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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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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娉

沈姝詫異, 但也並未多想。畫舫人多,眾目睽睽,誰做個什麽別人都知道, 不像能出意外的地方。她稍稍安心。

等人都上來,大船吱呀一聲,駛離了岸邊。沈姝站在甲板上,轉頭看去, 發現並沒有多少夫人參加, 上來的都是幾個年輕活潑的皇親貴戚。

往另一艘畫舫看去,那邊人倒是多些。沈姝一眼看到蕭玦,他穿了一件墨色披風,遠離人群站在船舷邊, 也在朝這邊看。夜色裏,他的鳳目好似更明亮了些。沈姝輕笑。

“七嫂, 快看!”安王妃站在沈姝身邊,臉露一點孩子氣的雀躍,將不知哪處宮殿指給她看。那宮殿前寬闊的平地, 有匠人在表演雜耍,一會兒口吐火焰直沖青天,一會兒揮舞鋼繩火花四射。

“很厲害, 確實令人大開眼界。”沈姝順著安王妃誇讚著。

雜耍表演完畢,又有人帶著面具上來, 為大家表演幻術, 只見一陣煙霧閃過,憑空出現一只巨虎, 直沖畫舫而來,嚇得安王妃松開沈姝, 按緊了心口,下一刻巨虎消失,化作點點青煙。

隨著時間推移,兩艘畫舫速度不一,漸漸拉開了距離。而船上,安王妃亦因為看的太過投入,將沈姝拉到了緊靠船舷的地方。

此時,幻術師變出一只白鶴,尖嘯著沖上天幕,化作錦繡煙花,炸開姹紫嫣紅。

安王妃激動地捂著紅唇,沈姝亦被那震撼景象所吸引,心情激蕩。

正是這個時候,她忽然感覺背後猛地傳來一股沖力。那沖力如此巨大如此突然,將沈姝撞得直直翻過船舷,往湖面墜去!

沈姝還來不及感受雙腿撞傷的疼痛,整個人便墜入湖面,浸入秋日漸涼的湖水中。

不知這湖有多深。沈姝先是慌亂了一瞬,下意識揮動雙臂鉆出水面,接著冷靜下來。她會游水,畫舫上也都是宮人,會有人幫她。她不會有危險。

但她還是想錯了,幾乎是在她水中露頭的同時,另一人從船上跳下,落入沈姝身邊,面帶孤擲一註的決絕,雙臂抱住沈姝,死命將她拖入水中。

是蕭珠兒的那個侍女。

沈姝猛然意識到,她疏忽了,這輩子她早早和謝紹寧分開,反而導致謝紹寧的糾纏。蕭珠兒一定看出了端倪,所以才要殺她——甚至不惜以命換命。

頭臉又被漆黑的水波淹沒,感覺到萬分兇險,沈姝驚恐地睜大了眼,雙臂用力掙紮。

船上的人反應過來,亂作一團。有人大聲呼喊:“七嫂!”“王妃!”“有沒有人會水,快!救駕!”

而水中的沈姝被那侍女死死摟著、纏著、絞著。此時已不單是那侍女想殺她,而是窒息的恐懼令那婢女爆發出強大的力量,她死命將沈姝往水下按,以期把自己托出水面,獲得氧氣與活命的機會。

沈姝被她毫無章法地攻擊,根本無法穩住,猛然嗆進一口水。

有會水的太監跳下來,游近,被那侍女的頭猛力撞了一個四仰八叉。

氣管、口鼻連同耳朵,都火辣辣地疼,讓沈姝意識到死亡臨近。這樣不行。她還沒和蕭玦相認,沒告訴蕭玦提防皇帝,沒給折柳找個好歸宿……她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到,她不能死!

她亦舍不得死,死了就再也見不到蕭玦!

沈姝屏住呼吸,奮力掙紮。

另一邊的蕭玦,在畫舫上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伸手去解披風的同時,整個人亦如離弦的箭一般朝船舷沖去。

“七弟!”蕭琰出聲阻止,但他什麽也聽不見,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他不能讓沈姝出事!

將披風隨手甩開,蕭玦雙腳用力踱上船欄,疾雨一般沖入水中。

謝紹寧也在船上,他緊走了幾步,想要去救沈姝,但是看見那幽深的湖水才想起來,自己根本不會水。他只能看著蕭玦跳入湖中,看著湖裏的驚心動魄,狠狠握緊了拳,內心恨意滔天:蕭珠兒!

侍女在背後死死抱住沈姝,沈姝無法正面攻擊她,只能順著她的手臂摸索。她找到侍女左臂的麻筋,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一抓。

那侍女頓時感覺左臂麻軟,使不上力氣,迷蒙恐懼中下意識t將雙腿纏沈姝纏得更緊,右臂胡亂攀扯,打傷沈姝的喉嚨。

喉嚨何其脆弱,沈姝只感覺一陣疼痛窒息,又嗆進了一口水。

這口水一嗆,沈姝的力氣便洩了,神思也渙散了一些,再要去抓侍女的右臂麻筋,便格外艱難。

也許她真的要死了。沈姝虛軟地扯著侍女的右臂,感覺肺裏好像要炸開,神智好似頭頂的水波一般,越晃越遠,越晃越遠……

這個時候,她忽然聽到“哢擦”的一聲響,是什麽東西折斷的聲音。下一刻身上的桎梏一松,一雙手扯開纏繞著他的婢女,將她從水中拉了出來。

“娉娉……”蕭玦渾身濕透,浸在水中,仿佛墨色的蓮。他一手托著她,另一手捧住她的臉,驚慌而又急促地喚她,“娉娉……”

