森佐的所在地,“他們去哪待會兒要用的家夥了。”

喬凡尼溫順的地點點頭。站到山姆的旁邊和他一起等待。

“嘿,小子,你還想聽嗎”

“什麽?”

“老天爺啊,你這記性。報紙上說的事,想不想聽你上司的事情?”

“想!“喬凡尼說,接著補充道,”他不是我上司,尼古拉斯才是。“

“你這小子,真是拎不清楚。”山姆開玩笑說,“我早就覺得你是個傻小子了,現在更佐證了這一點,你寧願跟著身為普通士兵的尼古拉斯,也不願跟著湯米。”

喬凡尼小聲說:“是尼古拉斯帶我入門的。”

“那你之前還那麽粘著湯米和瓦倫丁,讓他倆年紀輕輕就當了老媽子。你讓他倆把你放到嬰兒床裏,一個人推著床,一個人給你換尿布,怎麽樣。“

“那是之前!”喬凡尼不敢跟山姆大聲說話,只好憋著一口氣急切地說。

“之前是。現在你良心發現想跟著尼古拉斯了?”山姆喜歡逗這個小家夥。

“只是。最近我有點......”

“有點什麽?”

“害怕湯米。”

山姆像是聽到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大笑話。他冷笑著說:“就因為報紙上的那些傳聞?“

喬凡尼點點頭。

“你害怕湯米一個不高興就把你解決掉?”

他再次點點頭。盡管湯米對他平時多有呵護,但他在酒館待的時間越久,聽過的道上有關安吉洛數不清的可怕傳聞越多,對這個男人的恐懼也就越強烈。他長大了一些,有了喜歡的姑娘,他並不想招惹麻煩。

“隨便你怎麽想。”山姆收起冷笑,變回平時冷若冰霜的撲克臉。在兩人談話間,尼古拉斯與湯米已經從文森佐的軍火庫出來,尼古拉斯端著三盒子彈,另一只手拿著一桿紮滿了釘子的棒球棍。湯米則拿著圓鼓沖鋒槍和一把長管□□,身上掛著兩串子彈肩,慢慢悠悠地走在後面。等兩人走近了,山姆說:“咱們只是去解決幾個嘍啰,又不是去打仗。”

湯米把槍遞給山姆。

“我說真的,這太誇張了,況且咱們還有自己的家夥。”山姆接過沖鋒槍,用槍管掀開湯米的呢大衣,伸手去摸湯米的腰側,果然有個鐵家夥待在那裏。“你看,你也帶著呢。”他繼續沿著湯米的腰往上摸。

“別動了,特別癢。我就帶了一把。”湯米說,“總比上次被困在希爾頓大酒店的地下室要好吧。要不是咱們去的及時,保利和幾個弟兄們就要交代在那裏了。我可不想在報紙頭條上看到咱們,讚揚的話除外。”

“好吧。”山姆收回手,聳了聳肩。

上車後,山姆·特拉帕尼不顧湯米的反對,拿著報紙,執意要把報紙上的事講給喬凡尼聽,並且逼著喬凡尼打包票。“跟著我重覆一遍:如果我跟任何家族之外的人談起有關碼頭爆炸案的任何細枝末節,我就要被綁著石頭沈到東河裏去。”山姆惡狠狠地說。他確實有這樣做的能力。聽完喬凡尼一字一句的重覆,他才點點頭,開始了自己的講述。

“塞爾吉奧很機靈,這是毋庸置疑的,我們在喬治餐廳堵到他之後,他利用一個女服務生作掩護,一路往後退,雖然四周躺著的屍體七零八落,但我們也不能朝一個無辜的女人開槍。就這樣,塞爾吉奧跑到了餐廳外面。湯米搶了一輛摩托車,從餐廳一直追到港口,保利與我緊隨其後。”山姆說。

尼古拉斯轉過頭:“聽著!嗨,湯米,你也得聽著。多回顧自己的豐功偉績有利於男人志氣的壯大。”

“好吧,我聽你的。”湯米無奈地說。

“接下來的事情就精彩了。咱們的大部隊來了之後,塞爾吉奧·莫雷落雇傭的槍手節節敗退,他腿中了一槍,被逼無奈之下跑到了汽油庫,躲在快要累放到倉庫頂的汽油桶圍成的半圓屏障內側。”

