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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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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 (23)

無視楊盛文要阻止她的動作, 謝錦年熟練地發動車子,車子的輪子軋過泥濘的路,流暢地貼著石壁向前開去。

她熟練地掛檔、換檔、轉動方向盤、點踩油門、不時剎車轉換方向,動作一氣呵成, 輪胎破開泥濘的山道, 泥漿四濺, 車身搖搖晃晃貼著石壁堅定前行,每一秒仿佛都能隨時撞上山石, 卻又那麽險險地避開沒碰到任何的一處, 破爛的越野車仿佛成了她手裏的一個玩具, 而她化身為一個經驗豐副的老司機, 在蜿蜒曲折、險象叢生的窄道上如履平地。

這種路況當然沒辦法開太快, 楊盛文扶著趙姬緊緊地跟在車子的後面,看著車子戰戰兢兢地游走在這一線天之間,仿佛隨時都能顛簸著掉下懸崖, 驚得頭發都快豎起來了,一只手緊緊地抱住趙姬的肩膀,另一只手緊緊地捏成了拳頭, 只剩下機械般向前走的本能,腦子裏一片空白……

也許很慢, 也許很快,等他回過神來, 險象叢生的第二道梁已經被謝錦年遠遠地拋在了身後,拐過一個彎道開始走下坡路,道路驟然變寬, 崖邊不再是光禿禿的石塊,而是出現了大小參差的喬木, 層層疊疊地形成了天然的護欄,而車子的速度也在慢慢變快,楊盛文緊繃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看來這第二道天險也終於過去了。

謝錦年把車門打開,讓他們上來,但沒有讓出駕駛座,依然在穩穩地把著方向盤,不時地變換著方向,麻利地操作著越野車避開一個個路障,本來泥濘難行、坑坑窪窪的路在她高超的駕駛技術下,連車子的顛簸都少了許多,行車的速度也更加快了……

楊盛文跟趙姬已經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親眼見證奇跡的發生讓他們不得不相信,謝錦年憑著一己之力把他們帶出了第一道溝的兩道天險,完完全全的有驚無險!

車子在楊盛文的控制下像是嬰兒學步,但在謝錦年手裏,是成年人的飛奔……上百公裏的山路,她只開了兩個小時左右就順利到達了第二道溝的龍泥村。

遠遠能望見龍泥村的土房子了,謝錦年把車停在了路邊的一棵樹下,熄了火。

“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吧。”她回頭看著趙姬跟楊盛文,此時兩人正用一模一樣的神情跟目光打量著她。

謝錦年知道,她會開車這件事不解釋清楚是過不去了。

果然,趙姬盯著她問:“你為什麽會開車?”而且車技竟然如此出眾。

她雖然沒把謝錦年當成自己的女兒看,但畢竟也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在她的印象裏,這個女兒膽小又怯懦,而且謝家窮成那個樣子,是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摸到“車子”這種奢侈品的,更不可能有機會學開車。

就連謝家的男人們都不可能有機會學開車,更別說在他們家倒數第二不受待見的謝錦年了。她這一手車技是怎麽來的?

趙姬第一次發現她好像一點也不了解眼前的這個“女兒”,她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聰明的?她恍惚地想起了,有印象的是十來天以前,她們一起去山邊割豬草,她聽見了她跟楊盛文逃離的計劃,說要跟著他們一起走……

到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件,謝錦年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鎮定跟聰明,她竟然知道要去毀掉信號塔,不讓三花村的人聯系上外界,還成功地甩掉了已經追上來的謝家父子……

這絕對不是她認知裏的謝錦年。

但她明明是謝錦年,任何人認錯她也不可能認錯的人。

楊盛文也很驚奇,謝錦年當過他一年的學生,在他執教的一年裏,她的存在感實在是太低了,在課堂上幾乎沒講過話,更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所以他對她的了解只停留在非常表面的安靜、膽小的印象,其他就一無所知了。

也就是參與策劃逃跑的事,她表現出了非常成熟又多智的一面讓他很意外,但他一直以為她只是清楚三花村跟五道溝的風俗習慣,所以讓他們避開了許多有可能踏入的坑,但這意外絕對不包括她會開車這件事,而且說實話她的車技比他高了不僅僅是一籌這麽t簡單,甚至跟龐榮比起來還要穩,還要快。

龐榮的專職是司機,而且在五道溝幾乎是無可替代的司機,車技自然是日覆一日練出來的,但謝錦年怎麽可能車開得比龐榮還好?這完全超乎他能想象跟理解的範疇,所以聽到趙姬的問話,他也豎起了耳朵,很想知道答案。

但謝錦年卻沒有回答趙姬的這個問題,而是提出了另一個問題:“楊老師,接下來的路上認得這輛車的人不少,認識龐榮的人也不少,我們需要想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跟人們解釋為什麽車上的司機是你而不是龐榮……”

“謝錦年!”趙姬尖聲打斷了她的話,“別轉移話題,回答我!你為什麽會開車?”

