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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病撒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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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病撒潑

寒冬臘月, 季殊合在木樨花樹上待了半宿,第二日醒來就有些病歪歪的。臉色蒼白,說話有氣無力, 連眉眼間的神采都褪去不少,怏怏地躺在榻上不願動。

謝檀見狀, 眉頭微皺,吩咐下人去小廚房熬了一碗溫中散寒、回陽通脈的姜棗紅糖藥湯端過來,想趁熱讓他服下。

哪知這個人趁著病弱, 心氣卻愈加驕縱。臉皮厚的如錦被,竟還仗勢撒賴, 要謝檀親自餵湯才肯張口。

不然, 就寧願病死在這屋裏。

謝檀不過說了他幾句, 他就氣得錦被蒙了頭, 打算先把自己活活憋死。

“餵。”謝檀坐在榻沿, 單手支頤, 指尖不輕不重地戳了戳被面,好氣又好笑, “湯不喝, 那早膳也不用了?”

被子裏咕蛹了下。

“真打算什麽都不吃?紅芍一大早跑去珍味齋,特地買回了你愛吃的幾樣糕點。這會兒你還不起,估計馬上就要被她全吃光了。”

被子裏的人聞言重重翻了個身,被子蜷得更緊, 還是不說話。

謝檀嘆了口氣, 腦中不合時宜突然蹦出了恃寵而驕的‘小媳婦’三個字。她這還沒坐上皇位,昏君的名頭就先背上了。

她起身把湯碗擱在一旁的木案上, 哪知錦被裏的季殊合察覺到榻沿一輕,立時猛地掀開被子。

“不許走!”

走又不讓走, 湯又不肯喝。

是所有的病人都這麽難伺候,還是單他季殊合一個人這樣?

明明聲音虛弱的要命,臉上還因為長時間悶在被子裏,染出了幾分薄紅,額上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子,卻還要強撐著不服輸。

長睫沾在眼尾,濕漉漉的,好像有人給了他多大委屈受似的。

謝檀就沒見過這樣的人,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倒好,恨不得有淚天天彈。但這樣子,也著實可憐。淚水無聲的流,把她的心都給泡軟了。

罷罷罷,這個臺階她來給下。

“我不走。”謝檀重新坐回去,幫他掖了掖被角,又用指腹揩去他眼尾的淚滴,“我是讓她們給你留點糕點,別待會要的時候沒有了,又得生氣。”

“才不生氣呢......我不吃糕點,我現在要喝湯。”季殊合鼻子不通暢,吸了吸氣,含糊不清道。

“現在又要喝了?”謝檀沒忍住取笑,順手拿起湯碗。

“嗯......”季殊合臉上閃過一絲赧然,不好意思別開眼。

等湯勺送到他嘴邊,嘴巴倒是自動張開了。

這點就不錯,容易生氣,也容易哄好。

磨蹭著喝完了藥,再用完早膳已是巳時。這幾日折子太多,謝檀索性單獨辟了間屋子出來堆放處理。

屋子不大,冬日裏便也不鉆風。炭火一點,就更暖和了,烘的人昏昏欲睡。

謝檀批閱奏折的間隙,抽空擡頭看了眼在榻上淺眠的季殊合,輕笑搖頭。這人非得跟過來,說是要幫忙磨墨,哪成想一進來,兀自在架子上尋了卷書,沒一會兒就倒頭睡著了。

她這折子都看了快兩個時辰,人還是沒醒。

哪裏是來幫忙的,分明就是來偷懶的。

謝檀站起來想活動活動身子,隔著窗紗,就看見外面紅芍的身影徘徊,出去一問,方知是有生人來訪。沈思片刻,便輕聲吩咐她不要打擾屋子裏的人,自己則去花廳會客。

她走得快,自是沒聽到紅芍在後面嘀咕。

“吃公主府的還不夠,還要睡公主的床。”

——

花廳。

謝檀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廳中央一抹纖長的身影。那人身著異域長裙,衣袂曳地,黃發如瀑,卷曲的發絲松松垂落至腰間。

她聽到謝檀腳步聲便立即回頭。

謝檀視線中陡然出現一張高鼻深目,褐色瞳仁的面孔。

正是那日,市集中兜售讙香膏的外商——木雅。

她來做什麽?

謝檀不動聲色打量她,那木雅也在觀察謝檀,眼神毫不避諱。

細看又有些不一樣,木雅的瞳仁是黑色的,今日這人的瞳仁卻是褐色的。

“木雅?”謝檀開口,聲音清冷,帶著一絲不動聲色的壓迫。

“是我,殿下。”

謝檀按捺住心中的疑惑不提,徑直在交椅上坐下,“你來做什麽?”

木雅拱手行了一禮,笑瞇瞇道:“時逢新年,特來殿下這裏討條財路。”

“你在上京已經賺了這輩子的財路了。”謝檀哂笑。

就憑她那一瓶千金的讙香膏,不僅是這輩子,連下輩子的財路都有了。

“銀子多又不燙手,自然是越多越好。”木雅看謝檀這態度,也不生氣,繼續笑著道。

“那你倒是說說,你想討條什麽樣的財路?”

木雅見謝檀並未下逐客令,臉上笑意更深了幾分,目光直視她。

“我知殿下明年登基,不知可有廣開互市之意?若能與外域通商,於邊境設立口岸,開放貿易往來。屆時,南明絲綢、瓷器、茶葉等物必能行銷萬裏,名揚四海;而外域的奇珍異寶、異香異藥亦可順流而入。如此一來,市肆繁榮,邦國富庶,豈非一舉兩得?”

