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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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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拜

謝錦年尷尬地定在那裏, 勉強扯出一抹笑,對眾人招了招手,小聲道:“我想來看看我媽……”

徐靜瑩似笑非笑:“是楊老師帶你過來的?他把我們家老二叫走了,給你打掩護呢?”

謝錦年低下頭:“對不起, 是我求著他帶我過來看看的。我以為你們不在……”

趙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開口道:“既然來了, 就過去看一看吧。”趙姬再不待見她,她也是她的女兒, 有心偷偷跑到醫院來看望重病的母親, 可見這孩子的性情也還算是孝順。

謝錦年低聲地道謝, 走到玻璃門前, 隔著一層玻璃, 謝錦年怔怔地看著裏面全身插滿了管子依然昏迷不醒的趙姬,臉頰深陷,臉色蒼白, 久久才呼吸一下,謝錦年不由得連呼吸都放輕了,雙手緊緊地貼在玻璃上, 目不轉睛地盯著趙姬,好像生怕她下一刻就不見了似的。

怎麽就這麽嚴重了呢?她明明熬了這麽多年, 好不容易從五道溝逃出來,還沒來得及跟家人團聚互訴衷情呢, 她怎麽能倒在家門口了呢?

她不清楚的是回家是趙姬多年的執念,也是她思想跟生命裏一直繃緊了的一根弘,這麽多年來她全憑著這個信念活著、戰鬥著, 被打斷了腿、被當成豬狗對待她也從未屈服過,如今乍然回到家中, 見到了自己的父母親人,這根弘一松,那些潛在的一直被強行壓抑的病痛就席卷而來,迅速襲擊了她本就病弱的身體,逃亡途中的發燒已經是先兆,回到了G市,病勢洶洶,席卷而來,沒有了那緊繃著的那根弘,她就倒下了。

謝錦年眼底有淚慢慢地浮上來,她拼命忍著,鼻子呼吸不暢,喉嚨像是卡了骨頭一般哽咽難言:“你怎麽能倒在這裏?不,那麽粗的棍子,那麽長的鏈子,你都沒有屈服,你還怕身上這幾根塑料管子嗎?”

她淚崩,輕輕呼喊:“醒醒吧,你快醒來……”

有人站到了她的身邊,要把她拉開,謝錦年掙紮:“所有的苦難都已經遠離,你已經自由了,可以吹高山的風,賞黃昏的雪,畫冬日的朝陽,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沒人能阻攔你了,你不想站起來嗎?”

拉著她的人手用力,拽得她生疼,趙姬身邊一直平穩波動的曲線有了起伏,蜂鳴器發刺耳的鳴叫,病房裏忽然亂了起來,有穿著白色衣服的醫生跟護士沖了進來,一把拉開病房門,跑進去仔細觀察儀器上的數據,有人在用力推她,有眼神在嚴厲地凝視著她,無邊的壓力像潮水般襲來,千鈞一發之際,趙姬猛地睜開了眼睛。

深潭般漆黑深邃的眼眸動也不動地看著謝錦年,趙姬甚至沒有嘗試著開口說一句話,只用眼神跟謝錦年對望,一種奇異又玄妙的感覺彌漫在母女二人之間,瞬間心有靈犀的感覺讓謝錦年讀懂了趙姬沒有說出口的話,她確認:“是的,沒人能阻攔你了,包括我。”

謝錦年看著趙姬,目光不再遲疑:“這是我最後一次出現在你的面前,從此以後,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不再有任何的關系。你自去追尋你的清風朗月,我有我的柴米油鹽,我們兩不相欠。”

趙姬閉了閉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落,聲音嘶啞:“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謝錦年點頭,眼淚滴落到地板上,她跪了下來,對著趙姬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

圍觀的眾人如潮水般湧向了病床裏的趙姬,激動問候的聲音裏夾雜著醫生輕快又歡喜的話語:“醒來就好……”。

謝錦年唇邊揚起一抹笑,心裏松了一口氣,不錯,醒來就好。

三拜之後,趙姬與她再無關系了,心口仿佛有塊巨石落下,她奇異地感覺到了一身輕松,這已經是個非常完美的結局了,不是嗎?

雖然這輩子趙姬依然跟她沒有當母女的緣分,但她把她從死神的手裏拉了回來,這已經是了不起的勝利了,不是嗎?

悲傷的情緒隨著她向前奔走的腳步一點點消逝,等她從電梯裏出來在一樓看見正低著頭像小學生認錯一般站在趙淅面前的楊盛文時終於消失殆盡,她釋然一笑,大大方方地走到楊盛文面前:“我見到了。”

趙淅看著她瞇起了眼睛,謝錦年一笑:“我媽已經醒了,這真是個好消息。”

趙淅大喜:“真的?”

謝錦年點了點頭:“您快上去看看吧。”

趙淅迅速向電梯走去,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謝錦年,謝錦年對他揮了揮手:“再見。”

她這麽高興,難道南南已經脫離了危險期?趙淅總覺得謝錦年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但來不及細想,電梯到了,他點了點頭,閃身走了進去。

楊盛文輕咳一聲,走到謝錦年面前:“趙姐真的醒了?對不起,我好像搞砸了……”

謝錦年道:“剛才他是不是在罵你?”

