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之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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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之語（1）
皓月當空, 如銀盤照世，灑下柔和光輝。
是夜，上清坊內, 燈火通明，燭影搖曳。各色光影交織, 如縷縷薄紗，漂浮在空中。
坊內善男信女皆懷香在手，齊聚結緣橋, 齊心拜月。
橋上，香客熙熙攘攘, 摩肩接踵。橋下, 水波不興, 清澈如鏡, 月影倒映其中, 與人影交織纏綿, 仿若情意無限。
“殿下，我們要不要也去拜拜月神, 許個天降良緣, 福祿美滿的願？”紅芍一雙眼睛黏在結緣橋上，不斷來回逡巡，似是有些心動。
“你若是想去我可以在這等你。”
謝檀和紅芍已經走了快一炷香時間，到處都是人, 好不容易尋了一個可以休息的水上涼亭, 她自是不願意離開。
“好吧。”紅芍不舍的收回眼神，“殿下不去, 那我也不去了。”她站在謝檀身後替她揉著肩，“也不知道白芍在府裏憋著不出來做什麽, 聽說待會還有燈會呢，可好看了。”
“興許是有事吧。”謝檀被捏的渾身爽利，有一搭沒一搭跟她接著話。
橋上男男女女，來來往往，走了一波舊的，又來一波新的。
年華似鳥翩翩過，世事如棋局局新。①
世間的情緣大抵如此。
瞇著眼睛又看了半刻，謝檀徹底沒了興致，便低聲喚紅芍，“回府吧，想來那‘聽天語’也應乏味的緊。”
“別呀殿下，再等等吧。”紅芍聽說要走，臉色頓時有些焦急，目光四處掃視，還是沒發現熟悉的身影，她氣的跺了下腳，又輕聲在謝檀耳邊哀求。
“殿下，咱們再等等吧，奴婢從小到大也沒見過‘天人說話’。就當是為了奴婢，我的好殿下，咱們再坐會吧。奴婢知你不喜人多，等待會人少了再去，成嗎？”
謝檀經不住她哀求，無奈又坐了半盞茶時間。
橋上的人一點點變少，沿街的燭火也一點點熄滅，謝檀又要起身，紅芍這次再沒了阻攔的理由，只好恨鐵不成鋼的跟在她身後準備離開。
就在她轉身的瞬間，河對岸的水臺上突現一陣鼓鳴，鼓聲急促高昂，如戰場上號令千軍的號角，迅速吸引了一大片人過去駐足圍觀。
紅芍橫下心，死馬t當作活馬醫，又睨著謝檀的臉色勸她，“殿下，要不，咱們也留下看看？不用去對面，就在這坐著，左右水臺也不遠，能看得清。”
謝檀聞言，面無表情，回頭定定看了她好幾眼。紅芍頓時一陣心虛，生怕被看出來，眼睛低垂不敢看人，半晌，才聽到殿下道了聲好，於是她反應極快的又服侍謝檀重新坐下，只是她這回真不知道那季公子要搞什麽新花樣了。
難道，懷信字條沒送到他手裏？
方形的水臺，有一半身子都浸在水裏，用石柱撐著。水臺四周，燈火點點，臺子中央用竹竿撐起了一塊透光的紗布。紗布跟前，皮影晃動，那些紙做的小人兒或低語淺笑，或揮劍躍馬，形神具備，栩栩如生。
“原來竟是在演皮影戲。”紅芍輕聲呢喃。
“皮影戲......是什麽？”謝檀在上京，從未見過這等新奇玩意兒。
“皮影戲呀，就是用獸皮或者紙張雕刻人物，剪裁細致，彩繪明艷。手藝人執杖操偶，置於燭火前，以紗布為影，映其形於布上，演繹戲曲。”
“聽說更高深的還有以口技輔之的，不過這些都是民間不入流的技藝，殿下不知道也不足為奇，咱們呀，還是好好看看，那皮影演的是什麽吧。”
戲幕徐啟，燭火明亮。紗布前，一華服女子赫然現身，她頭戴鳳冠，腰佩長劍，端坐於靈駒之上，策馬巡街。身後是隨行將士，皆隊列有序。
街道兩旁，百姓雲集，躬身恭迎。各色人影姿態各異，於紗布上隱隱綽綽，唯有女子一人身影清晰，纖毫畢現。其神韻氣度，仿若脫胎於現實，於光影中愈發出眾。
畫面忽轉，又是另一場景，女子於祭壇前停馬下拜，雙手高舉玉如意至頭頂，態度虔誠。忽聞鼓樂聲起，樂聲鏗鏘，氣氛肅穆......
