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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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此夜註定不安寧。
林笑初在使館中打賭的時候, 孟尋安剛剛從二皇子的口中,得知了她被迷暈送到北狄使館的事情。
“她不是想見北狄太子嗎?正好,太子殿下也想將她送過去, 今夜過後, 豈不是兩全其美。”
林承善臉上醉意酡紅, 搖晃著空洞的酒壺, 看過來的眼神中是屬於惡狗的兇狠:“更何況了,皇後娘娘和念元妹妹都因為她而不開心,氣的今日都不肯見我,說什麽都要給她一個教訓。”
“聽說皇後娘娘還想毀了她的臉當教訓,太子沒給她這教訓, 還給了她一個如意郎君,已經算是開恩了。”
“給事中, 你說是不是?”
高大的男人已經搖晃不穩,嘴角一絲張揚瘋狂的笑意,他明明也是皇子,也該是這天下頂頂尊貴的人, 只是在這皇宮之中, 太子為大, 其他皇子盡皆俯首, 他被送到皇後膝下, 為了活的好一點, 別說尊貴, 連人都做不得了。
做不了人, 只能做狗。
做太子身邊最忠心的狗, 做公主身邊陪護玩樂的狗。
主人有所命令,狗對外咬起人來, 可是不分好壞,不分陰陽,不管不顧的。
“皇家的秤,和別處的總歸是不一樣的,既然二殿下說這是開恩,那便是開恩吧。”
孟尋安聲音淡淡,仰頭飲下一杯酒,站起身來,漂亮矜傲的眉眼這一刻如刀鋒般鋒利,睥睨天下:“只是這開恩,於孟某而言,是個賠本的生意。”
“我不做賠本的生意。”
筋骨分明、修長如玉的手指將那青花瓷釉的酒杯放下,孟尋安轉過身去,眉目微鎖,眼神清明,快步離去。
林承善醉意朦朧,眼神迷蒙,在他身後吃吃的笑:“給事中,你現在去,想必已經完事了。”
“完事了不僅僅是一個,可能是好幾個,可能是十幾個……”
“啊,好多好多血,好多好多血啊。”
孟尋安腳步未停,也不知道是否聽到了這些話。
他走得很快,邊往外走邊交代著跟在身邊的處暑。
“讓京兆尹出兵去北狄使館。”
“派人去叫祁破虜,讓他帶護衛來。”
“去跟xxx、xxx、xxx遞拜帖,就說長公主和親之事,邀他們再行商議。”
孟尋安知道,一切如林承善所說,已經來不及了。
他去,可能也改變不了什麽。
但是他不能接受,那高高在上之人,再次如此的玩弄著一個人的命運。
即使來不及了,即使長公主已經成為了北狄太子的人,即使她可能因為羞憤而自裁,即使最後要搶奪的只是一具屍體,一個名分,他也不能允許,在這樣的夜晚之後,她還要背負著和親公主的身份,成為北狄的人。
人的生命和榮譽,不該是被這樣輕賤的。
戶部尚書、吏部尚書和大理寺少卿三人,是毫不掩飾的堅定太子黨,也是太子旗下職位最高的三個人,他們三個人的行動,往往背後都有太子的授意,為的,也都是太子的利益。
孟尋安要說服他們,不再支持長公主和親。
他翻身上馬,座下處暑聽到他最後一句,毫無表情的臉上眼神微微一動,回道:“大人,這三位大人已經給您遞了拜帖,他們要談的,是同一件事。”
同一件事?
長公主和親是太子希望和授意的,這三個鐵桿的太子黨,怎麽會突然改變了主意呢?
還這麽一致?
商量好了來他這打聽陛下的心思嗎?
似乎,今日午後,這三家的小姐在柔靜公主的賞花宴上,遇到了長公主。
這其中會有什麽關系嗎?
孟尋安眼眸微垂,心思盡皆埋藏其中,雙腿用力,策馬而去。
那時,使館之內,正在進行單方面的屠殺。
使館之外,大豐的官兵集結,聚集在孟尋安的身後。
夜晚很靜。
使館之外,很少有平民逗留,如今遠遠見到這陣仗,更是不敢靠近,偶爾有那些膽大的憤青的,會遙遠地舉一舉拳頭,痛快道:“好樣的,終於要打了!”
