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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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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

靖王府確實巍峨寬廣, 沈姝被蕭玦用紅綢牽著,從王府大門進入,走了片刻, 又同蕭玦一起,坐上了一輛稍小的馬車。沈姝蒙著蓋頭,不辨方向,坐車行了一會兒, 又被牽了下去, 再被健壯的仆婦背起。

不知走過幾道回廊、跨過了幾道門,沈姝終於進入室內,被蕭玦牽到婚床邊坐好。

幾乎一日水米未進,還頂著一身繁重履行各種禮節, 沈姝累得夠嗆,只覺得脖子酸痛, 脊背也挺不直了。

今日成親,皇族宗親都在宮裏,靖王府卻也有滿朝賓客。蕭玦本該先去招待的, 但他見沈姝細削的肩塌下,便明白此刻的她只怕是強弩之末。

今日她確實受苦了。蕭玦面無表情,吩咐喜婆與桑春, “先行合衾禮。”至少揭了蓋頭取了鳳冠,讓沈姝能稍作休息。

喜婆便端了玉如意過來, 說了番吉祥話, 請蕭玦揭蓋頭。

蕭玦持著小巧的玉如意,手竟有發抖的感覺, 但他不動聲色地抑制住。側過臉,挪開眼, 他用餘光輕輕挑開蓋頭,這才不至於和沈姝要命的杏眸對上。

沈姝原本含嬌帶羞,這會兒見了蕭玦神色,心道她果然猜中了,這個冤家不拿正眼看她。

雖蕭玦不欲看她,沈姝卻是想看他的。一則蕭玦確實生得好看——從美人尖到下巴尖,沒有一處不好看,一身緋色婚服,更是顯得儂艷昳麗,貴氣天成;二則,至少於她而言,今日是一輩子才一次的大事,她若此時不看,以後便沒機會了。

沈姝看著蕭玦,眼神溫柔而包容。

蕭玦緊繃著面色,還回玉如意。又見桑春與婢女們手持托盤,端了喜元喜面過來。

夫妻二人配合著吃了幾口。蕭玦還是不看沈姝。

之後是共飲合衾酒。沈姝端莊坐著,蕭玦若是不坐,是無法與她共飲的。略一遲疑,板著面孔,蕭玦還是坐到了沈姝身邊。

清幽的香氣往他鼻中鉆,他屏住呼吸,按捺心跳。

沈姝看著蕭玦,蕭玦看著檀木桌上的杯盞,一個笑靨,一個冷臉。桑春看著二人,眨了眨眼,把合衾酒倒滿。

喜婆說著寓意吉祥的話,最後笑道,“請王爺王妃共飲合衾酒。”

蕭玦接過酒杯,視線從杯盞落到沈姝鳳冠上的玉墜,就是不看沈姝的臉。二人以一種別扭的姿勢,挽著手臂,將酒飲盡。

最後是結發,這就得拆鳳冠了。沈姝瞧著目光不知落在哪裏的蕭玦,終於伸手,輕扯他衣袖,“過了此刻便沒機會了,你當真不看我?”

那聲音嬌軟柔媚,力道更是如奶貓撓人,令人心尖酥麻而癢。蕭玦忍不住轉頭,視線便撞進她杏眸,那眸帶著笑,含著情,凈若秋水,被那紅色的玉墜襯著,勾魂攝魄。

蕭玦又猝然轉回了頭,甚至緊走了兩步,離沈姝遠些。

還好沈姝手中沒如何用力,不然會被蕭玦帶得傾倒,摔傷不大可能,但是摔了鳳冠也很難看。

沈姝放下手臂,看著蕭玦,目光幽幽。

桑春輕咳一聲,低笑道,“容奴婢們為王妃拆發罷。”

折柳與婢女們圍攏過來,將鳳冠小心拆下,放到一邊,又細心解開沈姝束起的長發。

青絲如瀑散下,為沈姝添了幾許嫵媚,蕭玦更不敢看她了。他只半束了發,不用脫帽拆髻。侍女們給夫妻二人各剪了一縷發絲,用紅繩結好,放入錦盒中。

“禮成——”但還不是洞房的時候,喜婆便只說了半句。

蕭玦恢覆冷靜,吩咐道,“帶王妃沐浴更衣。”說完便大步朝房外走。

這人怎麽像風一樣。沈姝追了兩步,捉住他衣袖,看著他的側臉,期待問,“你還會回來罷?”總不至於新婚之夜晾她一晚。

蕭玦沒有回身。他不想騙她,也不想許諾她,只道,“你早些休息。”

欲速則不達,沈姝也不想勉強他,見他欲走,配合地松了手。

蕭玦走後,喜婆也離開了。喜慶奢華的臥房內安靜了片刻,桑春福身向沈姝行禮,“王妃殿下,奴婢桑春,是王府後宅的掌事女官。”

她又指了另外兩個行禮的婢女,“那是錦瑟、瑤琴。”

錦瑟瑤琴上次給沈姝送過午膳,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們平身。實在勞累,沈姝又坐回床沿,友善地沖桑春笑道,“你的名字很好聽。”

桑春亦笑得溫柔和順,“是王爺取的,多謝王妃誇讚。”

沈姝一時無話,想問她蕭玦的事,又覺得新婚之夜,似乎不太適合。何況還有瑩月瑩星在。她信不過t皇帝,自然信不過皇後,遑論皇後派來的婢女。

沈姝暫且打消了詢問的心思,見床上有個紅色靠枕,抱入懷中,放松酸軟的肢體,而後恬然沖桑春道,“桑春,是指春天的桑樹麽?”

