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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鄧邵為刻意來晚了些。

比與秋嬤嬤約定的時間,還要拖一些。

他想讓她傷得重一些,想讓她絕望,不僅僅是為了計劃中的英雄救美將她徹底拿捏,這還是對她白日中故意忽視自己的懲罰。

於是見月色無匹,夜風習習,文人雅頌的詩情上來,鄧邵為便即興雕琢了一首詩。

最初本是消磨時間,到後面卻是全然忘了林笑初,沈入進去了。

想起約定時他猛然驚醒,但仍舊拖著又改了幾個字,這才往鎖翠宮來,臨到宮門前,又略等了等,這才模仿夜鶯啼叫的暗號,放重腳步,急沖沖地向門口走去。

得快些解決,他想。

莫要耽誤他作詩。

殿內傳來砰砰的撞擊聲和吵鬧的人聲,鄧邵為唇角滿意勾起,看來,他們正對林笑初用刑,同時還在罵她不好。

以往秋嬤嬤會帶來滿滿幾頁紙,紙上是林笑初這幾日的一言一行,以及對這些言行的批評和指責。

她會在教規矩時念著這些,偶爾性子上來,也會罵上幾句。

畢竟,對從未反抗的狗,時日久了總還是會想要打上幾棍子的。

這樣身心受創的時刻,正是他該出場的時間。

鄧邵為略整了整衣衫,剛要邁步推門,就聽到清脆的夜鶯啼叫,從門內傳了出來。

“啾啾——啾咕啾——啾咕啾啾——”

就是發聲有些奇怪,總覺得裏面摻了點布谷鳥的靈魂。

這是……

鄧邵為停住腳步,以前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但最初他曾與秋嬤嬤約定過,若是殿內有變數,計劃取消用□□叫,速速離去用貓叫,多等一會用喜鵲叫,這聲音,莫不是秋嬤嬤在跟他傳遞消息?

只是怎麽用夜鶯的叫聲?秋嬤嬤記錯了?

為了確認情況,鄧邵為再次發出聲音。

“啾啾——啾啾——啾啾——”

門內很快傳來回應,還是那麽怪裏怪氣的:“啾啾——啾咕啾——啾咕啾啾——”

他眉微皺,捏著嗓子又叫了下:“啾啾——啾啾——啾——啾~”

最後半個“啾”滑著卡在了嗓子眼裏。

因為旁側窗戶突然打開,他對上了一張意想不到的臉。

那臉熟悉又平靜,是林笑初。

唯獨眼神中有細微的波動——仿佛t不太耐煩似的。

鄧邵為:“我……”

“你做錯了。”少女瞥他一眼。

做錯?鄧邵為心底微涼,莫不是她已經發現他騙了她?林笑初雖然笨,但認死理,平生最恨欺騙,若是因此而不信他,讓她去和親的事情便不好辦了。

她不去和親,他怎麽名正言順地擺脫婚約?怎麽去娶柔靜公主借她的勢去實現征戰沙場,封候拜將的夢想!

他心下難免惶急,想著先服一服軟,脫口便是:“是我錯了。”

是照棋勾|引我的,我一時情動做了錯事,但這都是因為你不肯給我,我便只能找她,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你不能這麽小氣……

鄧邵為腦海中緊跟著的就是反過來批評苛責林笑初的話。

但他未及開口,林笑初就一臉理所當然地開口:“當然是你錯了。”

仿佛他說了一句廢話。

她嘴唇微微聚起,發出那串熟悉的鳥鳴:“啾啾——啾咕啾——啾咕啾啾——”

“布谷鳥是這麽叫的才對,你叫錯了。”

鄧邵為:“……嗯?”

林笑初:“你要是不懂,就不要亂學。”

她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作為軍校中精通一千零八種生物叫聲的模仿天才,布谷鳥這種已經滅絕的珍惜物種的叫聲,還是她被特批進圖書館,從遺留聲帶中學習的,不只是布谷鳥,她還學了夜鶯、烏鴉、蝴蝶等其他好多的聲音,不為別的,就是為了永遠壓過第二個學會一千零八種生物叫聲的人。

不過,她還是給第二免費教學了布谷鳥的叫聲。

沒想到眼前這個遠古人,叫得這麽離譜,就這還想利用叫聲傳遞消息?

教了他他還反應不過來,沒有靈性。

林笑初對原身妹子挑選伴侶的品位不敢茍同——雖然男人們有時候笨笨的很可愛,很容易激起對他不可描述的心,但也不能看上這麽笨的啊。

鄧邵為眉峰皺起,褶皺深深,林笑初這是怎麽了?她太不對勁了,完全不像是曾經的她。

林笑初:你看,都皺眉了,一看就是太難了學不會,真笨!

她本著對差生的人文主義關懷,當即轉了話題:“你來做什麽?”