使館深院之中,能聽到裏面有些動靜,像是笑又像是別的。
一切已萬全,可孟尋安的心裏卻不安定。
他引領著官兵向前,眼神表情沒有一絲波動,也讓跟著他的人,定下了心。
趁夜襲擊使館,還是在沒有聖旨的情況下,若不是跟著孟尋安,沒有人敢做,別說做,他們覺得自己有這想法,都是嫌脖子上這腦袋太沈了想送閻王爺玩玩。
但跟著孟尋安,看他如此篤定,他們便也篤定。
孟尋安知道,他的不安定,是因為他後悔了。
從選擇走在這條路上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世事難有萬全,在這條為好友覆仇的血腥之路上,總不可避免的會有粘連的誤傷,他也告訴自己,這是不可避免的,他該心狠。
可三年走來,他的心,就是狠不下去。
那些可能得誤傷,都被他所避免了。
這似乎是他的缺陷,如同好友有一次酒醉時拍著他的肩,似是嘆息似是感慨:“尋安啊,你這個人這麽心軟,很容易被人拿捏的,一臉被人騙了還幫忙數錢的樣。”
他那時年輕,離開了深坑一樣壓抑痛苦的家,遇到了好友這樣的生平知己,與他合作做生意,體味著從未經歷的放松、快樂與新鮮,聽到這話,只是抱著酒壺悶聲的樂。
做生意,他從沒有吃虧。
至少,他從未覺得自己吃虧。
若是吃虧,怎麽能短短三年,就成為生意場的傳奇,甚至能計入人物志般的流傳百世呢。
他也並不覺得自己心軟或者善良。
只是有些事情不想做,也見不得。
這些事情,本該在好友身死後被拋棄,三年過去了,他以為自己只有覆仇這一件重要的事,以為那些所謂的心軟和善良早就被拋棄。
可如今,想到長公主可能遭遇的事情。
孟尋安嘗到了後悔的苦澀。
宮中行事,本該諸般小心,他本來只是敷衍林笑初,暫時穩住她而已,可沒想到,卻成了害她的武器。
酒宴之時,他聽著二皇子的話。
不敢想象,當她毫無芥蒂地喝下那杯酒時,想的是什麽。
更不敢相信,她此時,是否還活著。
孟尋安的手微微顫抖,那是他從未泯滅的良心和不忍。
但他的步子邁得堅定而快速。
就算真的是錯,他也要能快一點,就是一點。
寂靜的街,前行的腳步,心臟一下一下不安的跳動,連他身後跟著的官兵都安靜,無言的沈默和緊張籠罩,如同逐月烏雲,壓在了所有人的心頭。
前往的路,無人,無光,無風。
可就在某一瞬的擡眸之間,遠方出現了一個人影。
淡淡的白色的衣服,緩緩地邁步向前走來,她的長發被風吵著,從遙遠的地方,漸漸地靠近。
那是一個女人。
她從使館的方向而來。
散亂的頭發,緩慢的步伐,曾經,也有那麽一些女人,活著從使館中走了出來。
與其說是走,不如說是當做沒用t的垃圾扔出來了。
沒人知道她們最終的去處,或許是死了,或許是活著,只是她們很快就消失了,連被談論都很少。
孟尋安知道這些事情。
他也知道是誰在做著這樣的事情。
這似乎是朝廷和北狄之間一場變態的游戲,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啊,並不在意那些痛苦和生死,他只是想要隨心所欲的游戲而已。
本來,他是扳倒他,殺死他的。
若做這樣的事情,今夜不該出現在這裏,可現在,看到對面那個身影,他卻覺得自己應該來早一點。
知道得快一點。
“我要見北狄太子,或者其他能說得上話的人,也可以。”
“作為交換,我會幫你找到那個宮女李杏兒。”
白日裏那麽天真的人,不知深淺地想要踏入這一場權利的游戲中時,眼神中是有著生的活力的。
如今,就要熄滅了嗎?
