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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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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親(1)

有客人?謝錦年心裏一動,裝作迷糊道:“奶,今天誰要來呀?”

她這才發現羅金娣身上居然穿了深藍色的確良上衣,頭上抹著黑底繡粉桃花的抹額,頭發挽起了一個髻,上面插著她唯一的一支銀釵子。

銀釵子是老物件了,雕著蝴蝶的形狀,紋路間黑黑的,看著很有歲月的痕跡,是羅金娣的嫁妝,只有很隆重的場合她才舍得拿出來戴。

看來今天的客人很重要啊?

羅金娣瞪了她一眼:“有客人就有客人,你問這麽多幹嘛?趕緊把豬餵了去掃地,順便拿米糠把幾個茶碗洗洗幹凈,免得在客人面前失禮了。”

謝錦年就低下了頭,繼續剁豬菜了。

她已經隱隱猜到來客的身份是什麽了,因為趙姬已經跟楊盛文約定10天後逃跑,在此之前,也不過就那件大事了。

謝錦年把豬餵好後就拿著掃把掃院子去了,眼角的餘光瞄到謝姬已經蹣跚著步子開始清理牛欄裏的糞了,牛睡裏面,外面鋪著稻草的地方就是趙姬的窩。

她的母親,自從被打斷腿後就一直被鎖在牛欄裏,晚上就睡在靠門的稻草上,算一算日子,已經十多年了。

她以前怎麽就沒發現趙姬過的是這種日子呢?

不,她上輩子一直知道趙姬就是這樣過的,只是因為她從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對,所以才會一點感覺也沒有。

直到她搬到了外面的城市裏生活,時代發展變遷,網絡訊息日新月異,法制節目越來越普及,她才意識到趙姬遭受了什麽樣的虐待,只可惜趙姬早就不在了……

可是她重生回來了,這一幕就讓她幾乎沒有辦法忍受了。

忍,再忍一忍,她需要好好計劃怎麽逃出這裏,帶著趙姬一起逃出這裏。

五道溝裏的人再怎麽窮兇極惡,逃離了它的轄區後它都只是紙老虎一個,它的法度影響不了其他地方,她只需要逃離這裏,她就能活下去。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她需要盡快做一個詳盡又周全的計劃,要怎麽甩掉這裏的人,帶著趙姬安全地離開。

她不敢表現出什麽異常,盡力扮演著自己十幾歲時候又沈默又聽話的樣子。

因為她家沒有生兒子,連帶謝東良在家裏的地位都很低,謝煙鬥跟羅金娣一門心思更是偏向了大房謝東升一家,因為謝東升生了兩兒一女,大兒子謝錦棠今年已經22了,謝錦麗18,還有個小兒子謝錦業今年才5歲,是整個謝家的寶貝疙瘩。

謝東良一心指望著謝東升把謝錦業過繼給他當兒子,肩挑他這一房,但謝東升的態度模模糊糊,既不答應,也不拒絕,反而是三番五次地跟謝東良要好處。謝東良心心念念要個兒子,平時有機會做散工賺來的錢也大多都花在了謝錦業的身上,對自己唯一的女兒反而關心得很少。

她聽從羅金娣的吩咐把院子打掃幹凈,把家裏僅存的五個茶杯洗了又洗放在院子裏晾幹,又煮了一壺開水放進暖壺裏,才得了羅金娣一句還算滿意的吩咐:“好了,竈上還留了兩個芋頭給你,趕緊吃了去放牛。”

謝錦年去竈上把兩個芋頭拿出來,這就是她的早飯了,午飯要一點多快兩點的時候才吃,晚上七點多再吃一頓,頗像城裏人一日三餐的吃法了。

但這是1990年,又是在農村,家家戶戶都是吃三頓幹飯才有力氣幹活,謝家之所以早上吃番t薯芋頭,純粹是因為太窮了,舍不得吃三頓幹飯。

兩個只有她拳頭大小的芋頭被她拿到了手裏,她起身往牛欄的地方走去,進去剛把牛繩解開,迎面就碰上了剛把牛糞打掃幹凈回來的謝姬。

謝姬是沒有早飯吃的,她一天只能吃兩頓,而且量特別少,只能讓她不餓死。

她打掃完牛欄後又要出去割下午的豬草,下午這一頓的豬草謝錦年卻是不能幫忙了,因為她有別的農活要幹,她要幫了羅金娣不會放過她的,所以她不能幫。

沒有她的幫忙,謝姬要來回山邊四五趟才能把一頓的豬食背完,她一天的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這樣的日子她已經重覆了十幾年……

謝錦年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快速地把手裏的芋頭塞了一個到她手裏,低聲道:“快吃掉,別讓人發現。”

趙姬的眼睜猛地睜大了,一直低著的頭擡了起來,剛想問什麽,謝錦年卻迅速地牽著牛離開了。

趙姬不敢置信地看著手裏半大的芋頭,心裏怦怦地直跳。

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太反常了。

謝錦年為什麽會給她芋頭吃?