紅芍看著看著便心生怪異，仿佛這些在哪裏見過一樣，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終於一拍腦袋，驚呼出聲。
“殿下，這不是三年前您祭天巡街的場景嗎？誰把它記錄下來了？還有後面的這些，連奴婢都沒見過，演皮影戲的人怎麽知道啊。”她一臉迷惘不解。
謝檀也埋頭思索，天地壇靠近宣武門，非等閑之人可以擅入。後面這些場景，除非現場親歷，否則絕不可能還原的如此清晰。
那麽，是誰一直在暗中關註她，或者說，窺視她？
“殿下快看！水臺上又變了！”紅芍驚嘆，輕拍她肩膀。
謝檀也擡頭去看，確實又變了，這次的場景卻有些陌生。
黃沙漫天，城墻跟下坐了兩人，一高一矮，身形稚嫩。
“怎麽這次是兩個小孩兒？這個倒是沒見過，興許是換曲目了。殿下我們現在要不要過去問問，方才那場戲是誰排演的呀。”
“不去。”謝檀眼睛緊盯著水臺，隨著皮影的深入，心底的某些記憶似乎也在蘇醒。
——
那年，謝檀八歲，在武學上已初露鋒芒。父皇為了錘煉她，吩咐人把她扔到了關外，生活瑣事雖一應有人照料，但同齡的玩伴卻無。
謝檀某日趁嬤嬤一個不註意，就從府裏偷溜了出來。正待出城去耍耍，卻在城門口墻根下遇到了一個乞兒。那乞兒看著年歲與她差不多大，卻衣衫襤褸，滿臉黑灰，看不清模樣。腿前擺了個破碗，在睜著眼睛曬太陽。
謝檀一時好奇，便也學著他的樣子看太陽，只看了幾息，眼睛就受不了，被光線刺的流淚，反觀那乞兒卻是一臉平靜，目光呆滯，絲毫不覺得痛。
“餵，你這樣不難受嗎？”謝檀揉著眼睛問他。
對方充耳不聞，連個眼神都未曾施舍給她。
“你是啞巴嗎？本公......我問你你竟敢不回話？”謝檀從小在宮裏錦衣玉食的長大，哪裏受過這樣的忽視，她當即就一腳踹飛了那乞兒面前的破碗。
破碗在空中滴溜溜轉了好幾個圈，才‘啪’的一聲摔下來。
摔聲總算驚動了他。
他目無表情看了謝檀一眼，又擡頭望天。“不想死就別過來。”
謝檀從小舞刀弄槍慣了，還真沒把他的話放在眼裏。她立馬一屁股在他旁邊坐下，也不嫌棄他滿身黑泥。
“原來你會說話，那我方才問你，你怎麽不回答？”
那乞兒見謝檀旁若無人在他身邊坐下，楞了一下，半晌，屁股往旁邊一挪，又把破碎的衣角全部搭在身上，稍稍遠離了她些，才道。
“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咯。”
“那你怎麽一個人在這，你沒有同伴嗎？”
“沒有。”
謝檀剛想說，不然我做你同伴吧，可看著對方恨不得理她八丈遠的樣子，又撇了撇嘴。
她那時學了一個新詞，叫——哀莫大於心死。她雖不懂心死的意思，但覺得那樣子應該與眼前的乞兒差不多，一時就想拯救他。
“在這乞討多沒意思，不如做我小弟，讓大哥我帶你吃香的喝辣的如何？”
“不做。”
又是那拒絕的兩字經，謝檀氣的頭腦發蒙，她今日也不知怎麽的，一根筋，就非跟這乞兒杠上了。
“行，那我就買了你，做你的主人，你就得跟著我了。”
乞兒聞言，平靜的臉上方有些不可思議，望著她嗤笑了一聲。
“我很貴的，你買不起。”
但謝檀此時七八歲，正是爭強好勝的年紀，
“切，一個乞丐而已，能有多貴。”她白了他一眼，起身從懷裏掏出錢袋，扔兩顆銀錠子到他身上。
“夠不夠？行了，現在我是你主人了，你得跟我走了。”
乞兒沒接銀子，擡眼反問她，“做你的小弟有什麽好處嗎？你會不要我，不理我嗎？”
謝檀聽了眉梢間有些得意，先前那麽不願意，現在還不是見了銀子就眼開。不過，她也大度的沒計較，耐心蹲在他面前認真道。
“我永遠不會不要你，不理你，這樣可以了吧。不過，你得聽我的話，不許忤逆我，我讓你幹什麽你就得幹什麽，就算我讓你吃屎......”