“等在這。”孟尋安命令道,接過官兵遞來的外袍,快步走了過去。
他走得很小心,害怕看到如今林笑初的樣子,也擔心驚動嚇跑了她。
可對面靠近的腳步沒有變化。
當她靠近時,借著手裏的燈籠,孟尋安才看清她的模樣。
她的模樣沒有任何變化,衣服完好,白凈無暇,臉上身上莫說傷痕,連粒灰塵都沒有沾上。
烏雲退卻,月光灑在她的臉側,如淺淺的銀鍍的紗。
她擡眸看過來,眼神一如白日般坦蕩澄澈,嘴角一絲淺淺的笑意,向上擎著,硬生生地在那柔弱的身子骨和眉眼之上,現出了摧枯拉朽般寫意不羈的氣質。
就好像是,風中流雲,利劍破川,漫天烏雲壓城中那一道破除沈悶和壓抑的閃電。
那般醒目的、耀眼的,卻又讓人無法移開目光的,闖入到了視線之中。
每一步,每一個動作,就連微微飄起輕柔發絲,都是眼中驚心動魄的色彩。
“你……”孟尋安駐足開口,或許是他以為自己開口了,又或許是那聲音太低,因為少女只是輕輕瞥了他一眼,就走了過去。
仿佛他只是一個路人。
仿佛兩個人之前都沒有見過。
孟尋安微楞。
在來此之前,他其實不敢想象,但在那所有的不敢想象中,沒有一個相見,會是如今的情況。
“長公主!”他猛然轉身開口,在林笑初駐足詫異望過來時,面上重又是那隨意穩定的給事中大人模樣,拱了拱手道:“下官來接您回宮。”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林笑初看了看他的手,一笑:“我還以為,你是來收屍的。”
孟尋安:“長公主不會出事的。”
“當然。”林笑初向遠處指指:“我說的是,給他們收屍。”
她頓了頓,又看向孟尋安:“其實,我挺想和你合作的,但你不相信我,真為你可惜,我可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夥伴。”
她笑了笑,無所謂似的,這一次,也沒什麽留戀,也沒有再看孟尋安的手,手向後擺擺,轉過身繼續向前:“走了。”
她一路向前。
經過孟尋安長長的影子。
孟尋安沒有再追過去。
經過那段空白。
微風吹起她的長發,星光與笑意落在她眼中。
經過列隊駐足的官兵。
他們安靜地看她經過,還有好奇地盯著她看的,搞不懂現在到底是什麽狀況,默默猜測著她和孟尋安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畢竟在他們的概念裏,闖使館要找的那個人,應該已經成為一具屍體了。
孟尋安站在那裏。
他看著少女遠去的背影,在這一刻看清了自己眼前的路。
為了給好友覆仇,他確實想要不擇手段。
也做好了隨時不擇手段準備。
只是如今終於認清了,若是真成了這樣的人,他日黃泉下,還怎配為人?怎能與好友相見?
滿身血汙,罪孽難贖。
更何況,他很聰明,報仇,為何要臟了他的手。
只不過是換掉其中的一些路而已。
報仇很重要,但他還是得先當一個人。
畢竟,曾經他掙紮求生,能遇到好友,也只是為了活出個人樣來而已。
前方遠遠傳來馬蹄聲,少年將軍滿目怒火與憤慨,手持丈八槊矛,策馬而來。
他遠遠地,便為眼前的少女讓開了路。
然後,越過官兵,越過那段空白,越過駐足的孟尋安,向著使館沖了過去。
林笑初腳步沒停,她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不太關心使館這邊的後續,快步便向遠處走去。
她沒有回皇宮,而是去了京兆尹的地牢。
林笑初戴上了帷幕,披上了黑袍,靠著白日裏從二皇子身上順來的腰牌,打開了地牢的打門。
不久前的夜晚,她曾經給了孟尋安九十六兩銀子,要孟尋安給予受害者公平。
今天,她來收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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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註定不安寧。
林笑初在使館中打賭的時候, 孟尋安剛剛從二皇子的口中,得知了她被迷暈送到北狄使館的事情。
“她不是想見北狄太子嗎?正好,太子殿下也想將她送過去, 今夜過後, 豈不是兩全其美。”
林承善臉上醉意酡紅, 搖晃著空洞的酒壺, 看過來的眼神中是屬於惡狗的兇狠:“更何況了,皇後娘娘和念元妹妹都因為她而不開心,氣的今日都不肯見我,說什麽都要給她一個教訓。”
“聽說皇後娘娘還想毀了她的臉當教訓,太子沒給她這教訓, 還給了她一個如意郎君,已經算是開恩了。”
“給事中, 你說是不是?”