謝錦年長長地嘆了口氣,在暴露了自己的駕駛技術的那一刻開始她已經絞盡腦汁在想自己要用什麽借口來解釋自己會開車這件事,但思來想去除了鬼神之說,她實在是找不到任何更能解釋這一切的理由。

三花村太窮了,又太封閉又落後,在她從出生到現在的十六年裏,她根本連車也沒見過幾回,更別提能熟練地開著它走過那兩道天塹了……

只是這本就是件非常荒謬的事,她真說出來了,楊盛文跟趙姬會不會把她當成瘋子看?

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氣,轉身看著他們:“我不是不想跟你們說,實在是連我自己也覺得非常難以置信……”

她沈默了許久,斟酌著怎麽開口,半晌才道:“十幾天前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

她看向趙姬:“我夢見你跟著楊老師逃了,楊老師把你藏在後車廂裏,以為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五道溝。但你們剛剛走上千仞山就被龐榮發現了,他立刻就要把你送回村裏去……”

她眼裏泛起憐憫之情:“你跪在地上給龐榮磕頭,求他放你一馬,但把頭磕破了他也沒答應,楊老師想強行帶你走,卻被聽到動靜趕來的鄉民們打了一頓……手腳都打殘了,等三花村的人過來,他們——”

她看向楊盛文,許久才艱難道:“他們把你直接從千仞山上推了下去。”

楊盛文的眼睛猛地睜大了,這怎麽可能?五道溝的人再野蠻也不能草菅人命吧?

謝錦年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正因為你對這些人沒有一絲的防備,更不可能想象他們敢做出這樣的舉動,所以在夢裏,你死得很冤屈,被拉到崖頂推下去的時候都不敢相信隨意殺人滅口這種事怎麽會發生在這個年代……但我看到的就是這樣。”

但趙姬卻仿佛很相信這個夢,一疊聲問道:“那我呢?我也跟他一樣,被推下了山崖嗎?”

謝錦年搖了搖頭:“不,他們覺得那樣太仁慈了。他們把你拉回去,裝在豬籠裏……”她聲音漸漸低下去:“當著全村人的面,沈塘了。”

而且是把她身上的衣服全都剝去了,極盡羞辱後硬塞進了籠子裏,當著全村人的面,把她沈塘了。

以趙姬這般強硬的性子,被剝光了衣裳讓眾人圍觀,即便不用沈塘,她肯定也活不下去了。

只是這樣的話她又怎敢說出來刺激趙姬?知道夢裏的她會死於非命,這樣的打擊對她已經夠大了。

趙姬的臉色果然變得慘白,無聲地慘笑:“果然是愚昧無知又惡毒的小民,新中國解放的時候沒有通知他們嗎?個人權力竟敢淩駕於司法之上,私設刑罰不說,整個五道溝的人竟然都是一丘之貉!”

楊盛文咳嗽了一聲:“可這畢竟只是一個夢……”

謝錦年打斷他:“我剛開始也覺得這只是一個夢,但我醒來後就發現了你跟我媽在山邊接頭準備離開,那場景,跟夢裏的一模一樣……”

她嘆了口氣:“如果說發現你們逃跑只是一個巧合,但家裏決定拿我去換親——再一次證明了我的夢就是預兆!”

她堅定地看著楊盛文:“是的,我不僅僅只是夢見了你們,最主要的還是夢見了我自己的命運,謝家人拿我換親,娶回了兒媳婦,住進了青磚大瓦房裏,而謝錦麗最終嫁給了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只有我,準確地說是我們母女倆,成為了他們過上好日子的墊腳石。”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堅決道:“憑什麽?憑什麽我們只能去死,去為了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家裏做犧牲?既然我的夢成真了,那我為什麽不能憑借著這一點點的預知從這裏逃出去?!”越說,她的眼睛越紅,激動得脖子都硬了,這一刻的憤怒與不甘達到了頂峰!

她擦了擦眼睛:“所以我想跟你們一起逃,但你們完全不了解這裏的情況,逃跑的計劃也漏洞百出,我只好一點點地幫忙修正,雖然很麻煩很驚險,但我們總算逃到了這裏,甩開了第一道溝的人,相當於成功了一大半了。”

楊盛文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回想起謝錦年這些日子以來仿佛每一步都能未蔔先知的所作所為,這一切忽然就能說得通了——剪斷村長家的電話線、冒著大雨非要去毀掉的信號塔,反反覆覆跟他強調五道溝的人是多麽團結一致扭成一股繩,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對人心的極大防範,但如果沒有她的提前安排呢?他們可能真的會如她夢裏所看到的那般,還沒上千仞山就被抓了回去,任由憤怒的謝家人處置……

夢能提前預知這一切的發生?!楊盛文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如果不是這一切都是他親自經歷,他根本不可能相信這個荒謬到動搖三觀的理由,但除了這個理由,他也沒辦法解釋為什麽只有16歲的謝錦年忽然間就能想出這麽縝密周全的逃亡計劃,更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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