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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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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毒

蕭玦接過錦瑟遞來的衣裳, 走到沈姝跟前,點點她額心,輕笑道, “再這麽操心下去,該長皺紋了。”

沈姝連忙將眉宇展開,又幽怨地瞥了蕭玦一眼:什麽時候了,還開玩笑。

“你們下去。”蕭玦吩咐了一聲, 將衣裳擱在桌上, 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帶,“你幫我。”

他鮮少讓沈姝服侍他什麽。沈姝接過解下的腰封放在一邊,又幫他退下身上長袍與中衣,動作生澀, 神情緊張,又將蕭玦逗笑。

沈姝聞聲擡頭, 忽然意識到,這人越來越愛笑了,不是虛虛假笑, 而是真心實意地開心而笑。本欲瞪他,沈姝自己忍不住,淺笑起來。

幫他將柔軟長袍穿上, 又系好腰帶,最後披上龍紋外衫, 沈姝道, “剛好我要去太醫院還書,與你一道。”

蕭玦自然同意, 只是沒想到,二人剛走到庭院, 岑文便迎面過來,手裏拿著一本薄薄的書冊,沖二人拱手,而後對沈姝道,“王妃,那修理馬車的工匠,從坐板的隙縫裏找到了半冊醫書,您看是不是您的。”

沈姝遇刺時乘坐的馬車,原本從刑部拖回,後來調查吳尉,又作為物證拖去了大理寺,前兩天剛帶回,找了工匠修繕。

沈姝上前,疑惑地將書冊接過,發現書寫字跡確實與已有的一本相同,編纂的格式亦雷同。

轉身從折柳手裏拿過裝書的匣子,沈姝正要打開時,蕭玦怕她負重,又提了過去,幫她將蓋子打開。

沈姝含笑看他一眼,從一摞書冊內找出一本,看了看,果然對上了。

那是一本記錄藥物藥草的書,薄薄三十來頁,記載的東西十分偏門,甚至玄之又玄。似乎也正是因此,太醫院並不重視它,她借來的時候,便是縫線松散的殘本,一副好幾年沒人打理的模樣。而這次散開的部分好巧不巧,恰在一節完畢處,是以她完全沒發現有所散失。

沈姝看著散失的部分,總共十二頁,因夾在坐板隙縫裏,所以有清晰的夾痕,和木頭染上的汙跡,以及各種破損。

“這……”沈姝頓時慚愧。借來的書,沒保管好已是失禮,萬不能這樣還回去。

她擡頭看向蕭玦,蕭玦已懂了她的意思,安慰道,“無妨,你在家將書冊整理好,我自己入宮便行。”

“註意安全。”沈姝送他坐上馬車,回轉靜思閣,讓錦瑟拿來紙張,將散失的那一部分,一邊讀著一邊抄寫。

因是書冊的最後一部分,上面記錄的東西更加玄乎,諸如長在蓬萊山中的五彩藤草,食之可大醉五日,醒來後前塵盡忘;生於天涯海角的一種貝類,形似龍角,磨粉敷面,可返老還童……

沈姝並不覺得它荒唐,畢竟知識之外尚有知識,她敬重未知。正抄著,忽然新的一頁令她格外註意。

那記錄的是一種藥草,生於黃沙盡頭、綠水之畔、冰雪之下,黑葉紫花,盈盈發光,無風自動,食之可解百毒,名曰婆娑之花。

沈姝在看到“可解百毒”四個字時,心臟砰砰跳動,手指都蜷緊了些,緊接著她又擰起了眉頭。

這個名字,她沒聽過。“黑葉紫花,盈盈發光,無風自動”,看起來不像是人間能尋之物,更別提“黃沙盡頭、綠水之畔、冰雪之下”,拆開來看每一處都存在,但結合起來,好似比蓬萊仙山還縹緲。

是假的麽?可為何會被人記錄下來?是訛傳?那原本的記敘又是什麽模樣?