“那地方不太好找。”心思似乎一直不在故事上的湯米突然說。

薩列裏手下最好的槍手——托馬斯·安吉洛,塞爾吉奧早有聽聞,他以為是和自己手下那樣兇神惡煞之徒,刀疤臉,五短身材,強壯如一頭長著硬角的公牛——畢竟這家夥的槍管下有不少人喪生。他一眼就看出火拼時一連打掉幾個槍手,行事謹慎的人便是托馬斯·安吉洛,可讓他沒想到的這位名聲在外的人竟是個面容英俊的高個子家夥。湯米走進倉庫,不由分說地將槍口對準了塞爾吉奧。絕對會漏雨的頂棚有太陽光束射進來,

“意想不到的是,此刻的汽油庫裏什麽死傷也沒有發生。托馬斯·安吉洛的手槍卡殼了,塞爾吉奧又一次逃過一劫。經過了大起大落的塞爾吉奧陷入了沒由來的狂喜,也顧不得腿上的傷口,看著湯米楞住的模樣,他說:傻*,他媽在逗我?就憑你也殺得了我?哈哈哈!塞爾吉奧咧著嘴巴狂妄地大笑,等笑夠了,他才再次說話,嘴角依舊有壓不住的笑意,“我說什麽了?誰也別想碰到我。幸運女神總是會站在我身邊,而你,湯米,你是叫這個名字嗎?哈哈,你和你的馬仔就等著被我馬上趕來的人打成馬蜂窩吧,槍法比別人準一些,就真以為失落天堂是你的天下了?”

拙劣的演技並不能用作評價山姆此次表演的用語,因為他根本沒有把這件事當作表演,只是用他幹澀的聲音更加怪異地大聲朗讀,像是三流玩偶師在一塊破布下面心不在焉地擺弄自己的木頭玩具,並且將一輛掉木渣的藍色木頭方塊當成了轎車。

喬凡尼好奇地問:“塞爾吉奧真的是這麽說嗎?”

“他可以說任何話。”湯米笑了,他熟稔地掏出打火機和煙盒,搓開滾輪,一綹白煙從煙屁股飄出。

尼古拉斯說:“我們的湯米·安吉洛並沒有被塞爾吉奧狂妄自大的話惹怒,甚至沒有給他任何多餘的情緒反饋,只是皺著眉頭,看起來只是在懊悔自己沒能帶上備用的槍支。塞爾吉奧想要扶著油桶站起來,卻被糊了滿手滑溜溜的液體,接著他發現地上流滿了汽油,油桶漏了,他被困在汽油圍成的海洋中。湯米也註意到了這一點,他用皮鞋蹭了蹭地上的油確認分量足後,苦大仇深的情緒一掃而空,嘴角勾起陰測測的微笑,眼裏狠辣的冷光讓塞爾吉奧這種身經百戰的老家夥都感覺到刺骨的涼意。“這次你可沒那麽走運,混賬東西。”他終於說話了。他後退一步,把槍收好,做出隨時準備奔跑的姿態,掏出褲兜裏的打火機,哢塔,拇指撬開蓋子,藍色的火焰冒出來。”

“塞爾吉奧這才感覺到了真實的恐懼,他舌頭緊貼著下牙齒,眼睛瞪大露出一圈眼白。還沒等他繼續求饒,快看——哦不,你該想象一下:藍色火焰隨著湯米丟出的拋物線進行完美的華爾茲旋轉,一圈,兩圈,兩圈半——三百分的成績——完美落在汽油上。”

“嘭!!”

尼古拉斯在模仿倉庫爆炸的聲音,突如其來的驚嚇讓聚精會神的喬凡尼在駕駛座上哆嗦一下,雞皮疙瘩從後背蔓延到小臂,細針似的汗毛全部豎起,他像只受了驚的野貓。

山姆在扣自己的指甲,順便用餘光打量喬凡尼。

“現在你覺得是真是假?”山姆問。

“真的……”喬凡尼覺得他們在拿自己逗樂,但心裏又告訴他後座的人完全能作出來那些事。

“我覺得湯米想聽實話。”山姆說。

他通過車內後視鏡看向後面,故事中的男人只是在後座靜靜地吐煙,看似沒有表態,但帽檐下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通過令人戰栗的凝視,早就擺明了自己的立場。

車裏空氣不流通,喬凡尼被煙嗆到後便忍不住咳嗽了兩聲,頓時神經緊繃,連忙閉嘴,咳嗽悶到自己的嗓子眼。他怕湯米以為這是對他行為的不滿。

喬凡尼咽了咽口水,接著,他聽到湯米笑了,低沈的又帶有一絲愉悅的笑聲,男人搖下車窗,車流聲鉆進來,煙味散了些。

“看你願意相信什麽吧。”山姆冷冷笑了,他展開報紙,嘩啦啦地響。當他的視線重新落到報紙上時,表情冷漠到好像方才和保利一同聲情並茂地講述湯米故事的是另一個人。

“讓這小家夥自己琢磨去吧。”尼古拉斯扭頭對湯米說。

三個人繼續自己的談話,下車時,喬凡尼默默地跟在湯米身後,走了一段路,大概還裏目標地有一條街道,他對湯米的背影說:“哦,我現在覺得是真的了……”