高大的男人已經搖晃不穩,嘴角一絲張揚瘋狂的笑意,他明明也是皇子,也該是這天下頂頂尊貴的人, 只是在這皇宮之中, 太子為大, 其他皇子盡皆俯首, 他被送到皇後膝下, 為了活的好一點, 別說尊貴, 連人都做不得了。
做不了人, 只能做狗。
做太子身邊最忠心的狗, 做公主身邊陪護玩樂的狗。
主人有所命令,狗對外咬起人來, 可是不分好壞,不分陰陽,不管不顧的。
“皇家的秤,和別處的總歸是不一樣的,既然二殿下說這是開恩,那便是開恩吧。”
孟尋安聲音淡淡,仰頭飲下一杯酒,站起身來,漂亮矜傲的眉眼這一刻如刀鋒般鋒利,睥睨天下:“只是這開恩,於孟某而言,是個賠本的生意。”
“我不做賠本的生意。”
筋骨分明、修長如玉的手指將那青花瓷釉的酒杯放下,孟尋安轉過身去,眉目微鎖,眼神清明,快步離去。
林承善醉意朦朧,眼神迷蒙,在他身後吃吃的笑:“給事中,你現在去,想必已經完事了。”
“完事了不僅僅是一個,可能是好幾個,可能是十幾個……”
“啊,好多好多血,好多好多血啊。”
孟尋安腳步未停,也不知道是否聽到了這些話。
他走得很快,邊往外走邊交代著跟在身邊的處暑。
“讓京兆尹出兵去北狄使館。”
“派人去叫祁破虜,讓他帶護衛來。”
“去跟xxx、xxx、xxx遞拜帖,就說長公主和親之事,邀他們再行商議。”
孟尋安知道,一切如林承善所說,已經來不及了。
他去,可能也改變不了什麽。
但是他不能接受,那高高在上之人,再次如此的玩弄著一個人的命運。
即使來不及了,即使長公主已經成為了北狄太子的人,即使她可能因為羞憤而自裁,即使最後要搶奪的只是一具屍體,一個名分,他也不能允許,在這樣的夜晚之後,她還要背負著和親公主的身份,成為北狄的人。
人的生命和榮譽,不該是被這樣輕賤的。
戶部尚書、吏部尚書和大理寺少卿三人,是毫不掩飾的堅定太子黨,也是太子旗下職位最高的三個人,他們三個人的行動,往往背後都有太子的授意,為的,也都是太子的利益。
孟尋安要說服他們,不再支持長公主和親。
他翻身上馬,座下處暑聽到他最後一句,毫無表情的臉上眼神微微一動,回道:“大人,這三位大人已經給您遞了拜帖,他們要談的,是同一件事。”
同一件事?
長公主和親是太子希望和授意的,這三個鐵桿的太子黨,怎麽會突然改變了主意呢?
還這麽一致?
商量好了來他這打聽陛下的心思嗎?
似乎,今日午後,這三家的小姐在柔靜公主的賞花宴上,遇到了長公主。
這其中會有什麽關系嗎?