“而我,願意成為殿下通往外面的橋梁。我自幼生於外域,對異邦風物、商情熟稔於心。若殿下願意開通這條商路,我願以身為媒,通聯南明與異邦,助殿下成就千秋偉業。”

木雅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字字落在謝檀心上。這個問題她也不是沒想過,如今南明最大敵人蒙巴已滅,邊境周圍都是一些小的附屬國,實力不足為懼。

對外通商,不僅可為南明帶來豐厚的財源,更能借此穩固邊疆,拉攏外域勢力,確實是一個良策。

但是,她憑什麽信任她?

思忖的功夫,季殊合就推門進來了。他看t到木雅顯然也是一楞,腳下微頓,便朝著謝檀走過去,在她身後站定。

“你怎麽過來了?”

“殿下不在,我睡得不安穩。”

謝檀:“......”

“還有。”季殊合壓低身子,在她耳邊低語,“這是易為春喜歡的人。”

他風寒還未好,嘴裏呼出的熱氣便重了些,帶著一股子藥味直往她鼻孔裏鉆。

謝檀偏頭躲了躲,她知道易為春。季殊合昨夜睡不著,便纏著她講了半宿的貼心話,多是他自己和孤娘、易為春的。

比如他最喜歡別人說他長得好看,最喜歡穿綠色的衣衫,最喜歡吃的糕點是杏仁酥。

孤娘有一個屋子,專門放他的假臉,還根據相貌等級把這些假臉分類。有出去會客用的,有接任務用的,還有盯梢用的。

易為春是個很小氣的人,藏著掖著自己喜歡的人,那姑娘也是個膽小鬼。

不像他,要是哪天殿下明面上承認了他,他恨不得滿大街敲鑼打鼓,讓全天下人都知道。

謝檀對他這些話不置可否,但對最後一條存疑。

眼前這個落落大方,張揚明媚的姑娘會是個膽小鬼?

“殿下,敢問這事考慮的如何?”木雅見兩人光顧著竊竊私語,你儂我儂,忍不住催促。

“你喜歡易為春?”謝檀不答反問。

木雅聞言一怔,隨即一挑眉間,“這和今日之事有何關聯?難不成做這樁生意還要喜歡一個男人不成?或者。”

她盯著季殊合饒有興致地發問,“殿下是替您身邊這位‘病西施’問的?”

季殊合:“?”

西施是個美人沒錯,誇他也沒錯。但為何要在前面加個病字,他看起來有那麽虛?

季殊合嘴巴一張,就要反駁,但又一想這是在殿下府裏,不好給她惹麻煩,只好咽了這口氣,待回去就找易為春算賬!

什麽膽小鬼,明明是個嘴上不饒人的母老虎!一點虧都吃不得。

謝檀也心內暗笑,但她不好表現出來,免得身後的‘病西施’又生氣,只好臉色憋得通紅,回答木雅的問題。

“並無關聯,只是你若喜歡他,總歸有個牽掛在這。若是把這樁生意給了你,你中途要不幹了,撂挑子怎麽辦?正如你剛才所言,你生於外域,本宮找你也不易。”

這哪裏是牽掛,分明是把柄,木雅心中了然,卻沒有辯駁。

“那殿下是願意把這樁生意給我了?”

“那倒沒有,不過,本宮也想問問。”謝檀語調驟然一轉,眼神淩厲盯著下面的木雅,“既然要和我南明做生意,為何還售賣那些害人性命的讙香膏?幕後商家可是你?”

木雅聽了,略微躬身,行了個長揖,嘴上分辨。

“幕後商家的確是我。然而,我那些香膏開價極高,一瓶不下百金之數。買主多是豪門富賈之流,從未賺過普通百姓的錢。至於那些所得,木雅也未私藏,這便是我呈給殿下的第一個誠意。”

說罷,她輕拍雙手,門外立馬有八人擡了四個箱籠進來。她走過去,一一打開蓋子,裏面赫然裝了整整齊齊四大箱金錠,皆成色極佳,份量十足。

木雅稍稍退後,擡手一指,“這些金子,我願悉數獻給殿下。其二,我商隊中各類奇珍異寶,亦願對殿下讓利。”

“我之所求,並非一時之利,更非一朝之富。我之所謀,乃是為往後千秋萬代!願借殿下之勢,通聯天下四海,鋪設一條無人能及的商路!”

她聲音裏帶著毫不掩飾的野心與期待,但並不惹人厭。

謝檀沒有立即給她答覆,只是讓她先回去。木雅應諾,臨走那四箱金子卻是沒有搬走。

“殿下相信她說的話麽?”季殊合見人走了,不由分說便黏上來。

“你染上風寒了。”謝檀手臂格擋住他靠過來的身體。

“我已經好了!!!”季殊合眼神不可思議,瞳孔一下瞪大了。

嗯,瞧這中氣十足的樣,確實是好了,既然好了。

“那就回你自己府裏吧。”謝檀笑盈盈望著他。

“哎呀,不行,剛剛聲音太大,現下頭又有點暈了。”

季殊合手心托住額角,故意裝作站不穩的樣子,原地晃蕩了幾下。

謝檀搖頭,懶得戳穿他。

“我已經知道讙香膏的來源是誰,你今夜睡書房。”

行吧,書房就書房,反正最後都會進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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