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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水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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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水鎮

落日熔金,天幕漸沈。

姜逢晚終於來到了明水鎮。

她穿著天藍色背帶裙,斜挎吉他包,一手提起腳邊的行李袋,匆匆從後座來到客車前面。

“師傅,劉家酒樓下。”

女孩的聲音柔和幹凈,一些昏昏欲睡的乘客被吸引註意,不由自主擡起頭,只瞧見一個纖細的身影,看不清面容。

大約過了十幾秒,客車停下,陌生的街景不再往前移動。

姜逢晚走下車,來到一根老舊的電線桿旁邊,頭頂是大片大片的晚霞,一望無際,五彩繽紛。

記得小時候,她經常跟著爸爸媽媽一起來明水鎮跨年,後來因為他們工作忙便很少回來了。

上一次來這裏還是她15歲的時候。

如今已經三年過去了。

獨自感慨一番,姜逢晚重新鼓起笑容,往記憶裏奶奶的家的方向走去。

她邊走邊回憶,水靈靈的眼睛裏充滿了好奇。

整條街種滿了桂花樹,一眼望過去,房子修得不高只有三四層,洋灰地到處都是坑坑窪窪,路邊停放著幾輛老式摩托車。

街邊沒有大型超市,只有兩家小賣部以及一個銀行,連飯店都很少。

一種不屬於城市的寧靜撲面而來。

走到轉角處,姜逢晚右拐進一條小巷,穿過這個巷子便是奶奶家了。

巷子一邊是房子,一邊是圍墻。

墻邊一排水杉長得蔥郁高挺,看著越來越熟悉的場景,姜逢晚心情都好了幾分。

正當她準備拿出手機拍幾張水杉樹的照片時,背後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像是無數被壓癟的瓶子貼著地面移動而傳來的嘈雜摩擦聲。

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明顯。

夕陽落入山頭,暮色已沈,姜逢晚轉身回頭,看見小巷的盡頭走來一個少年。

一個拖著巨大蛇皮袋的少年。

那人五官鋒利,濃眉黑發,眼睛兇得不像話。

和少年對上視線的下一秒姜逢晚立刻低下頭。

周遭靜悄悄的,似乎連風聲都聽不到。

她轉過身,拉緊吉他包,快速往巷子另一端走去。

但不管她走得多快,身後那塑料瓶劃過地面的摩擦聲總不斷傳入她耳畔,一直沒消失。

想起那人冰冷的眼神,姜逢晚臉都被嚇白了。

他為什麽要那麽兇地看著她?

路面本就不平,女孩走得太急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疼得嘴角抿直。

姜逢晚慌忙查看吉他包有沒有破損,幸好沒有。

身後的聲音逐漸近了,不止摩擦聲還有腳步聲,一道長長的影子闖入她眼簾,嚇人得緊。

姜逢晚忍著疼痛,看也不敢往後看一眼就匆忙逃走。

終於出了小巷,姜逢晚深呼吸緩口氣。

下一秒,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前方傳來:“縫縫,你回來了啊。”

姜逢晚擡頭,是姜奶奶站在門口桂花樹下,臉上笑容慈祥。

她摔得不重,痛感早已減輕,女孩小跑過去,眉眼露出笑意,甜甜地喊道:“奶奶,我回來了。”

“都長這麽高了?”姜奶奶拉著她的胳膊左右看,“瘦了,要多吃點飯。”

姜逢晚彎唇:“會的。”

“你背的這是什麽?”

“吉他,媽媽給我買的,說是獎勵。”

鎮上很安靜,姜逢晚四處望了望,只瞧見幾個老人和小孩的身影。

明水鎮大部分人都出去打工掙錢了,過年才會回來,這裏離主城很遠,從榆溪北站坐火車再轉兩趟客車才能到。

門口卷簾門沒拉到頂,留了三分之一在外面,裏頭沒開燈,放的東西不多,顯得有些空蕩。

姜逢晚跟著奶奶走進去,問道:“爺爺呢?”

姜奶奶從櫃子上拿出一個系著紅繩的鑰匙放到她手裏:“還在外面下棋,不到飯點都不得回來。”

又塞來一個蘋果,語氣熟稔:“樓上我把鋪收拾好了的,你去看合適不合適。”

姜逢晚點頭:“好。”

一樓有兩道門,前門和後門,前門是她剛進來的大門,後門則可以直接進巷子。

此時後門半開著,橫在過道中間,根本進不去樓梯。

姜逢晚將紅繩掛在手腕上,放下行李袋和蘋果,伸手去推後門。

等合攏後,她發現居然關不上,門一拉就開了。

樓道聲控燈用的鎢絲燈泡,不是很亮,光線暗黃,隔一會兒就沒了。

姜逢晚踩了踩地,然後將老式防盜門鎖上面的拉手放下來,這下門徹底關好了。

她拍拍手,剛準備去拿行李袋,門外突然傳來兩道敲門聲,不重,反倒很清脆,不像是爺爺。

“誰呀?”姜逢晚眨了眨眼,莫名感覺自己膽子都小了。

尤其這時聲控燈又不亮了,過道非常暗,她下意識握緊手心。

記憶裏後門的鑰匙好像丟了,她從來沒有看見過奶奶從後門開鎖,所以外面那人應該不能打開門吧。

姜逢晚再次問道,聲音細小:“是有事嗎?”