孟尋安眼眸微垂,心思盡皆埋藏其中,雙腿用力,策馬而去。
那時,使館之內,正在進行單方面的屠殺。
使館之外,大豐的官兵集結,聚集在孟尋安的身後。
夜晚很靜。
使館之外,很少有平民逗留,如今遠遠見到這陣仗,更是不敢靠近,偶爾有那些膽大的憤青的,會遙遠地舉一舉拳頭,痛快道:“好樣的,終於要打了!”
使館深院之中,能聽到裏面有些動靜,像是笑又像是別的。
一切已萬全,可孟尋安的心裏卻不安定。
他引領著官兵向前,眼神表情沒有一絲波動,也讓跟著他的人,定下了心。
趁夜襲擊使館,還是在沒有聖旨的情況下,若不是跟著孟尋安,沒有人敢做,別說做,他們覺得自己有這想法,都是嫌脖子上這腦袋太沈了想送閻王爺玩玩。
但跟著孟尋安,看他如此篤定,他們便也篤定。
孟尋安知道,他的不安定,是因為他後悔了。
從選擇走在這條路上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世事難有萬全,在這條為好友覆仇的血腥之路上,總不可避免的會有粘連的誤傷,他也告訴自己,這是不可避免的,他該心狠。
可三年走來,他的心,就是狠不下去。
那些可能得誤傷,都被他所避免了。
這似乎是他的缺陷,如同好友有一次酒醉時拍著他的肩,似是嘆息似是感慨:“尋安啊,你這個人這麽心軟,很容易被人拿捏的,一臉被人騙了還幫忙數錢的樣。”
他那時年輕,離開了深坑一樣壓抑痛苦的家,遇到了好友這樣的生平知己,與他合作做生意,體味著從未經歷的放松、快樂與新鮮,聽到這話,只是抱著酒壺悶聲的樂。
做生意,他從沒有吃虧。
至少,他從未覺得自己吃虧。
若是吃虧,怎麽能短短三年,就成為生意場的傳奇,甚至能計入人物志般的流傳百世呢。
他也並不覺得自己心軟或者善良。
只是有些事情不想做,也見不得。
這些事情,本該在好友身死後被拋棄,三年過去了,他以為自己只有覆仇這一件重要的事,以為那些所謂的心軟和善良早就被拋棄。
可如今,想到長公主可能遭遇的事情。
孟尋安嘗到了後悔的苦澀。
宮中行事,本該諸般小心,他本來只是敷衍林笑初,暫時穩住她而已,可沒想到,卻成了害她的武器。
酒宴之時,他聽著二皇子的話。
不敢想象,當她毫無芥蒂地喝下那杯酒時,想的是什麽。
更不敢相信,她此時,是否還活著。
孟尋安的手微微顫抖,那是他從未泯滅的良心和不忍。
但他的步子邁得堅定而快速。
就算真的是錯,他也要能快一點,就是一點。
寂靜的街,前行的腳步,心臟一下一下不安的跳動,連他身後跟著的官兵都安靜,無言的沈默和緊張籠罩,如同逐月烏雲,壓在了所有人的心頭。
前往的路,無人,無光,無風。
可就在某一瞬的擡眸之間,遠方出現了一個人影。
淡淡的白色的衣服,緩緩地邁步向前走來,她的長發被風吵著,從遙遠的地方,漸漸地靠近。
那是一個女人。
她從使館的方向而來。
散亂的頭發,緩慢的步伐,曾經,也有那麽一些女人,活著從使館中走了出來。
與其說是走,不如說是當做沒用t的垃圾扔出來了。
沒人知道她們最終的去處,或許是死了,或許是活著,只是她們很快就消失了,連被談論都很少。
孟尋安知道這些事情。
他也知道是誰在做著這樣的事情。
這似乎是朝廷和北狄之間一場變態的游戲,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啊,並不在意那些痛苦和生死,他只是想要隨心所欲的游戲而已。
本來,他是扳倒他,殺死他的。
若做這樣的事情,今夜不該出現在這裏,可現在,看到對面那個身影,他卻覺得自己應該來早一點。
知道得快一點。
“我要見北狄太子,或者其他能說得上話的人,也可以。”
“作為交換,我會幫你找到那個宮女李杏兒。”
白日裏那麽天真的人,不知深淺地想要踏入這一場權利的游戲中時,眼神中是有著生的活力的。
如今,就要熄滅了嗎?
