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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坊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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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坊賞燈

謝檀踏進花廳的時候, 裴望廷正在窗欞前看外面的木樨花,正值寒冬,園子被一層薄霜覆蓋, 顯得寧靜而清冷。

窗邊的人一襲湖藍長袍,背影修長挺拔, 如松似玉。從謝檀的角度看,他眉頭緊鎖,仿佛在思考什麽極為棘手之事。

“白芍說你受傷了, 傷在何處?”

“輕傷而已,無關性命。”看見謝檀在交椅前坐下, 他便也跟著過去, 換了一副輕松的神情。

“那是仇家尋兇?”謝檀凝眸問他, 但她隨即又搖搖頭, 自己否定了這個答案, “你可是天子帝師, 一向與世無爭,實在想不出有什麽深仇大恨, 竟能讓人冒險出手傷你。”

“那就是朝堂上的紛爭?他們知道了你是我的人?”謝檀臉色驀的沈下來。

“又t或是......”

裴望廷看著她一條條分析原因, 時而凝思苦想,時而蹙眉搖頭。在窗邊被風吹冷的心也逐漸回暖,他揚起唇角,柔聲道:“殿下不用為下官擔心, 左右人已經無礙, 下次下官當心些也就是了。”

“好。”謝檀見他這樣,只好作罷, “那你可有看清那賊子的模樣?”

裴望廷輕微搖頭,“那賊子臉上戴了半塊面具, 是以下官並未看清他的模樣。”

謝檀心思一動,又是面具?上次烏蘇在苦竹林也是碰到一個面具男,這次又來一個面具男。

這兩人會是同一個人嗎?

她繼續問道:“那面具的材質你看清了嗎?”

裴望廷雖不明白謝檀為何問他這個,但還是如實答道:“因是深夜遇襲,下官並未看得十分清楚。但那面具在月光下閃爍,似乎是由銀鐵鑄成,泛著冷光,顯得十分詭異。”

也是銀質面具,看來是同一人了,至少也是同一勢力。

只不過上次那人是要幫她,這次卻是要害她。如此一來倒是讓人有些迷惑了。

裴望廷看她目光憂慮,忍不住開口,“殿下問下官這個,是想到了什麽嗎?”

謝檀很快回過神來,擺了擺手,“無事。”顯然不願與他多說。

裴望廷心中雖有些失落,但很快便打起精神,談起了正事。

“殿下上次讓下官多留意尚樂局宮女一事,下官觀察了幾天。大約是您上次的警告起了作用,聖上近來很少往後宮跑。”

“每日潛心於書卷,學問倒是精進了不少。”

“哪方面的學問?”謝檀反問他。

“博弈之術。”

謝檀冷哼,“那你可有教過他這些?”

裴望廷眼神有些遲疑,似是發現了什麽,他望著謝檀,不確定地開口,“略教過一點,但主要是《中庸》、《孝經》、《貞觀政要》等儒家仁德之術。”

“那他倒是會玩心眼了。”謝檀輕笑一聲,也不知是在對誰說。

裴望廷立馬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臉上現出幾分懊惱,“是下官大意了。”

“行了,你繼續盯著,看看她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先不要打草驚蛇,危急時可找卓吾協助。”

“還有我們現在既然是合作關系,就無需恪守那些臣下之禮,彼此以你我相稱就好。”

“好。”裴望廷會心一笑,淺淺應了一聲。

“你還有事嗎?”兩人說完了話,謝檀見裴望廷還端坐在交椅上,遂好奇問了一句。

“有事。”裴望廷深呼一口氣,望了她一眼,手心微微冒汗,“敢問殿下可知道今晚清河坊有燈會?不知在下能否有幸請殿下前去一觀?”他語速很快,生怕自己說漏了什麽,說完便一臉緊張地盯著謝檀。

謝檀聞言一楞,想起下午同穆懷愚的約定來,再兩眼打量身旁坐著的人。對方顯然是認真裝扮過,頭發梳得的一絲不茍,也換下了平日裏常穿的素白直裰,穿著一身嶄新的湖藍暗紋長袍,腰間還系了一條銀滌帶,再配合他清冷矜正的面龐,端的是寒月無霜。

可是這輪寒月在她面前卻卸下了一貫的冰冷,眼中閃爍著不安與忐忑,一副生怕被拒絕的模樣。

可惜終究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她放下杯盞,面不改色,“我今晚還有事,裴先生可另尋她人前去觀燈。”

裴望廷似是早有預料,苦澀一笑,手指掐進掌心,“好,既然殿下事忙,那在下就等宮中團年宴再和殿下一同觀賞吧。”

謝檀這回倒是沒拒絕,只道了一聲好。

...