“你還在琢磨啊。有那麽重要嗎?”湯米停下腳步,轉過身笑著去拍打喬凡尼的後背,像是跟自己的弟弟開玩笑那樣,突然,他在喬凡尼的腰側摸到了硬東西。“腰上別著什麽?拿出來。”他當然知道那是個能發子彈的鐵家夥。喬凡尼乖乖地把衣服敞開,將“違禁品”呈現在他的上司面前。

湯米拿過手槍擺弄了幾下。

“只是……只是一把手槍。”喬凡尼小聲說。

確證了自己的想法後,湯米挑起眉毛:“從哪裏拿來的?”

“文森佐給我的。”

“也許你該換換句子的結構,”湯米把東西還給男孩,不輕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後腦勺,“收起來,除了危機時刻,別讓其他人看見,尤其是莫雷洛的人,不然你就要有大麻煩了。”

槍聲不斷,像是有個發動機或者一戰布蘭科要塞飄在天上的鋼鐵巨獸在喬凡尼的耳朵裏啟動了,子彈從湯米的腳背滾到樓梯口。灰塵和碎木塊像瀑布一樣從樓上落下來。樓道裏被木板匆匆封住的窗戶露出的光柱裏有塵粒在旋轉,木頭渣子落了喬凡尼一頭。湯米口中的大麻煩果真在喬凡尼掏出手槍後發生了。樓上的巷戰讓從沒見過這種陣仗的小夥子耳朵和心靈遭受到不小的打擊。要知道,十分鐘之前,他和家族裏另外三個老牌成員還擠在一輛車上有說有笑,現在卻陷入了不可挽回的窘境,他們被攔在一棟居民樓裏,上不去也下不來,這是莫雷落布下的陷阱,看似是破綻,引人一步步深入,到最後才會發現他們中計了。線人打探到的消息說這裏只有三四個人,實則有傳聞中的兩倍之多。為了掩護他和尼古拉斯,山姆左腿上被打了一冷槍,現在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二樓某個廁所的角落,尼古拉斯在山姆的旁邊,解決掉躲藏在二樓的敵人,喬凡尼則和湯米一起從另一個樓梯口跑上了四樓,去解決其他的幫派成員。他覺得撐不了多久了——子彈還是沒有帶夠。他真的想哭,他擔心山姆,擔心尼古拉斯,擔心湯米,他擔心的不得了,急的背後全是汗,縮在樓梯拐角的隱蔽處,步子剛邁出去又被子彈殼和槍聲嚇回去。如果保利或者其他人在就好了,他瑟瑟發抖地想,或者隨便什麽人,只要讓他脫離險境。

終於,他鼓起勇氣沖了出去,想為湯米獻一份力,結果他剛邁出兩步,就被一個男人從後面勒住脖子動彈不得,只好朝後蹬腿去踢男人的小腿迎面骨。砰!男人痛叫一聲松開,喬凡尼連忙推開他。湯米左手持冒煙的手槍,三步並作兩步跑下樓梯,掄了男人一拳。僅僅是一拳,那個男人的臉便在喬凡尼的眼皮子底下綻開花。要是這拳落到自己臉上,他不敢想是怎樣的慘狀。

方才勒住自己的男人捂著臉痛叫著,鉆到樓梯旁的一個敞開門的公寓間,他關上門擋住湯米,但還沒等他合上門,湯米一腳踹壞門鎖,進門又打了他的肚子幾拳,他四肢綿軟地癱在地上。