沈姝迷迷糊糊睜開眼,只看見蕭玦的鳳目中倒映著璀璨的燈火,也倒映著濕漉漉的她。

她疲憊地吐出一口水,終於意識一沈,眼前一黑。

“娉娉。”最後的感覺,是一個水中冰冷的擁抱。

沈姝夢到了上輩子的蕭玦,他將她從水中抱起,給她換上幹燥的嫁衣,為她塗抹唇色,冰冷的面頰靠過來,貼上她的,喚她,“娉娉……”

最後,他放了一把火,很溫暖的火。

“蕭玦!”沈姝猛地驚醒,額頭是細密的冷汗。她的視線還不是十分分明,就被一個冰涼的身軀抱住。

他抱得很緊,嘴中喚著,“我在,娉娉……”仿佛喚的,是什麽比他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殿下……”和夢中一樣的聲音,令沈姝松懈下來,又令沈姝心酸,眼淚洶湧而下。她伸出雙手,亦緊緊抱住他的腰。

臉頰下巴處和手掌處的觸感有些奇怪,但沈姝顧不得,又出生入死一次,她只想抱著他好好哭一場。

細細的嗚咽和沾濕胸膛的淚水讓蕭玦覺得心都碎了,小聲哄著她,“沒事了,我在……”

沈姝哭夠了,漸漸冷靜下來。這才清楚意識到,臉頰靠著的、手掌攏著的,是不著寸縷的皮膚。

她難為情地緩緩後退,睫毛濕漉漉,眼尾紅通通,粉頰全是淚痕,可憐兮兮又楚楚動人,“你……怎麽沒穿衣服?”

蕭玦仿佛也才清醒似的,眼神晃了晃,將左手連同手腕的陳舊發帶,一起背到了身後,“我正更衣,你醒了……”

怪她醒的不是時候……沈姝視線閃躲,未發現蕭玦異常,倒是看見掛在床邊衣架上的深緋衣衫,正往下滴著水,泅濕一大塊地面。

後退的沈姝又猛然往前,手按上蕭玦的腿,摸到他的長褲濕漉漉,頓時著急,“那你趕緊換呀!”怎麽就傻乎乎地任她抱著,不知道自己根本不能受寒嗎?!

他還跟著她跳進那麽寒涼的湖水裏,也不知會不會誘發病癥……沈姝急得推了他肩一下,“你快些。”

蕭玦看她一眼,順從地起身,拿過一邊的幹燥衣裳,去了另一間房。

他轉身的時候,沈姝看了看他寬闊的脊背。有最好的藥養著,他背上的傷已近痊愈,除了最嚴重處小片頑固的痂,其餘都是新長出的粉嫩皮膚,過幾日便能恢覆正常膚色。

沈姝稍安,打量自己所處的環境,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床榻,身上穿著雪白寢衣……房間沒有下人在,也不知是誰給她換的。

過了會兒蕭玦出來,已是衣衫完整。沈姝本想起身,但發現沒給她準備鞋子,便只能朝蕭玦伸出手,軟聲道,“你過來。”

蕭玦走近,配合地將她手握住,坐到床邊。

他的手十分冰涼,沈姝雙手握住,用力搓了搓,臉上滿是憂慮,“手太涼了,你可有感覺哪裏不適?”

蕭玦眉目溫柔,甚至帶一點笑意。他的雙腿已開始針紮一般密密麻麻地疼,但他搖頭,“我沒事。”

怎麽會沒事?沈姝擔憂,往右側的窗看了看,看見月光將樹影投在窗格上。她問道,“這是哪裏,什麽時辰了?”

蕭玦低柔道,“這是我舊時寢殿,現在子時不到。”

也便是說,她大約昏睡了半個時辰,而這半個時辰,蕭玦一直穿著濕衣。沈姝急紅了眼,“你怎麽不盡快換衣?”

蕭玦一眨不眨看著她嬌嗔模樣,伸出手指,摩挲她緋色眼角,聲音更溫柔了些,“不著急,我無礙。”

這人一貫口是心非,沈姝如何信他,只急急想著辦法,抓下他手道,“讓瑩月他們進來,我寫個驅寒的方子,令她們將藥煎好。你熱湯沐浴,然後躺到床上,暖和睡著。”

蕭玦輕笑道,“不急,我還有事要與皇兄相商,你先休息,我讓桑春守著你。”

都快到子時了,三更半夜,還有什麽事要商量?什麽事,能有他的身體重要?沈姝抓著他手不放,堅持道,“有事明日再講不遲,你先聽我的。”

腿越來越疼,時間不多了。蕭玦略顯堅決地推開她的手,“你聽我的,乖乖歇息。”

也許他扔抗拒喝藥。沈姝退而求其次,望著他的眼,軟聲商量,“那我不要你喝藥了,你只陪我躺著,好不好?”

蕭玦望著她的杏眸,卻絲毫不見心軟,緩慢而又用力地將衣袖從她手中扯出,“我讓桑春陪你。”

他轉過身,一剎那臉上的溫柔退去,變成嗜血的殺意。

他對蕭珠兒說過,再有下次,她就去死。現在,他就去殺了她!

蕭玦邁步欲要離開,身後沈姝從他少見的強硬中感覺到異常,急忙拉住他的衣擺,“不要!我要你陪。”

蕭玦此刻滿臉殺氣,不想再回頭面對沈姝。他盡力壓平自己的聲音,“聽話,我忙。”

腿越來越疼,他需要在發病前送蕭珠兒歸西,沒有時間了。蕭玦堅定往前,掙脫沈姝的手指。

往日沈姝軟語相求幾句,蕭玦總會妥協,不想今日竟如此鐵了心。能讓他如此狠心也要做到的事,是逃避病發,還是欲要殺了蕭珠兒給她報仇?無論哪一種,此刻沈姝都不會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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