桑春也不知自己的名字是什麽意思,蕭玦也未和她解釋過。沈姝模樣文靜,眼神純真,還小她幾歲,雖成了王妃,依舊沒什麽架子,倒像個惹人疼的妹妹。桑春心中柔軟,坦然對她道,“興許是的,王爺沒有說過。”

“若是的,那王爺一定是希望你生機勃勃。”沈姝真誠地讚賞著,說出了上輩子便想說,但沒有機會說出口的話,“說起來,我的家鄉,名字與你十分相像,叫做小桑村。那裏也有許多桑樹,春天會長出綠油油的葉子,到了夏日,會結酸甜可口的桑葚……”

桑春聽她娓娓的訴說,腦中卻仿佛被閃電劃過,思緒動蕩,以至於嗓音都緊促三分,“殿下的家鄉,是不是屬許州?”

沒想到遠隔近千裏的京師,都有人知曉自己的家鄉,沈姝驚喜,杏眸亮了些,“是啊,你也知道?”

當年蕭玦流落在外,最後便是從許州接回來的。桑春心中苦澀開來。她終於明白,她近身服侍了近十年的王爺,為何會忽然喜歡一個乍然出現的女子。原來一切前緣早已註定。

他那般喜歡她,甚至會將自己的名字,改做對她的懷念。

蕭玦的心很大,大得能容下文武百官、江山社稷;蕭玦的心也很小,小得只能裝下兩個人,除了皇上,便是她。

眼見桑春忽然悲戚,沈姝眨了眨長睫,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話,觸及了桑春的傷心事。她擔憂問道,“你……怎麽了?”

不是早就知道該死心麽。桑春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努力揚起笑臉,“奴婢曾聽朋友提到過這座村莊,只是那個朋友後來亡故,所以奴婢才傷懷。”

王爺命令禁止過將他的事告訴沈姝,桑春不敢隨意冒險,只能撒謊。

見果然是觸及了桑春的傷心事,沈姝眼露歉意,“還請節哀。”

她什麽都信,什麽都不知道,看來並未認出王爺。桑春藏住心頭覆雜情緒,亦抱歉道,“大喜的日子,奴婢不該說的。”

有意扭轉桑春的心緒,沈姝體貼地轉移了話題,“聽顧嬤嬤說,你是她的女兒,自小跟隨王爺?”

沈姝想知道,桑春到底服侍了蕭玦多久,有多忠心,知道蕭玦多少事。

桑春溫柔笑道,“她確實是奴婢娘親,亦是皇上與王爺的奶娘,所以奴婢才有幸跟著王爺。說自小不甚準確,奴婢十四跟著王爺,至今九年了。”

也便是說桑春今年二十三,難怪瞧著如此沈穩。沈姝點頭,還想問問岑文和岑敬的一些事,但眼角看到瑩月,她放棄了——短短時間打聽太多,只怕惹人懷疑。

沈姝一時未開口,桑春覺得她許是累了,道,“奴婢帶王妃沐浴?”

“不急,等一會兒罷。”沈姝還有些別的打算,便輕聲拒絕了。

她低下頭,視線從面前的檀木桌起,看過繡著鳳棲梧桐的赭黃大座屏,看過浴房那貼了囍字的雕花木門,再看過漆色沈郁的衣櫃,最後落到床前的精美地毯上。

上輩子蕭玦將她的屍身運進來,在這塊地毯上,抱著她枯坐了一夜。為她報仇之後,他又將她連同棺木,移入了地毯下的密室。

這個地方,她不知待了多久,如今故地重游,難免心緒起伏。

沈姝手撫上床邊束起的帳幔。蕭玦臥房色調濃郁,以這帳幔為最,是一種深沈的赭紅色,織著繁密的暗金色紋路。

上次見這帳幔,她剛經歷背叛與慘死,被渾身是血的蕭玦抱著,只覺得這色彩沈郁的帳幔,紅得像血,又沈得好似死亡。如今她再看,思緒卻全不一樣:赭者,低調;紅者,熱烈;暗金者,華貴——這分明是無比好看的東西。

沈姝細細看那帳幔,意識到已經換過了,不是曾經見過的威嚴四方紋,而是靈秀花卉紋——大約是為了迎合新婚。沈姝輕笑起來。

這樣很好,災厄已經過去,他們會迎來更好的生活。

片刻後,侍女們打好了熱水,沈姝邁入浴房。

蕭玦的浴房很大,不比普通百姓家宅的廳堂狹窄,裏面另有一座大衣櫃,梨木盆架、雕花浴桶……各種用具只多不少。東南角則用工藝精妙的防潮屏風,隔出了一個浴池。那浴池有能工巧匠鋪設的管道,此刻邊上的陶瓷龍頭,正往池內吐著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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