喬凡尼伸出腦袋在門口觀望。陽光透過百葉窗照在房間內兩人的身上,空氣中彌漫著灰塵。

湯米用腳把男人踢得翻了個面,還留有一口氣,男人張著嘴巴嚀哼,皮鞋踩著軟綿綿的肚子。槍口對準男人的眉心。一聲槍響過後,男人的頭顱像是西瓜摔到地上裂開,但又有鋼珠打碎木板的碎裂聲。喬凡尼被嚇得呆住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湯米的臉,可怕的血跡,他的手裹滿了鮮血,稀稀拉拉地往地板上滴,仿佛剛掏完死去的牛的肚子,躺在地上的黑牛被兇惡的獅子用利爪開膛破肚,皮肉外綻,黑牛的腸子留了出來。百葉窗透進來的日光照在男人被轟成了一灘血泥的、溝壑縱橫的臉上,喬凡尼咽下口水,嘩啦——百葉窗被湯米拉下來了,屋子裏只有朦朧的紅褐色光暈,喬凡尼看著他把沾滿血的槍放在桌子上,到廚房擰開水龍頭。他洗的很倉促,很急,搓手的時候血漬和水滴濺到水池外面和墻上,袖口全濕了。“喬凡尼,”他背著身子對呆若木雞的年輕人說,聲音沒有起伏,甚至有特意營造出來的溫和,就好像是坐在酒館的臺球廳扯家常,“能找個毛巾給我嗎?”“謝了。”湯米接過毛巾,放到水龍頭下面打濕,左右旋擰幹水分,抻開抖了抖,然後擦掉臉上的易引人註目的血腥痕跡。白色的絨毛被染成淡粉。他擰住水龍頭,上面留下稀釋了的血水,他仔細地擦了擦水龍頭的旋鈕,把毛巾搭在水池邊緣,接著脫下外套將沾了血的那面反著包起來,動作嫻熟老練。湯米的外套襯裏是高檔的絲綢質地,優雅別致的花紋不動聲色地掩蓋住外側滲進布料的臟汙。這時喬凡尼才發覺樓下的槍聲也停了。尼古拉斯的呼喚從樓梯間傳來。湯米攬住他的肩膀,刻意忽略掉喬凡尼又懼又崇敬的眼神,說他會叫尼古拉斯過來處理,你留在這裏,在尼古拉斯來處理完之前都不要隨意離開,別讓陌生人靠近。你懂的如何恐嚇他們,對吧?”

至此,托馬斯·安吉洛的高大形象在喬凡尼心中像一座史上最堅固的雕塑那樣確立起來,他不再單純的恐懼他,而是經歷了從喜愛到恐懼再到敬重的華麗轉變。他一時間被這樣一位男人迷了心智,在自己女友的閨房裏也時不時提起。

”哦!我多想見見這位傳奇人物,他叫什麽,長什麽樣子?”女友說。

“我不能告訴你,否則,這是對我自己的背叛。”

女友討了個沒趣,窩在椅子上用搓條磨著自己的紅指甲,嘟囔著要喬凡尼不要再說自己編造出來的故事,而是要保全自己。“要是他們用槍指著你,你就多到後面去。”

喬凡尼嘿嘿一笑,應了下來,心裏卻想著他會做第二勇敢的人。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還沒等他再一次大展身手的計劃實施,與莫雷洛長達一年的戰爭突然結束了,就像是經過了一個狂風暴雨的早晨,太陽繞天空兜了半圈之後趕走了烏雲,留下了他自己都快忘記的風和日麗。一切發生的太快,等他反應過來時,有關於□□戰爭結束的報紙已經散布到了全城,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非要拼個你死我活的巷戰在油墨敲擊在印紙上的那一刻變成了該被笑著提起的陳年舊事,往日的傷痛只能等到數杯酒下肚後才能窺見其中一角。聽到消息後,他走出酒館,渾身顫抖著往家的方向走去。路邊的報童失了手,讓風卷走數十張,印著莫雷洛的死訊的臭紙落到石磚路上,有些跟著風繼續四散逃去,有些被水窪困住,掙紮間濕了一大片。他顫顫巍巍地打開房門,女友還是和往常一樣窩坐在破舊的沙發椅上,低著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看見喬凡尼回來,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將被壓得輕微發麻的腳放到地上,看著他微笑。喬凡尼咋旁邊的小矮凳上靜靜地坐下,擡頭牽住女人細嫩的手。“結束了,你知道的。從今往後我每天都能回來,而不是睡在吱呀吱呀叫的發黃床墊上等著殺死過路的仇敵。這都多虧了他。”事情的主人公還是托馬斯·安吉洛。

莫雷落家族的龍頭老大墜機之後,薩列裏家族對莫雷洛家族進行了全城的“清掃”工作,有意投誠者會被放過,清掃工作持續了很久,數不清的轎車以不同的理由沖進河裏,就像馬蹄匠修剪馬腿部內側的角質胼胝。槍響了,望著數級樓梯下的屍體,多麽像鋼鐵水泥澆築而成的森林中漸漸腐敗的麋鹿屍體。馬庫莫雷落和塞爾吉奧莫雷落最後一個黨羽的屍體掉在的河流的淺灘上,漫過他身子一半的河水在日光下亮著波光,帶著血水向湖中流去。