“呸呸呸。”謝檀又吐出後面一句，她近日跟軍營中的將士們學粗了，開口就是屎尿屁。以後可不能這樣，她可是一國公主！
對方許是聽到了她沒來得及撤回的後半句，撲哧一笑，眼睛都亮了不少。
謝檀望著他撇撇嘴，看不出來這小叫花臉上臟兮兮的，笑起來還挺好看的。就像……就像昨夜炸開的煙花一樣絢爛。
謝檀正要伸手拉他起來，偶然回頭，卻見嬤嬤提著月餅，帶著一隊人來捉她，個個都帶著長槍。她霎時嚇得三魂不見七魄，手中一松，轉身就想跑。都跑出幾步遠了，還是忍不住回頭，把錢袋子全扔給乞兒。
“你就在這等著，我明日再來帶你回家。”
也不知那乞兒聽見了沒有，可惜第二日她就被嬤嬤關了禁閉，後面得空出來的時候，城墻跟下已空無一人。她又連續找理由出來尋了幾天，還是沒有找到他，直到嬤嬤懷疑，強行把她帶了回去，此後，便再也沒有見到那個乞兒。
——
“殿下？殿下？”
紅芍連聲呼喊拉回了她的思緒。
“殿下，戲都散場了，人也走光了，咱們也走吧。”
謝檀坐著沒動，問她：“戲的結局是什麽？”
“好像是......”紅芍閉著眼睛回憶，“一個人走了，一個人留了。”
“殿下問這個做什麽，難道是好奇那倆小孩的遭遇麽？”
“嗯。”謝檀含糊應了一聲，“回府吧。”
“哦，好。”紅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心跟著謝檀的思路走，“那咱們回府。”
起身的時候，就看到後面懷信對她擠眉弄眼，雙手使勁指著另一個方向。紅芍瞬間心領神會，朝他比了個手勢，就立馬裝出才想起來的樣子。
“哎呀，殿下您不是答應過奴婢，要看‘聽天語’的嗎？怎麽如今就要回府了。咱們現在就去看吧，這周圍人都走光了，神仙說不定可以聽到我們的願望。”
“左右......來都來了。”她使出最後一句殺手鐧。
“好。”
嗯？！紅芍聽完，一時倒有些楞住了，她沒想到殿下居然變得這麽好說話，趕緊二話不說，順著紅燈籠指引的方向，帶謝檀過去。
約莫一炷香功夫後，主仆兩人終於到了，許是深夜，周圍無半點人t影。
面前幾丈遠便是一顆高大的老槐樹，樹冠茂密，枝幹粗壯，仿佛經歷了無數歲月的洗禮。
槐樹枝椏上掛了許許多多的花燈，夜風一吹，五顏六色的燈籠在空中輕輕搖曳，發出柔和的光芒。
“殿下快過去吧。”紅芍在後面輕推了她一下。
“把耳朵貼在樹幹上，便能聽到天人之語。”
謝檀聞言，沒做回應，一步步朝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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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當空, 如銀盤照世，灑下柔和光輝。
是夜，上清坊內, 燈火通明，燭影搖曳。各色光影交織, 如縷縷薄紗，漂浮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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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上，香客熙熙攘攘, 摩肩接踵。橋下, 水波不興, 清澈如鏡, 月影倒映其中, 與人影交織纏綿, 仿若情意無限。