沈姝疑慮極了,只恨不得抓來這本書的編寫之人仔細問問。但看這書的陳舊程度,以及太醫院的忽視姿態,只怕他們也不知是誰寫的。

沈姝抄完十二頁書,拿剪刀小心翼翼將紙張剪得與原書齊平,又細心打孔,最後用結實的細繩重新編結。

做完這一切,沈姝將書放回匣子,打算午後再送回,正好可以接蕭玦回家。

*

謝紹寧出宮的時候,遇到靖王府的馬車,他正猶豫是否要下車與蕭玦見禮的時候,那馬車已毫不停頓地從他車旁經過,如此肆意的姿態,一如蕭玦的為人。

謝紹寧輕輕一哂,吩咐趕車的長隨,“打聽打聽,折柳的家裏人在何處。”

自與表姑娘決裂之後,他家少爺分明溫潤一如從前,卻又隱隱給人孤寂之感。那長隨見他打聽折柳,只怕與沈姝相關,猶豫著勸道,“少爺,雖公主再娶不得了,但京師還有那麽多大家閨秀任你選,何必仍念著表姑娘不放。對上靖王,您……會給自己招來禍患。”

“你不懂,”謝紹寧摩挲著腰間的、沈姝給他做的寧神香包,輕聲道,“我只是在救她。”

蕭玦進入太極殿暖閣,蕭琰正坐在桌邊等他,面前擺著十多樣新鮮菜品,全是蕭玦愛吃的。

見蕭玦進來,蕭琰露出一個親切笑意,“阿玦,你來了,坐。”

蕭玦看著那桌上的珍饈,從未想過有一天,他竟會懷疑裏面有毒。他面上一如往常,笑了笑,極其自然地坐下去,道,“就盼著皇兄這一頓。”

“那就多吃點,”蕭琰慈愛地給他碗中夾菜,又道,“幾日不見,你氣色好些了。”

氣色這東西,無法做假騙人。蕭玦無奈笑道,“還不是她,總逼我喝藥,一頓比一頓苦。不依她她便哭,我沒辦法。”

“看來你這是遇到克星了。”蕭琰打趣一句,心中對沈姝的存在生了忌諱之意。但轉念一想,去了西北,無論是惡劣的氣候,還是居心叵測的寧王,都能讓蕭玦不死也脫層皮……區區沈姝,還不值得他專門對付。

蕭琰面上一派自然,數落蕭玦,“你早這樣聽話,太醫院只怕幾年前就將你治好了。”

蕭玦臉色沈寂下去,片刻後緩緩搖頭,“治不好的,不可能找到解毒方法。”

蕭琰皺眉,“不要如此悲觀,你若願意,朕下旨全國搜集能人醫者。”

蕭玦沈默,而後任性地吐出一句,“不要,太過麻煩,我也不喜生人靠近——而且太丟臉了。”

蕭琰有些生氣,“臉面便那般重要?”

蕭玦理所當然,“臉面當然重要。”頓了頓,好似怕他皇兄揍他,又略顯心虛地補充,“而且我樹敵多,萬一有刺客混進來,防不勝防。”

蕭琰被說服了,擰著眉沒有再繼續這個方案,片刻後道,“總之你乖乖聽話,配合醫治,假以時日,一定能治好。”

“至少,”他疼惜地看著自己的親弟,“能保你不再發病。”

蕭玦笑著扯開話題,“皇兄,吃菜。”他按著蕭琰給自己夾過的菜,又給蕭琰夾了一份,見蕭琰無所顧忌地吃下,這才開吃。

兄弟二人對面而坐,氣氛和諧。蕭琰吃了兩口,低聲又起了一個話頭,“前幾日朕收到一個折子,狀告你五哥結黨營私、蓄養私兵……”

已猜到蕭琰要說什麽,蕭玦停下筷子,就聽蕭琰沈痛道,“前有你二哥,後有你五哥,朕當真是……心痛萬分……”

蕭玦心疼地望著他,嘆息道,“皇兄保重身體。”而後又低下頭,用公筷給蕭琰夾菜,口中冷漠道,“身為大司寇,我見過太多人心險惡。世情如此,危害皇兄的,除去便是。”

蕭琰面色真誠,心下卻冰冷而笑:是了,他要的便是這樣一個蕭玦,對旁人絕對冷酷,對他絕對忠誠,甘做他手中刀,替他鏟平一切——就如同之前的九年一樣。

蕭琰伸手握住按住蕭玦手背,懇切道,“阿玦,為兄需要你幫一個忙。”

他露出為難的模樣,“為兄知道你在養病,但這件事,只有你能做。”

蕭玦拱手低頭,“皇兄無需多言,臣弟必當查清真相,若寧王當真不軌,必將他抓捕歸案。”

“t好。”蕭琰眼露感動與讚賞之意,“阿玦,皇兄有你,三生有幸。”