兩個月後,恩尼奧·薩列裏在比奇山的私人山莊的慶祝會如期開展,除了幫派裏的成員,名流,關系緊密的政界人士與部分受控制的新聞媒體也被邀請出席。

純黑色的庫福爾·帝國停在宴會廳所在彼得大街最近的分岔路口。順著空曠的大街看去,太陽在道路兩旁的許多棟矮樓之間,快要低垂到天際線,可以直視,但其所發出刺眼的光不會讓直視太陽的眼睛有多好受。鮮艷又極具有藝術性的橙黃色調鋪滿彼得大街,太陽與地面的交界處變為淡淡的薰衣草紫。宴會從晚上七點開始。

其他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弗蘭克跟著薩列裏閣下進了包間,瓦倫緹諾和喬凡尼站在人群的角落不知道在交談著什麽。百無聊賴之際,莎拉·馬裏諾看見一位身穿粉色連衣裙,左肩披白色貂皮的貌美女人站在舞池的另一邊,這個金發碧眼的女人身上憂郁又通達的氣質就那樣講她與周遭的人隔開,身邊壯碩的俄羅斯男子順從地站在她的身後,仿佛是她忠誠的騎士,而不是她的愛人。特麗絲註意到在羅馬柱旁投來的視線,她隨意和俄羅斯男人說了什麽,他便轉身消失在隨著音樂而潮起潮落的人群中。特麗絲正款款地走來,人流擋住莎拉的視線,再尋找時粉色裙子的女人已經消失不見,莎拉想換個地方坐下,一轉頭,女人在離她不遠處就那樣笑瞇瞇地看著她,接著她們自然而然地攀談到了一起。女人問她是否認識那位殺了莫雷洛的男子漢,莎拉回答認識,女人聽完後笑了笑,又問她知道不知道這群殺人不眨眼的家夥每天在幹什麽,莎拉抿著嘴巴搖搖頭,眼睛瞇在一起。女人又說他們很早就認識了,在托馬斯·安吉洛發跡之前,他們曾是熟識的鄰居。

“是嗎?”

“你知道這個,對嗎?”特麗絲透亮的藍眼睛盯著面前的女人,莎拉的表現讓她起疑。

“我知道,因為他和我們提到過你。我算是他半個同僚。”

“原來如此,瞧瞧我這腦子,早該想到的,如果你不認識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你又是如何來到這裏的呢?安吉洛居然和別人提到過我,哦,我該說什麽,獲此殊榮?”藍眼睛的女人嘆氣,“哎呀,那你為什麽還要奉承我?你應該說:我早就知道了。”

“這是人與人之間對話進行的條件。”莎拉用手指戳戳腦袋。

“你真善良。”

“謝謝。”

“我該謝謝你才對。你想聽故事嗎,我的故事多得像海裏的珍珠。”

莎拉猶豫地點點頭,還沒來得及深呼吸,女人就已經開始自顧自地吐出旁人看來的肺腑之言,她的嘴巴就像被紮漏的谷物袋子,一刻也不停地吐出東西來。

“他親吻我的腳,把我稱為他尊貴的女王,就真的像服侍葉卡捷琳娜大帝那樣服侍我,我和他打趣,他只會一味的點頭,我生氣了,想和他吵架,夫妻間的情趣,你懂的,他還是遷就,小心翼翼地問我又想要什麽了,可憐可悲的羅季奧諾夫只會把我當成一個沒有人氣的名貴擺件。當我跟他談論生活的時候,他腦子已經被稱之為“夢想”的噩夢被流放到外太空了,”

“拜托了!和我說說話吧——”見到莎拉·馬裏諾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被忽視的悲痛又一次被激起,她提高了聲調,用手帕捂住眼角不停地顫抖,就好像在瘋狂地流淚。

莎拉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她慌忙說:“我會和你說話的……”在莎拉·馬裏諾看來,特麗絲完全不似外表看來的那樣冷漠無情,對任何事物都保持著超然物外的心境,莎拉想,她是個脆弱的、易碎的且自尊心強的女人。

特麗絲拿開手帕,預想之中的兩行清淚並沒有出現,莎拉不知是由於柔軟的手帕的輕撫讓眼淚沒有在她臉上待太久,還是女人根本沒有流淚。女人抽抽鼻子,說:“哦!我又想起來一件事情。我的表姐,她是個家庭教師,會好幾國的語言,也是一個沒有多少同情心的壞蛋,有天她在路上走,看到了一只玳瑁貓在路邊的紙箱下面瑟瑟發抖,當時是十一月初吧,天氣冷極了還有湖上吹來的寒風,她心生憐憫,把小花貓抱回家,用舊衣服給它做了一個窩,鐵盆裏放滿罐頭肉,和小花貓在屋子裏玩到半夜,隔天早上醒來卻聞到了貓尿的騷味,掀開被子——果然如此。這只下賤的小畜生在我家亂撒尿,她氣急敗壞地想到,極怒之下把貓窩和小花貓扔到另一個街區的臭水溝邊,再也不管了,幾天之後她發現那只貓凍死在了樓下。”