“殿下，我們要不要也去拜拜月神, 許個天降良緣, 福祿美滿的願？”紅芍一雙眼睛黏在結緣橋上，不斷來回逡巡，似是有些心動。
“你若是想去我可以在這等你。”
謝檀和紅芍已經走了快一炷香時間，到處都是人, 好不容易尋了一個可以休息的水上涼亭, 她自是不願意離開。
“好吧。”紅芍不舍的收回眼神，“殿下不去, 那我也不去了。”她站在謝檀身後替她揉著肩，“也不知道白芍在府裏憋著不出來做什麽, 聽說待會還有燈會呢，可好看了。”
“興許是有事吧。”謝檀被捏的渾身爽利，有一搭沒一搭跟她接著話。
橋上男男女女，來來往往，走了一波舊的，又來一波新的。
年華似鳥翩翩過，世事如棋局局新。①
世間的情緣大抵如此。
瞇著眼睛又看了半刻，謝檀徹底沒了興致，便低聲喚紅芍，“回府吧，想來那‘聽天語’也應乏味的緊。”
“別呀殿下，再等等吧。”紅芍聽說要走，臉色頓時有些焦急，目光四處掃視，還是沒發現熟悉的身影，她氣的跺了下腳，又輕聲在謝檀耳邊哀求。
“殿下，咱們再等等吧，奴婢從小到大也沒見過‘天人說話’。就當是為了奴婢，我的好殿下，咱們再坐會吧。奴婢知你不喜人多，等待會人少了再去，成嗎？”
謝檀經不住她哀求，無奈又坐了半盞茶時間。
橋上的人一點點變少，沿街的燭火也一點點熄滅，謝檀又要起身，紅芍這次再沒了阻攔的理由，只好恨鐵不成鋼的跟在她身後準備離開。
就在她轉身的瞬間，河對岸的水臺上突現一陣鼓鳴，鼓聲急促高昂，如戰場上號令千軍的號角，迅速吸引了一大片人過去駐足圍觀。
紅芍橫下心，死馬t當作活馬醫，又睨著謝檀的臉色勸她，“殿下，要不，咱們也留下看看？不用去對面，就在這坐著，左右水臺也不遠，能看得清。”
謝檀聞言，面無表情，回頭定定看了她好幾眼。紅芍頓時一陣心虛，生怕被看出來，眼睛低垂不敢看人，半晌，才聽到殿下道了聲好，於是她反應極快的又服侍謝檀重新坐下，只是她這回真不知道那季公子要搞什麽新花樣了。
難道，懷信字條沒送到他手裏？
方形的水臺，有一半身子都浸在水裏，用石柱撐著。水臺四周，燈火點點，臺子中央用竹竿撐起了一塊透光的紗布。紗布跟前，皮影晃動，那些紙做的小人兒或低語淺笑，或揮劍躍馬，形神具備，栩栩如生。
“原來竟是在演皮影戲。”紅芍輕聲呢喃。
“皮影戲......是什麽？”謝檀在上京，從未見過這等新奇玩意兒。
“皮影戲呀，就是用獸皮或者紙張雕刻人物，剪裁細致，彩繪明艷。手藝人執杖操偶，置於燭火前，以紗布為影，映其形於布上，演繹戲曲。”
“聽說更高深的還有以口技輔之的，不過這些都是民間不入流的技藝，殿下不知道也不足為奇，咱們呀，還是好好看看，那皮影演的是什麽吧。”
戲幕徐啟，燭火明亮。紗布前，一華服女子赫然現身，她頭戴鳳冠，腰佩長劍，端坐於靈駒之上，策馬巡街。身後是隨行將士，皆隊列有序。
街道兩旁，百姓雲集，躬身恭迎。各色人影姿態各異，於紗布上隱隱綽綽，唯有女子一人身影清晰，纖毫畢現。其神韻氣度，仿若脫胎於現實，於光影中愈發出眾。
畫面忽轉，又是另一場景，女子於祭壇前停馬下拜，雙手高舉玉如意至頭頂，態度虔誠。忽聞鼓樂聲起，樂聲鏗鏘，氣氛肅穆......