“我聽說秋嬤嬤又來找你了,他們這次又對你做了什麽?你沒事……”鄧邵為一滯,剛剛一時失神,只顧著看林笑初的臉,如今才註意到她整個人的情況。

林笑初好好的,衣服沒有破損,身上沒有傷痕,臉上沒有眼淚,就好好地站在那裏,看著他。

她沒有受傷,也沒有受刑,甚至像是連一句重話,都沒有聽到。

並不是他希望見到的模樣。

“哦,你問秋嬤嬤啊,”林笑初往旁邊邁步,露出屋內或捆成麻花,或分解刑具,或討好舔臉笑的七個人,指了指正拿屁|股蹭地的秋嬤嬤:“她怕我無聊,正跟我講這宮中的趣事,剛講到趙太醫。”

鄧邵為:……

他壓了壓胸口郁結的惡氣:“讓我進去。”

“也行,你直接推門就能進來。”林笑初頓了頓,問道:“話說,你是鄧邵為吧?中午時我醒來看到的就是你和照棋在一起?”

鄧邵為咬緊牙:“林笑初,你什麽意思?”

不是怎麽還笨得聽不懂人話呢?林笑初一字一頓:“你是鄧邵為嗎?”

她教小孩一樣:“是的話你就點頭,不是的話,你就搖頭。”

“……我是。”鄧邵為冷笑道:“難道你還認不出我嗎?”

“啊,不好意思,”林笑初真誠解釋:“你穿了衣服,又沒有照棋擋在前面,我沒認出來。”

鄧邵為:……

他正待要譏諷她幾句,林笑初已將窗戶關上。

孤月高懸,鎖翠宮冷,孤影斜照,鄧邵為握緊腰間挎刀,站得筆直,等著林笑初來給他開門。

他已認定林笑初是因為照棋生氣,否則她不會如此出言譏諷(林笑初:啊?你說啥?這是譏諷嗎?),可以往縱然她對自己生氣,知道自己在外面想見她,也都會來給他開門。

她說過他跨刀英武,很喜歡他這樣站在門口等她的模樣。

每一次開門,她盈盈望來,眼裏如墜流光,星星點點的希翼。

說不清心裏是何緣由,鄧邵為突然很想見她再露出這樣的眼神。

因此,他挎著刀,站得筆直,等她開門。

甚至難得起了點心思,挑好了角度。

然後夜風吹來,寒意森森。

“阿嚏——”

一聲噴嚏在空蕩的院落中,分外響亮。

鄧邵為站在門口,臉色不是很好看。

屋裏“乒乒乓乓”,奴才們努力討好的聲音清晰可聞,更顯門外的他寥落冷寂。

是發生了什麽嗎?為什麽她好像不在意他了呢?只是因為照棋嗎?可以前他與執琴、繪書、撫畫親近,她雖說生氣,也沒有這樣啊。

難道是這次他與照棋露得太多了?

可女人就是用來幹這個的,她提前看看還能學學,怎麽還好意思與他生氣呢?

鄧邵為本來有些理虧和憐惜,可現在越想越氣,就要推門而入說教,可腳下剛一踏步,就聽到屋內傳來邁步聲,想著林笑初終於來了,忙收步挺立。

“吱呀——”

門被推開,鄧邵為擺著林笑初喜歡的身姿造型,臉上笑意俊朗,視線投遞過去,卻對上了秋嬤嬤的臉。

鄧邵為:“怎麽是你?”

秋嬤嬤:“長公主說老奴的故事講得有趣,便放我起來走走,順便看看鄧侍衛你不進門在外面做什麽?”

“對啊,你不進來在外面做什麽呢?”

少女輕靈柔軟的聲音傳來,鄧邵為循聲望去,嘈雜混亂的色彩和聲音中,少女一身白衣,在那最深最遠處,周圍深刻的一切全成了她的陪襯,如汙塘清蓮,暗夜清月,輕輕一擡眸,驚心動魄的純潔柔軟。

如同每一個漆黑之夜,無論他多晚敲門,只要他輕輕喚著她的名字,她都會執一盞瑩瑩小燈,淺笑著為他開門。

“我,我在等你開門。”他嘴唇微動,難得的有了幾分真情實感。

嗯?

等她開門?

林笑初眨眨眼,無聲地嘆了口氣。

得,連門都不會開,就這智商,別說原身妹子了,照棋你能這麽愛,也是挺有勇氣的……

她眼中滿是對智商盆地的憐愛:“門一推就能開,進來吧。”

“正好我有事找你。”

智商盆地也得為自己犯的錯付出代價,他的宮規不能免,得抄。

——前提是,他會抄書。

鄧邵為莫名覺出一絲違和,但見她等他,心裏那點自傲和自喜就又冒出來了,果真,她還是放不下他。

“我也有事找你。”他輕咳一聲,端起姿態,邁步進屋。

可邁步時,視線在讓開的秋嬤嬤身上一掃,就定住了。

這是……

不是他怎麽又不動了?