“然後呢?”莎拉睜大她的漂亮眼睛。

“什麽然後?沒有然後了。”特麗絲說,“噢對了,還有一個故事,是我丈夫的小姨子跟我講的,故事發生在俄羅斯遠東定居區的一個鎮子上……”

莎拉·馬裏諾想繼續聽朋友的故事,但她看到有自己最喜歡吃的甜點躺在離這不遠的長方形餐桌上向她招手,她便過去了,並且發自內心地認為奶油卷香甜可口,薄脆的外皮和甜美的奶油餡料永遠不會使她的味蕾膩煩。好巧不巧有個金發男子向她搭話,對莎拉極盡讚美之詞。可莎拉只是客套地回了幾句話,男子的自傲被磨滅,讓他怒從中來,可周圍環境使他不得去輕舉妄動——不遠處的保利似乎覺察到異常,時不時往過瞟一眼,他微微向莎拉和男子的方向側身,兇狠地盯著男子。男子不敢往那邊瞧,夾著尾巴快步走了。莎拉並沒有在意小插曲,回到了特麗絲身邊。

“她氣瘋了,但表現的很冷靜,讓出軌的丈夫去冷杉林與農田的交界處,有一輛拉著駝鹿的馬車在等著他。那個負心漢到了地方發現根本沒什麽馬車,在這時她拿著麥草叉從樹林裏跳出來,她說:你這個該死的負心漢,你的思想比士兵的裹腳布還要骯臟!她那麽一刺,她丈夫捂著肚子,血流個不停。她驚慌逃竄,往家的方向跑,一邊跑一邊回頭。”

“啊……所以她殺了她的丈夫?”莎拉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聽我講完嘛,然後她發現她男人站起來了,也跟著晃晃蕩蕩地往回走,就這樣她的心理防線徹底崩塌,尖叫著竄到村裏面的警長辦公室,跪下來請求警長給她帶上鐐銬。第二天她丈夫卻在醫院裏躺著,除了精神頭不太足和肚子上有傷之外其他如常。最後她被判六年苦役,流放到西伯利亞定居區附近,那地方全是殺了主人或者丈夫的女農奴和□□。就算她沒有被判刑,在當地社會中肯定也是過不下去了,除非她搬走。一個人一旦被認定為瘋了,公民權和自由就會被被禠奪,這才能被稱之為一輩子的苦役啊。”

每講完一個故事,她就要拉著莎拉的手換地方坐下吃甜點,她們從羅馬柱下面的巧克力噴泉池一路走到二樓離歌劇演員最近的一桌,又因為她的歌聲震得特麗絲腦仁疼,躲到離麥克風遠遠的觀景臺,靠著黑鐵條螺旋花紋欄桿繼續聊,累了後就坐在觀景臺擺放的餐位上。

宴會廳在半山腰,二樓的觀景臺朝著西邊,剛好能將失落天堂一覽無餘,漆黑的天幕下,星星透過虛假的雲層向人們證明自己的存在,但引起人們註意但只有他們主動創造出的奇跡。奧克伍德和霍爾布魯克星星點點的燈光伏在地面,遠處的中心島有十幾棟高樓聳立其間,唐人街發黃發紅的燈光在高樓之間的縫隙間茍延殘喘,小意大利的北部則被完全遮擋。

期間一位古巴口音的服務生給她們端來了兩杯香檳,還把茶杯糖霜蛋糕和插成天鵝樣子的果盤擺在雪白的絲綢桌布上。特麗絲故意發問想要刁難一下可愛的棕皮膚服務生,她問:這是香檳嗎?古巴人慌忙按照固有的說辭解釋,特麗絲聽了後笑瞇瞇地道謝,他便像熟透的無花果似的羞紅了臉,腳底抹油般流走了。

特麗絲用叉子輕輕地挑弄著水果盤,“疣鼻天鵝?瞧瞧她的大翅膀!”