蕭玦亦感動道,“是皇兄說的,我們兄弟,有難同當。”

蕭琰喚來了一個內侍,那內侍捧著一個鎏金盒子,打開機關之後,露出一塊兵符,“五弟若當真蓄養私兵,此行必當兇險,這兵符你拿著,必要時刻可調動敦州東邊的西北大營。”

蕭玦將兵符收下,謝恩,又聽蕭琰殷殷囑咐,“西北苦寒,你多帶些禦寒的衣物,再帶一個太醫隨行。”

嫌太醫礙事,蕭玦皺了皺眉,並未拂逆皇兄的好意,“臣弟記住了,多謝皇兄。”

“說起來,”蕭琰微笑著提起,好似當真在為蕭玦考慮,“西北大營的主帥是你的授業恩師,你們好幾年未見了,此行恰好可去探望他。”

蕭玦的神情又冷寂下去,好似瓊林宴那一日,蕭琰問到他是否記得自己抱負時,他的消沈模樣。蕭玦淡道,“過去這麽久了,沒什麽好探望的。”

蕭琰沈沈嘆息,心中卻很滿意,方才一言不過試探,蕭玦依舊如此沒有志氣,再好不過。

說完寧王的事,蕭琰又情緒覆雜道,“還有一件事,朕要告訴你。之前說要給清河一杯毒酒,她……已去了。”

說到最後,表情又是沈痛。

蕭玦冷哼一聲,“活該。留她一個全屍,是皇兄仁慈。”

蕭琰嘆氣,“希望為兄和你的那些兄弟姊妹,不要再生事端了。”

沈姝吃過午膳,準備去太醫院。岑文送她上馬車的時候,她仍思考著關於解毒之花的問題,想到岑文為人聰敏,不禁問道,“你可曾聽過,婆娑之花?”

“婆娑之花?”岑文滿面疑惑,“那是什麽?我倒是聽說過娑羅之樹,傳說佛祖在樹下涅槃。”

沈姝對佛道之說不感興趣,聽岑文不知道,有些失望,又問,“那可知‘黃沙盡頭、綠水之畔、冰雪之下’,是什麽地方?”

岑文摸了摸下巴,隨即回道,“這不是西北麽,有沙漠、綠洲和冰雪。”

沈姝眼睛猛然一亮,雖不確定這種解說一定正確,但至少她有了一個方向可去打聽。

“多謝你。”沈姝忍不住想要盡快將新發現告知蕭玦,愉快地上了馬車,留岑文在原地苦惱:話說一半,要命了。

路上沈姝仍思索著婆娑之花的問題,忽然想到一個漏洞,忙打開裝書的匣子,從內拿出那本重新編結過的書,將有關婆娑之花的那一頁,細心撕去了,一點殘跡都未留下——這樣,即便有人翻看這書,也不會發現,她已找到一個方向,去嘗試給蕭玦解毒,更不會傳到皇帝耳中。

到達太醫院,沈姝尋找胡太醫。因這些醫書是從胡太醫手中借來的,還書時沈姝便想親自與他說一聲。但她並未看見人。

“胡太醫今日不當值麽?”沈姝疑惑道。

有人回答道,“清河公主薨逝了,胡太醫被喚去給她整理儀容。”

死相太過猙獰、淒慘的,才需要太醫去整理儀容。沈姝腦中剛劃過這個念頭,便如拋下一粒灰塵一般,清淡地將蕭珠兒從腦海裏刨除。

她柔聲沖那人道,“那等胡太醫回來,請你告知他一聲,我已將醫書還回來了。有一本無意間損傷,我已補過。”

那人頌揚了沈姝幾句,沈姝與他告辭,出了太醫院,在明華宮等待蕭玦。

不多時蕭玦坐了步輦過來,沈姝聽見瑩月提醒,推開車窗,沖蕭玦揚起笑臉,“殿下,我來接你了。”

蕭玦也露出了笑容,空置自己來時的那輛馬車,坐到沈姝身邊。

沈姝親昵地扶住他手臂,問道,“皇上與你說了什麽?”

蕭玦鳳目瀲灩,微笑道,“回去再說。”不然此刻告訴沈姝,他怕沈姝還在這宮裏便激動地哭出來。

沈姝從前也對蕭玦說過“回去再說”,蓋因事情涉及秘密有所危險。此刻聽蕭玦這樣說,她心中隱約生出了些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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