戌時已到,穆懷愚已在內院垂花門處等候,不多時,謝檀也收拾好了,因清河坊距離公主府很近,是以兩人都沒坐馬車的想法,各自帶了一個丫侍女小廝步行前往。

紅芍怕謝檀冷,特地給她換了一個帶兜帽的絳紅織錦毛領披風,裏面則搭配流螢襦裙,以紅線鎖邊,跟外面的披風相映成趣,腰間依舊掛著薄荷葉香球。穆懷愚則還是如往常一樣,穿著淡青長衫。

夜幕低垂,星月交輝,六街三市,競放花燈。

清河坊的街市逐漸被燈火點亮,宛如白晝。沿街的河岸上,則擺滿了形狀各異的蓮花燈,無數年輕男女擠在水邊,皆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待許下心願,便一個個的把花燈推向河道中央。

傳言那花燈飄得越遠,許下的願望就越容易實現。

穆懷愚見謝檀停下看了一會,以為她有興趣便道:“這裏每年都有放花燈祭河神的說法,殿下要去試試嗎?”

“不了。”謝檀收回眼神,語氣冷漠,“子不語怪力亂神,我一向相信人定勝天。”說完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若上天真有靈,怎麽會聽不到她身後數千金羽軍的呼喊。

兩人一路無言,若不是還走在一起,說是陌生人也不為過。謝檀腰間還佩著劍,河岸邊那些栩栩如生,巧奪天工的花燈絲毫引不起她的興趣,周圍的人聲鼎沸也與她無關,她這這般嚴肅,不像是出來觀燈,倒像是禦林軍巡街一樣。

眼看著燈市就要到頭了,穆懷愚有心想在外面多待一會兒,便隨手指了一個人少的小攤,“殿下那裏人不多,不如我們去買兩盞花燈?就算不信那些傳言,臨近年關了也圖個吉利。”

謝檀沈吟了一會兒,見雙方都是兩手空空,甚至連身後的紅芍也眼巴巴地看著她,遂舉步往那小攤走去。

兩人走近一看,方知這裏人少是有原因的,只因別的小攤都是猜燈謎贏花燈,即使猜不中也有造型簡單的蓮花燈相送,由此吸引了一大批人。

這裏卻是射箭贏花燈,連中三箭,便可隨意挑一盞燈帶回去,只是射一次箭就要二錢銀子,普通民眾多舍不得這個錢,因此這裏多是看熱鬧的人,真正參與的卻沒多少。

話又說回來,這裏的花燈看著確實要比其他地方精致百倍,難怪攤主條件雖苛刻,周圍還是有人圍著。

聽攤主說這都是他自己手紮的,花了一年多功夫才只得五個。其中最為費力的鵲橋仙燈被擺在正中間。

此燈由絲綢,紙張和細竹制成,整體呈弧形,如一座拱橋,橋兩端裝飾著用黃紙折成的月桂和藤蔓,藤蔓還被細心地塗上了綠色。

橋身極薄,繪有栩栩如生的鵲鳥。橋內燭火微晃,鵲鳥的羽毛仿佛也在輕舞。橋的中央另懸掛一輪明亮的小燈,小燈外形如同圓月,圓月下頭站著一位衣袂飄飄,身姿曼妙的神女,懷裏還抱著一只玉兔。

最奇的是,連那神女幽怨望月垂思的神情也刻畫出來了,當真是妙不可言。

花燈邊豎著一個高大的箭靶,靶心處不是普通的紅點,竟別出心裁的用了一盞花燈代替,只不過做的極小,莫說是用箭矢去射了,就是用肉眼也難以看清。

旁邊紅紙黑字明明白白寫了八個大字。

‘一箭二錢,童叟無欺。’

旁邊一對年輕男女見謝檀一直盯著那盞鵲橋仙燈,忍不住掩嘴打趣道:“姑娘也看上了那盞燈了麽?不如讓你家心上人去試試?”她眼神示意了一下謝檀旁邊站著的穆懷愚。

“我家這口子是不行了,試了好幾次都射歪了,平白花了好幾錢銀子。”那年輕女子笑著捏了一下旁邊男子的手臂。雖是埋怨的語氣,但話裏不見一絲責怪,反而帶著綿綿的情意,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們是一對。

那男子見妻子在外人面前落了他的面子,忍不住反駁道:“誰說我不行的,明明是那箭靶設置的刁鉆,它這麽小,誰能射中呀。”

“再說了,也不止是我。”他伸手指了指周圍,“你看這一群人,有哪個射中了?”