“啊哈,我認為這是個野鴨子。”莎拉故意怪腔怪氣地說,然後叉起一塊放進嘴裏,惹的特麗絲開懷大笑。

歌手開始唱歌曲。大露臺的另一邊,湯米·安吉洛吹著晚風,背靠鐵藝欄桿,看了一眼露臺中央的大宴會桌上擺放著的裹滿糖霜的的小糕點。大露臺的人不是很多。

“湯米。”有人在叫他。回過頭——是山姆·特拉帕尼,他身穿淺藍色俱樂部領襯衫,黑色禮服三件套,領結是純正的寶石藍,就像他的眼睛。“大先生找你,他在三樓的小露臺,從樓梯上去再向右轉個彎就到了,很近的,你能在大廳看到那裏,盡快去吧。”

多麽美好啊

這是個晴天

暴風雨之後的微風

空氣清新得如同盛宴

多麽美好啊

這是個晴天

那是最明媚的太陽那是最明媚的太陽

我的太陽啊

就是你容顏

當夜幕降臨

夕陽入睡

哀愁籠罩著我

靜靜地待在你窗下

當夜幕降臨

夕陽入睡

那是最明媚的太陽

那是最明媚的太陽

我的太陽啊

就是你的容顏

他推開雙開長虹玻璃四格窗的露臺門,他的老板剛好轉過身來——恩尼奧·薩列裏盛裝出席,看起來心情不錯,額頭常年積壓在一起的皺紋都似乎松開了些。月光下,他灰色的西服亮著白光。

“閣下。”

“生意怎麽樣,湯米?”

湯米走到薩列裏身側。“如您所知,一切順利。我們打交道的這些人比起以前的家夥要好多了。而且我也挺喜歡談大生意。只要別是這種在21號之前要運私酒的蠢貨就行。”

“我每天都看著賬本,當然知道。不過自從發生那些事兒之後,我就明白,頭兒在跟手下說話時不能讓其他人過來礙事了。可是防不勝防啊,這家夥把我們出賣給了莫雷落,最後我們才發現這人居然只和我隔了一個駕駛位?”薩列裏說。“開戰後,我們的生意受了一些打擊,現在沒了幹擾,我們能大展身手了,但也絕不能懈怠。”

“當然了。”

“你怎麽看待我們做的事?”

“每一件在全城都引起了轟動。”他陳述事實。

“要的就是這樣,湯米。我們當著這個城市所有精英的面,在大庭廣眾之下幹掉莫雷落,他們才知道這裏誰說了算。不管你是哪來的條子,哪來的政府官員,還是有錢沒處花的凱子,敢惹薩列裏和他的人就是死路一條。”薩列裏冷笑一聲,眼中盡是不屑。

“然後一切都按照您所預想的發生了。”湯米說。

“是的,孩子。”薩列裏說,“事實證明沒有弗蘭克我們照樣做的很好。”

薩列裏和他手下最好的槍手先後仰頭望向天空,月光很亮,天色似乎怎麽也暗不下來,數不清的灰色雲片支離破碎,湯米先低下頭,香檳裏的月亮像歌舞廳門廊的巨型燈泡,他變換手指的角度,月亮的平面覆制品在酒杯邊緣打著轉。

“湯米,你還記得我在三零年聖誕節前和你說了什麽嗎?”

“您讓我擔任您的保鏢,那是除入會儀式以外您第一次和我的正式談話。”

“是的,湯米,當時我看你猶豫了,可又很快答應下來,堅定不移地做好我給你的每一項任務,我當時跟莫拉蒂和弗蘭克說:這個小子一定能作為我的左膀右臂,事實證明我沒看錯。”

“對於您的提攜,我永遠感激不盡。”

“保利最近一直在他經營的俱樂部裏待著,你知道嗎?”

湯米不知道薩列裏為什麽要專門提起保利,保利·隆巴爾多開始代管藍色熱帶已經是開戰前的事了,但他還是回答:“知道的。”

“很好。”薩列裏說,“知道我為什麽說這很好嗎?”

湯米看著他的眼睛,做出一副效忠者該有的姿態來。

“因為這能讓你離保利的那些鬼點子遠一些。”

湯米笑了,看向中心島的那幾座高樓,他說:“確實如此。但您知道,我們幾個仍是要好的兄弟,我們一起捱過了不少難關,尤其是被邊境警察截胡那次。”

“這倒說的在理。我相信你有自己的打算,你很聰明,知道哪些事能做而哪些不能,但你也許想聽個老故事,孩子。”

湯米把視線從遠處的城市移到薩列裏閣下身上。

薩列裏聽著樓下的歌聲,將手裏的酒杯放到欄桿的柱子上,用指甲叩擊著杯子:“年輕的時候我記得曾經有幾個家夥,帶著妞兒去湖邊玩樂。喝了點小酒,調笑一番,就有個人想要下水游泳。他游到了湖中央,卻發現自己早已筋疲力盡,游不回來了,開始大聲呼救。而另外一個人——是個游泳好手,他也跳下了湖,想要把他哥們帶回岸邊,可是第一個人是個連水有多深都搞不清楚的蠢狗,他心慌的要命並且死死勾著朋友的脖子。最後他們倆一起沈了下去,再也沒有上來。”薩列裏看著湯米,湯米也直視著他,“保利是你的朋友,我知道你對他推心置腹,這是好事。但下次,記住了,你不要再幫他擦屁股。”薩列裏用力抓住湯米的胳膊。