楊盛文不自然地撇開頭:“也不算,只是我們在對待你該不該來探望趙姐的問題上有些意見不一致。”

死鴨子嘴硬!謝錦年覺得好笑,這才發現原來楊盛文也並不都是一副老幹部的樣子的,他好些行為看起來還挺幼稚的,就像他明明被罵得頭都擡不起來,還在她面前裝作沒事發生的樣子。

楊盛文摸摸頭:“我不知道他家來了這麽多人,你進去的時t候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謝錦年道:“沒有,他們不會為難我的。”

真的嗎?楊盛文一臉狐疑地看著她。

謝錦年看了看天色:“真沒有,天色不早了呢,我們回去吧……”忽然她像想起了什麽,猛地一跺腳:“完蛋了,我的牛仔褲!我答應了老板今天就要交貨的!快快快,送我回去。”

楊盛文急急地追在她後面跑:“什麽?今天就要交貨?你不能跟他商量一下明天再交嗎?”

謝錦年一邊跑一邊道:“那我就完蛋了,沒信譽了,下次提貨他肯定要收我押金。”

楊盛文追著她:“那就別做了,一天才賺三塊錢,你出去撿紙皮垃圾也不止賣這個錢!”

謝錦年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那也得等我把貨交完了再說。”

楊盛文回程車子開得快飛起,得益於五道溝那山路,他現在的車技突飛猛進,在G市的柏油大馬路上簡直可以閉眼開。

回到梧桐巷,謝錦年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就一屁股坐在牛仔褲堆裏開始剪線頭。

楊盛文繃著一張臉,生了半天的氣也沒人理他,半晌自己消了氣,忍不住也拿起一把剪刀,坐下來幫她一起剪。

兩人坐在地上一共剪了快三個小時,總算把那一百多條牛仔褲的線頭剪完,楊盛文一看表,已經八點多了:“老板已經下班了吧?現在交貨還來得及嗎?”

謝錦年一邊把牛仔褲往袋子裏裝一邊道:“來得及,老板十點才下班呢。”

這麽拼!楊盛文一邊接過袋子扛在肩上一邊跟著她往外走:“這麽重,需要開車去嗎?”

謝錦年想了想:“如果我們開車過去的話,老板一定以為我們是神經病。”

在這個年代能有一輛車家裏條件肯定是相當好了,根本就看不上這種剪線頭的活,二來,一百條牛仔褲才賺兩塊錢,他們如果還開車去,油錢都不夠,老板不覺得他們神經病才怪呢。

小手工作坊就在離梧桐巷兩條街外的地方,但環境已經非常嘈雜混亂,路邊擺著各種小攤,賣吃的喝的用的小東西,吆喝叫賣聲不絕如縷,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跟安靜的梧桐巷根本沒法比,楊盛文一看這環境就皺起了眉頭,低聲跟謝錦年道:“以後晚上不許到這邊來了,你看多亂。”

謝錦年難得沒有反駁,她也知道自己孤身一人住在一棟房子裏很惹眼,因此這幾天太陽下山後就從沒出過門,今天若不是有事耽擱了,也不會這麽晚還出來交貨,不用楊盛文講,她也知道不能晚上來,因此低聲道:“我知道了,太陽下山後我就不出來了。”

小作坊的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見楊盛文跟謝錦年一起來交貨,一雙眼睛像X光一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二人好一陣子,半晌才把目光轉回到牛仔褲上,很快就開始挑毛病:“這裏怎麽留下來這麽長?這裏又沒剪齊,怎麽回事啊?這樣是要返工的!”

“哪裏沒剪齊?”饒是楊盛文脾氣很好,也對她雞蛋裏挑骨頭的態度不滿了。

老板娘哼了一聲,看都沒看就扒拉出來七八條牛仔褲:“這些都不合格的,你要麽返工,要麽就扣掉手工費。不過要返工的話拿回去返,不要在我這裏做。”小作坊裏空位不少,老板娘這樣講無非是想克扣謝錦年的手工費。

楊盛文倒抽一口冷氣,額頭突突地跳,這不明擺著欺負人嗎?

謝錦年連忙拉住他,把他擋在了自己的身後:“行吧,扣就扣了,今天時間太晚了我回去做也不方便。”

老板娘滿意了:“我也不數了,150條牛仔褲,扣掉30條的錢,算你120條合格吧。”她又看了一眼謝錦年背後滿臉不忿的楊盛文:“小姑娘,我可算照顧你了,都沒收你押金,換作別人,不押個100塊錢我可不會把牛仔褲交給她。”

100塊錢,你咋不去搶呢,楊盛文簡直要氣笑了。

謝錦年緊緊地拉住楊盛文的手,乖巧地跟老板娘道:“行,120條就120條吧,謝謝老板娘。”

老板娘這才滿意地把牛仔褲都扔進了倉庫裏,轉身數了兩塊四的零錢給她:“明天還有新的貨過來,記得早點來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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