“等在這。”孟尋安命令道,接過官兵遞來的外袍,快步走了過去。
他走得很小心,害怕看到如今林笑初的樣子,也擔心驚動嚇跑了她。
可對面靠近的腳步沒有變化。
當她靠近時,借著手裏的燈籠,孟尋安才看清她的模樣。
她的模樣沒有任何變化,衣服完好,白凈無暇,臉上身上莫說傷痕,連粒灰塵都沒有沾上。
烏雲退卻,月光灑在她的臉側,如淺淺的銀鍍的紗。
她擡眸看過來,眼神一如白日般坦蕩澄澈,嘴角一絲淺淺的笑意,向上擎著,硬生生地在那柔弱的身子骨和眉眼之上,現出了摧枯拉朽般寫意不羈的氣質。
就好像是,風中流雲,利劍破川,漫天烏雲壓城中那一道破除沈悶和壓抑的閃電。
那般醒目的、耀眼的,卻又讓人無法移開目光的,闖入到了視線之中。
每一步,每一個動作,就連微微飄起輕柔發絲,都是眼中驚心動魄的色彩。
“你……”孟尋安駐足開口,或許是他以為自己開口了,又或許是那聲音太低,因為少女只是輕輕瞥了他一眼,就走了過去。
仿佛他只是一個路人。
仿佛兩個人之前都沒有見過。
孟尋安微楞。
在來此之前,他其實不敢想象,但在那所有的不敢想象中,沒有一個相見,會是如今的情況。
“長公主!”他猛然轉身開口,在林笑初駐足詫異望過來時,面上重又是那隨意穩定的給事中大人模樣,拱了拱手道:“下官來接您回宮。”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林笑初看了看他的手,一笑:“我還以為,你是來收屍的。”
孟尋安:“長公主不會出事的。”
“當然。”林笑初向遠處指指:“我說的是,給他們收屍。”
她頓了頓,又看向孟尋安:“其實,我挺想和你合作的,但你不相信我,真為你可惜,我可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夥伴。”
她笑了笑,無所謂似的,這一次,也沒什麽留戀,也沒有再看孟尋安的手,手向後擺擺,轉過身繼續向前:“走了。”
她一路向前。
經過孟尋安長長的影子。
孟尋安沒有再追過去。
經過那段空白。
微風吹起她的長發,星光與笑意落在她眼中。
經過列隊駐足的官兵。
他們安靜地看她經過,還有好奇地盯著她看的,搞不懂現在到底是什麽狀況,默默猜測著她和孟尋安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畢竟在他們的概念裏,闖使館要找的那個人,應該已經成為一具屍體了。
孟尋安站在那裏。
他看著少女遠去的背影,在這一刻看清了自己眼前的路。
為了給好友覆仇,他確實想要不擇手段。
也做好了隨時不擇手段準備。
只是如今終於認清了,若是真成了這樣的人,他日黃泉下,還怎配為人?怎能與好友相見?
滿身血汙,罪孽難贖。
更何況,他很聰明,報仇,為何要臟了他的手。
只不過是換掉其中的一些路而已。
報仇很重要,但他還是得先當一個人。
畢竟,曾經他掙紮求生,能遇到好友,也只是為了活出個人樣來而已。
前方遠遠傳來馬蹄聲,少年將軍滿目怒火與憤慨,手持丈八槊矛,策馬而來。
他遠遠地,便為眼前的少女讓開了路。
然後,越過官兵,越過那段空白,越過駐足的孟尋安,向著使館沖了過去。
林笑初腳步沒停,她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不太關心使館這邊的後續,快步便向遠處走去。
她沒有回皇宮,而是去了京兆尹的地牢。
林笑初戴上了帷幕,披上了黑袍,靠著白日裏從二皇子身上順來的腰牌,打開了地牢的打門。
不久前的夜晚,她曾經給了孟尋安九十六兩銀子,要孟尋安給予受害者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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