紅芍看著看著便心生怪異，仿佛這些在哪裏見過一樣，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終於一拍腦袋，驚呼出聲。
“殿下，這不是三年前您祭天巡街的場景嗎？誰把它記錄下來了？還有後面的這些，連奴婢都沒見過，演皮影戲的人怎麽知道啊。”她一臉迷惘不解。
謝檀也埋頭思索，天地壇靠近宣武門，非等閑之人可以擅入。後面這些場景，除非現場親歷，否則絕不可能還原的如此清晰。
那麽，是誰一直在暗中關註她，或者說，窺視她？
“殿下快看！水臺上又變了！”紅芍驚嘆，輕拍她肩膀。
謝檀也擡頭去看，確實又變了，這次的場景卻有些陌生。
黃沙漫天，城墻跟下坐了兩人，一高一矮，身形稚嫩。
“怎麽這次是兩個小孩兒？這個倒是沒見過，興許是換曲目了。殿下我們現在要不要過去問問，方才那場戲是誰排演的呀。”
“不去。”謝檀眼睛緊盯著水臺，隨著皮影的深入，心底的某些記憶似乎也在蘇醒。
——
那年，謝檀八歲，在武學上已初露鋒芒。父皇為了錘煉她，吩咐人把她扔到了關外，生活瑣事雖一應有人照料，但同齡的玩伴卻無。
謝檀某日趁嬤嬤一個不註意，就從府裏偷溜了出來。正待出城去耍耍，卻在城門口墻根下遇到了一個乞兒。那乞兒看著年歲與她差不多大，卻衣衫襤褸，滿臉黑灰，看不清模樣。腿前擺了個破碗，在睜著眼睛曬太陽。
謝檀一時好奇，便也學著他的樣子看太陽，只看了幾息，眼睛就受不了，被光線刺的流淚，反觀那乞兒卻是一臉平靜，目光呆滯，絲毫不覺得痛。
“餵，你這樣不難受嗎？”謝檀揉著眼睛問他。
對方充耳不聞，連個眼神都未曾施舍給她。
“你是啞巴嗎？本公......我問你你竟敢不回話？”謝檀從小在宮裏錦衣玉食的長大，哪裏受過這樣的忽視，她當即就一腳踹飛了那乞兒面前的破碗。
破碗在空中滴溜溜轉了好幾個圈，才‘啪’的一聲摔下來。
摔聲總算驚動了他。
他目無表情看了謝檀一眼，又擡頭望天。“不想死就別過來。”
謝檀從小舞刀弄槍慣了，還真沒把他的話放在眼裏。她立馬一屁股在他旁邊坐下，也不嫌棄他滿身黑泥。
“原來你會說話，那我方才問你，你怎麽不回答？”
那乞兒見謝檀旁若無人在他身邊坐下，楞了一下，半晌，屁股往旁邊一挪，又把破碎的衣角全部搭在身上，稍稍遠離了她些，才道。
“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咯。”
“那你怎麽一個人在這，你沒有同伴嗎？”
“沒有。”
謝檀剛想說，不然我做你同伴吧，可看著對方恨不得理她八丈遠的樣子，又撇了撇嘴。
她那時學了一個新詞，叫——哀莫大於心死。她雖不懂心死的意思，但覺得那樣子應該與眼前的乞兒差不多，一時就想拯救他。
“在這乞討多沒意思，不如做我小弟，讓大哥我帶你吃香的喝辣的如何？”
“不做。”
又是那拒絕的兩字經，謝檀氣的頭腦發蒙，她今日也不知怎麽的，一根筋，就非跟這乞兒杠上了。
“行，那我就買了你，做你的主人，你就得跟著我了。”
乞兒聞言，平靜的臉上方有些不可思議，望著她嗤笑了一聲。
“我很貴的，你買不起。”