一步三停,一話四停,太耽誤時間了,林笑初耐心告罄,見他半只腳跨進門內,大步上前,打算直接將門板拍在他臉上,將他給再次關出去。

她晚上很忙,沒功夫和他在這玩“欲擒故縱”。

還未到近前,鄧邵為已反應過來,他邁步上前,視線在周圍被捆縛的太監和仆婦身上仔細掃過,最終落在對面的林笑初身上:“笑初,這些結是誰系的?”

鄧邵為出身文官世家,卻有一顆從軍入伍的心,只是大豐朝為了避免前朝一官獨大、只手遮天的覆轍,文官武官之間的界限很是分明,一方子弟不能去另一方下方為官,除非是徹底放棄掉自己出身,放棄家庭送給予的一切,從頭開始。

鄧邵為不想從頭開始,需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他難免猶豫。

也就是在這時,先皇給了他一個機會,只要他同意與林笑初定親,便準許他這個文官子弟入宮做禦前侍衛,從文轉武。

鄧邵為同意了。

也是因為這,他對於行伍中的一切都分外關註。

捆縛這些奴才的結,分明是軍中所用,而且多了好幾重變化,手法熟練精妙,就算是他,也不能掌握完全,還系得這般好。

怪不得屋內是這般模樣,分明是有人幫了林笑初!

“是誰將他們綁起來的?”他問。

“我啊。”林笑初答。

鄧邵為瞥她一眼,不屑又冷:“林笑初,這分明是軍中的手法,沒有幾年的熟練度綁不成這樣,是有人幫了你嗎?他是哪一軍的人?”

林笑初:……

她指了指秋嬤嬤他們:“不信你問他們。”

鄧邵為看過去,秋嬤嬤應道:“就是長公主將我們綁起來的。”

“對!”

“是長公主綁的。”

“她結系得可漂亮了!”

其他人也附和著,雖然他們也不明白,為什麽轉眼之間,林笑初一個柔柔弱弱、一步三喘的小姑娘就將他們撂翻綁起來了,但不影響現在拍馬屁。

鄧邵為眼眸深深,自覺看透了一切。

他本不滿林笑初與別的男人有所聯系,但眼下連秋嬤嬤等人都幫林笑初圓謊,這就說明,幫她的那人,還未走。

而他雖當了禦前侍衛,卻一直沒能與軍中搭上關系,眼前這便是個機會t。

而林笑初一個女人,若對方真有意,讓給他又何妨?

“餵,”林笑初戳戳這個獨自深沈的男人:“你回回神,這種結很普通的,別想了。”

冷玫瑰入學就學,一年級生閉著眼都能綁,而且還用的是正常繩子,比什麽煉物筋、伸縮繩、化屍網這些繩子難度低多了,可不是很普通?

“普通?”鄧邵為氣笑了,又有意擡舉,不去看林笑初,呵斥道:“小小女子,你知道什麽?”

“這是縛俘結,這是死囚結,這是流放結,這是赴刑結,”他一一指過去,越看越覺拜服,越發真情實感起來:“更絕妙的是,這些結之間互相變化,竟是都源自於一個結,我還從未見過如此熟練絕倫的技巧。”

林笑初面無表情:“哦。”

在冷玫瑰,她聽彩虹屁聽的都懂什麽叫彩虹屁了,可她還從未見過捧人捧得這麽差的。

看來,她唯一倒數第一的寶座,可以拱手讓人了。

林笑初將話題拉回正事:“關於你和照棋,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你們違反宮規,知法犯法,要罰你們三天將宮規抄上十遍。正好一人五遍,照棋已經在抄了,我建議你也盡快,不要落後了。”

頓了頓,她不確定地問道:“你,寫字抄書,沒問題的吧?”

鄧邵為的情緒隨著她的話變了三變,本以為是她在意嫉妒,最後這問話竟覺羞辱,尤其是那人還在暗處看著,他不可希望被當成只知舞刀弄槍的莽夫。

“當然!我三歲識千字,五歲默百書,如今更是熟讀各種兵法陣法,常與其他侍衛演練——”

“好,”林笑初聽著這話莫名覺得有點變味,像是曾經來她面前自薦組隊的同學說的,生怕他長篇大論起來,忙打斷了他:“那你就回去抄吧。”

“這結真挺普通的,隨便綁綁就成了,你要是表現好,回頭我教你也行。”

撂完這話,畫上餅,她轉頭就走。

旁邊太監極有眼色地將剛拆好的釘子和木板遞給她:“長公主,您看這樣行不行?”

鄧邵為眼皮輕顫,教他?就憑她?她還真敢瞎說!

“婦人陋見!愚昧可笑!”他冷笑一聲,正正衣襟,擡眸拱手,朗聲道:“閣下這綁縛手法,精彩絕妙鄧某自愧不如,今日能見實屬三生有幸,鄧某仰慕拜服,不求能與閣下能有什麽關系,但只求閣下憐憫鄧某一顆拳拳向武之心,現身與鄧某一見!”

“還請閣下了卻鄧某夙願!”鄧邵為深深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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