“你說的是,閣下。”湯米仍舊笑著回答,瞇起在月光下發亮的眼珠。

薩列裏臉上笑意不減,手上的勁越來越重,“那就好,那就好。”

功臣依舊笑著望向薩列裏,手指摸著鼻子。

“你很緊張?”

湯米矢口否認。

薩列裏一言不發地看著湯米,

“城裏吹來的風有些熱。”湯米補充道,垂眼看著自己被抓住的胳膊。小意大利的掌權者老了,他手上幹癟的血管清晰可見,但手指還是如湯米初見他時的粗壯有力。

“去盡情享樂吧,孩子。僅限今晚。”他松開湯米,五指並攏指向熱鬧的宴會大廳,順著他的手看去,人們跟隨音樂相互緊貼著挪動,巨大的水晶吊燈被門欄遮擋住一半。嗡嗡的交談聲與男人女人的喝彩此起彼伏。

湯米獨自一人端著酒杯回到剛才的大露臺。突然,盤子摔落四分五裂的聲音和男人的驚呼聲前後響起,湯米快速轉頭觀察事發處。方糖夾子掉落在地,四處蹦跳的蠟燭險些點燃桌布,仍有善心的幾根落在白布上後自動滾到被打翻的糊成一團的糖霜上,熄滅了。聞訊而來的服務生很快換上幹凈的桌布,重新擺好桌上的餐點,拿了一個新的蠟燭臺擺在上面,點燃燭火,將裹滿奶油和糖霜的舊桌布向內翻折卷起,夾在腋下快步向樓梯處走去。一個帶著三層珍珠項鏈,耳朵上掛著巴洛克珍珠耳環的年輕女人攔住將要離開的服務生,對他說了些什麽,又用手指點了點蠟燭臺,於是服務生回去吹滅了靠近桌布的幾根蠟燭,朝女人鞠了一躬,端著櫻花木盤子消失在露臺與大廳連接的旋轉樓梯後面。女人快步路過蠟燭臺,帶起的風讓剛開始滴淚的蠟燭的火焰微微晃動,搖晃的燭火將托馬斯·安吉洛的思緒無意間帶回到馬庫·莫雷落墜機的那個傍晚。

飛機墜毀,解體成了兩節,火焰燃燒飛機殘骸的劈啪聲不停,濃黑的煙快把這一小片天遮住。他們漸漸走近,每走一步,湯米的預感也就越強烈,未來的預兆在他面前顯現。

莫雷洛如熏烤過的爛肉,在墜毀的飛機旁抽搐,滿臉是被烘幹了的鮮血,隨著表情的扭曲剝離出細碎的血片,白色的西裝燒成了黑碳。

短短十幾步的路程裏預想了無數遍的推演結果提醒托馬斯·安吉洛,他此時此刻應該興奮,落井下石一般指著莫雷洛的屍體哈哈大笑,歡呼雀躍地告訴自己:一切都結束了,關於禁酒令開始到結束再到新的階段開始的一切鬥爭都化為齏粉。在他心目中永恒的境況崩塌了,重建的責任降臨在他肩頭,可是他還沒有準備好,他不知道是好是壞,湯米能想象到他在跟朋友舉杯同慶的場景,他成了他的教父麾下戰功赫赫的老牌殺手,所有人都覺得這條藏在黑暗裏的毒蛇無所不能,自己也將被舉到空中,和彩帶一起飄飛。湯米環顧周圍,可以稱得上是烈焰滔天,他感覺一部分神志回到了他的身體。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嗎?”保利眼神帶著鄙夷。

湯米裝好彈鼓,對準幾乎占據了他過去的六年生活的終極目標位置的人,扣下了板機,悶悶的打字機似的槍聲響起,莫雷洛成了醜陋的馬蜂巢。讓馬庫·莫雷洛渾身上下都開花——恩尼奧·薩列裏閣下是這樣要求的。屍體散出愈發濃重的焦味,熱浪好似從彈孔中更多地進入到了莫雷落的體內,加速了他的腐敗。

“他現在知道了。”托馬斯·安吉洛說。

他盯著蠟燭的火焰,眼睜睜地看著它落下第二滴渾濁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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