但謝檀此時七八歲，正是爭強好勝的年紀，
“切，一個乞丐而已，能有多貴。”她白了他一眼，起身從懷裏掏出錢袋，扔兩顆銀錠子到他身上。
“夠不夠？行了，現在我是你主人了，你得跟我走了。”
乞兒沒接銀子，擡眼反問她，“做你的小弟有什麽好處嗎？你會不要我，不理我嗎？”
謝檀聽了眉梢間有些得意，先前那麽不願意，現在還不是見了銀子就眼開。不過，她也大度的沒計較，耐心蹲在他面前認真道。
“我永遠不會不要你，不理你，這樣可以了吧。不過，你得聽我的話，不許忤逆我，我讓你幹什麽你就得幹什麽，就算我讓你吃屎......”
“呸呸呸。”謝檀又吐出後面一句，她近日跟軍營中的將士們學粗了，開口就是屎尿屁。以後可不能這樣，她可是一國公主！
對方許是聽到了她沒來得及撤回的後半句，撲哧一笑，眼睛都亮了不少。
謝檀望著他撇撇嘴，看不出來這小叫花臉上臟兮兮的，笑起來還挺好看的。就像……就像昨夜炸開的煙花一樣絢爛。
謝檀正要伸手拉他起來，偶然回頭，卻見嬤嬤提著月餅，帶著一隊人來捉她，個個都帶著長槍。她霎時嚇得三魂不見七魄，手中一松，轉身就想跑。都跑出幾步遠了，還是忍不住回頭，把錢袋子全扔給乞兒。
“你就在這等著，我明日再來帶你回家。”
也不知那乞兒聽見了沒有，可惜第二日她就被嬤嬤關了禁閉，後面得空出來的時候，城墻跟下已空無一人。她又連續找理由出來尋了幾天，還是沒有找到他，直到嬤嬤懷疑，強行把她帶了回去，此後，便再也沒有見到那個乞兒。
——
“殿下？殿下？”
紅芍連聲呼喊拉回了她的思緒。
“殿下，戲都散場了，人也走光了，咱們也走吧。”
謝檀坐著沒動，問她：“戲的結局是什麽？”
“好像是......”紅芍閉著眼睛回憶，“一個人走了，一個人留了。”
“殿下問這個做什麽，難道是好奇那倆小孩的遭遇麽？”
“嗯。”謝檀含糊應了一聲，“回府吧。”
“哦，好。”紅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心跟著謝檀的思路走，“那咱們回府。”
起身的時候，就看到後面懷信對她擠眉弄眼，雙手使勁指著另一個方向。紅芍瞬間心領神會，朝他比了個手勢，就立馬裝出才想起來的樣子。
“哎呀，殿下您不是答應過奴婢，要看‘聽天語’的嗎？怎麽如今就要回府了。咱們現在就去看吧，這周圍人都走光了，神仙說不定可以聽到我們的願望。”
“左右......來都來了。”她使出最後一句殺手鐧。
“好。”
嗯？！紅芍聽完，一時倒有些楞住了，她沒想到殿下居然變得這麽好說話，趕緊二話不說，順著紅燈籠指引的方向，帶謝檀過去。
約莫一炷香功夫後，主仆兩人終於到了，許是深夜，周圍無半點人t影。
面前幾丈遠便是一顆高大的老槐樹，樹冠茂密，枝幹粗壯，仿佛經歷了無數歲月的洗禮。
槐樹枝椏上掛了許許多多的花燈，夜風一吹，五顏六色的燈籠在空中輕輕搖曳，發出柔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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