她忽然靈光一現,猛然想到了今天早上發生的事,她下意識便覺得要完,難道謝錦年聽到了她跟楊盛文說話?

這樣一想,冷汗登時就冒了出來,被她發現了,怎麽辦?完了,她會不會跟謝家人說什麽?

但是她又不十分肯定,因為剛剛謝家一家人都在,謝錦年卻一句話也沒說,還給了她一個芋頭,她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也想幫她逃離這裏?

趙姬的心跳得非常劇烈,她不敢想象這十多年來唯一的機會如果因為謝錦年的告密泡湯了,她要怎麽活下去。

她身體不好,心跳得太快,腿就站不住了,她一下子就滑倒在了稻草堆前,手裏的芋頭滾出了半米遠,沾到了地上帶著牛屎牛尿的泥土。

她忽然瘋了一般把芋頭撿了起來,也不管臟不臟,狼吞虎咽地往嘴裏塞,眼淚奪眶而出。

她對自己的人生絕望後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每天渾渾噩噩地活著,自暴自棄地覺得就這樣吧,熬著熬著身體機能全部壞了,她就死去就好了,反正活著也沒什麽盼頭了。

但楊盛文給了她生的希望,她從未有一刻像這般渴望著自己能活著,活著離開這人間煉獄,找到自己的家人後把這姓謝的一家人挫骨揚灰。

她管不了那麽多了,如果她要逃跑,她得保存一定的體力,就她這副餓得半死不活的身體萬一要跑起來是根本沒有力氣的,她沒有別的機會可以吃上食物,謝錦年能給她一個芋頭,她就能多省一分力氣。

她管不了謝錦年到底有沒有聽到她要逃走的事了,如果被揭發了,大不了去死就是了,如果她肯幫忙,那她就坦然接受。

姓謝的所有人都欠她的,她沒什麽不能受的。

謝錦年必經她家的一座小橋邊放牛,時值六月,草木繁盛,到處是深深淺淺的綠,牛在河壩上歡快地吃草,她坐在小橋邊上,拿著一根狗尾巴草一下一下地拍打著小橋下面的流水,流水很清澈,裏面有許多來回覓食的小魚,聽到水面動靜,以為有吃的,竄來竄去地叼狗尾巴草,游得特別歡。

真自在啊!謝錦年看著那來來去去的小魚,心底有些羨慕它們不知世事了。

有個提著竹籃子的人走過來了,謝錦年是特地挑的位置等著,看見了來人,心底的石頭落地——果然來了。

來人是個五十來歲的大媽,是隔壁楊柳灣村名聲赫赫的媒婆王喜,外人號稱“死剩嘴”,意思是就算是死了她嘴巴也不會爛,可見她有多能說了。

她從二十五歲開始做媒說親,二十多年裏說成的親事不知幾何,她的特征也很好認,只要跨個空竹籃子出門,鐵定就是出去說親了,親事成不成另說,她的籃子得先裝十斤米回來。

當然,一般都是跟男方家收的,只有那種女方實在不好說人家需要她大力幫忙的,她才會收女方的米,以前是三斤五斤開始的,這些年水漲船高,已經漲到十斤一次了。

這只是頭禮,等親事真說成了,還有大禮。

窮一點的,扯兩塊花布,再給二十斤米。富一點的,直接五十斤大米擡上家門,還要包個六塊錢的紅包,這些都是行情價,提前說好的。

也不是沒有人親事成了反悔的,但王喜夫家三兄弟,生了十幾個兒子,敢不給錢的她就叫齊人往那人家裏一站,乖乖就得交出來不說,還得包他們一頓飯。這事來了一兩回,方圓幾十裏無人不知,再沒有人敢犯。

王喜靠著這說媒的本領養活了一大家子人,還攢下了二十多畝地,在整個五道溝也算得上殷實人家了。

謝錦年專門在這裏堵她,卻要裝作不認識她的樣子,只低頭玩水,看著她挎著籃子從她身邊過去,直接往她家走了。

果然!謝錦年心想,是來給謝錦棠說親來了。

謝錦棠今年22了,這歲數要是放在以後,那是才剛到法定結婚年齡,但放在這時候的五道溝,就是妥妥的大齡青年了,謝錦棠這人其實說來也沒啥大毛病,人長得不差,身高也足夠魁梧,就一個缺點:家裏太窮了。

自家村子裏沾親帶故的大部分姓謝,那部分不姓謝的又嫌棄他家窮得緊,還有個嚇人的“鏈豬”在,誰還敢把自家閨女嫁過來?

那只能往外找了,自己在外村是不認識太多人的,可不就得找媒婆介紹了。

雖說王喜收費不低,但她說成的親事多呀,上門第一次的十斤米是怎麽也免不了的,不過一次沒說成的話下一次她上門就不收了,直到說成再給一次大禮,自家再窮,媳婦那也是要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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