那攤主聽有人詆毀他的花燈,頓時不樂意了,從後面探出頭來。“這位公子,話可不能這麽說,我這番叫爆頭彩,你若真射中了靶心,裏面會噴出燈花為你喝彩。唉,就是可惜。”他嘆了口氣,“今晚沒一個能讓我見到頭彩的,看來今年的花燈又得放家裏吃灰嘍。”

說完便搖搖頭,又回去幹他的活去了。

穆懷愚見那年輕婦人稱自己為殿下的心上人,他急忙瞥了謝檀一眼,見她沒有反駁,面上也沒t任何不郁,禁不住心中竊喜,憑空升起了一絲奢望,起了要與那箭靶一較高下的想法。

他看著謝檀還盯著那盞鵲橋仙燈,斟酌開口,“殿......小姐,您可是喜歡那盞花燈?不若在下去試試如何?”穆懷愚在她旁邊耳語。

謝檀沒說話,他便以為她是默認了,回頭示意三錢遞給那攤主一錠銀子。

攤主見了銀子,喜笑顏開。連忙取出一把造型簡單的彎弓。那彎弓看著便極重,用實心榆木制成,兩端包著鐵皮,雕刻著簡單的花紋。

攤主‘啪’的一聲扔在桌上,響聲震起一堆木屑。

見又有人不識好歹的挑戰,周圍原本閑散的人群一下子又聚集過來,不乏有幾個看熱鬧的。

“瞧,又來一個給攤主送銀子的。”

“這位公子看著也忒瘦弱了,能不能拿起來弓啊。”是那位年輕男子在發言。

“八成是不行的。”旁邊有人接話,“我看啊,他也就是為了討旁邊小娘子歡心罷了。要說那攤主也是黑心,彎弓不早拿出來,偏等人付了銀子才拿出來。萬一連弓都拿不起來,那可真是丟臉丟大發了。”

...

如此閑話當著謝檀她們的面說出來,連三錢都聽不下去了,他張著嘴便要反駁,卻被穆懷愚擡手按下。

謝檀也以眼神詢問他能不能行,穆懷愚朝她點點頭,便雙手過去拿弓,雖說有些吃力,但好歹也是拿起來了。

周圍頓時響起一陣喝彩,帶著點稀稀拉拉的鼓掌聲。

“看吧,你還說人家拿不起,這不就提起來了?”年輕婦人嫌棄地點了點丈夫的胸口。

“急什麽。”男子犟嘴,“提起來算什麽本事,要射中了才算是厲害呢,且看著吧。”

穆懷愚凝氣屏聲,忽略四周雜音,他緩慢舉起彎弓,眼神瞄準靶心的花燈,單手拉開弓弦,弓弦因過度緊繃而發出‘斯斯’聲。

一瞬間弓弦張到極致,“唰”的一聲,他松開了箭矢,箭頭離弦般飛出,破空發出尖銳嘯聲。周圍突然變得靜謐無聲,眾人眼也不眨地盯著靶心。連那攤主都收起了手中的活計,瞇著眼朝箭靶走去。

半晌,一攤手,“沒中。”

怕眾人不信,他還特意伸手觸碰了靶心的花燈,那花燈本由鐵絲固定住,現在被他扯得左右晃動,中間泛著紅光,仿佛也在嘲笑著眾人的不自量力。

四周哄笑聲一片,穆懷愚失落地放下了弓箭,臉上罕見的帶了幾分羞愧,耳根都泛著紅,“小姐......是在下無能。”

那年輕男子可算是神氣了幾分,面帶鄙夷地看了一眼穆懷愚,“看吧,我就說他不行。”

謝檀雖不太愛管閑事,卻也見不得自己帶出來的人被他人欺負。

那花燈好看是好看,可遠比不上師兄的手藝,只勝在造型新奇,讓她多入眼了幾分而已。穆懷愚以為她想要,便盡力替她拿,可誰知竟受了諸般奚落。

那男子見謝檀不說話,以為對方羞憤。愈發得意,還要多嘴,被謝檀一眼橫過去,他瞬間就被對方充滿壓迫感的眼神定住,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冰凍了起來,之前的強硬蕩然無存。

他不明白一個看著年紀還沒他大的小姑娘何以會有這樣銳利磅礴的氣勢,自己在她目光掃視下毫無還手之力,半個字都說不出來,竟隱隱有一種要跪下去向她朝拜的想法。

他旁邊的女子也看到謝檀這幅冷漠的表情,連忙扯了扯丈夫,向穆懷愚一行人道歉。

謝檀這才把眼神收回來,她信步走到攤販前,單手抄起彎弓,氣定神閑,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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