周遭寂靜,門外的人終於發出聲音。

“回家。”

那人吐出兩個字,嗓音純凈磁性,有些低沈,像是玉石敲擊,又似潺潺流水,極為好聽。

但回家?這棟樓不都是她們家的嗎?

猶豫再三,姜逢晚小心翼翼打開門,外面夕陽落了一地橘黃。

她擡眼,再次看到了那個穿著黑色短袖的兇惡少年。

這次的距離格外近,她甚至能看見他漆黑的瞳仁,深邃神秘,透著不加掩飾的冰冷感,有些讓人喘不過氣,像被魔鬼盯上了一樣。

身材挺拔站得筆直,神情涼薄而寡淡,明明是一個濃眉黑發的少年,卻讓人不敢看上第二眼。

即便與她撞上目光,視線依然很平靜,似乎什麽也不放在心上。

但下一秒,他眼角開始收斂,眉弓鼓起,眸似一點漆,帶來的壓迫感非常濃重。

好兇!

姜逢晚退後兩步,呆呆地站在原地。

那個少年徑直推開門走進來,沒看她直接拐上樓梯,原本拖著的蛇皮袋早已不知所蹤。

他似乎對這樓道格外熟悉,腳步未停,從頭到尾都沒發出過大的聲音,走得很快。

姜逢晚遲疑地往上看,卻什麽都沒看見,只有一道細微的關門聲昭示著剛剛確實有人上去了。

難道奶奶把三樓租出去了?

斂下心思,姜逢晚悄悄合上後門,同時把拉手放上去了。

她提起行李袋和蘋果,踩了踩地,等燈亮起來後才走上樓梯。

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是陌生而熟悉的客廳。

穿過客廳,過道左方全是窗戶,右方是兩個房間,姜逢晚來到最裏面的房間,奶奶已經將鋪蓋和床單收拾好了。

淡黃色的窗簾未合攏,餘暉落了進來。

微風透過半開的窗子吹進來,姜逢晚打開木質衣櫃,裏面放著幾件她小時候穿的衣服。

床上墊了涼席,落地式風扇就在旁邊,衣架上還掛著她小時候愛玩的貝殼風鈴。

看著這一切,姜逢晚終於有種心落到實處的感覺。

她將行李袋打開,裏面裝著幾件衣服、幾本書,這年夏天她剛高考結束,打算在奶奶家待兩個月。

榆溪市的夏天是出了名的熱,七月份就已經高達三十幾度,氣候炎熱非常難耐。

“叮。”手機發出提示音。

姜逢晚翻開微信,是好友言粥粥發來的信息。

——【到了沒?記得拍幾張照片發給我。(笑臉)】

——t【已經到了,這裏沒有市區那麽熱,很涼快。】

——【羨慕。】

姜逢晚放下吉他包,走出房間對著窗外拍了一張照片發過去。

明水鎮山清水秀,綠樹成蔭,樹葉簌簌搖晃間,像是置身於會呼吸的夏天中。

“叮。”言粥粥發來信息。

——【我的天!好漂亮!】

姜逢晚又拍了幾張照片發過去,巷子裏水杉樹長勢很好,她從窗子探出頭來,意外看見了一個人。

只是背影。

那人走得很快,背影瀟灑挺直。

姜逢晚沒敢多看,匆忙收回視線。

——【粥粥,我今天遇見了一個好兇的人。】

——【怎麽啦?誰兇你了?】

——【一個男生,他長得……不,是他的眼神很兇,我完全不敢和他對上視線。】

——【別怕,下次瞪回去!】

——【我不敢。】

——【都是過客,別放在心上。(抱抱)】

【但他住在我家樓上。】想了想,姜逢晚最終沒有把這條信息發出去。

應該不會經常碰見的,她心想。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右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奶奶曾經說左眼跳福右眼跳災,她是有什麽災要到了嗎?

沒等細想,樓梯間響起奶奶的聲音:“縫縫,快下來吃飯了!”

姜逢晚應了聲,沒拖延立刻跑下去。

到一樓的時候,她看了眼門鎖上面的拉手,那裏保持著原樣。

她輕輕收回目光,心忐忑一秒。

姜奶奶穿著格子圍裙正在煤氣竈前翻炒空心菜。

她從櫃子裏拿出三雙筷子和碗端到外面桌子上。

彼時爺爺還沒有回來,姜奶奶說就在隔壁理發店,讓她幫忙去叫一下。

姜逢晚走出門,第一眼瞧見的是桂花樹下的石墩,呈長方體形,她小時候經常爬上面玩,是爸爸專門砌的。

隔壁是一家理發店,姜逢晚拉開玻璃門走進去,有個男人正在給客人剪頭發。

對方年齡目測三十往上,留著寸頭,染了高飽和度的七色彩虹,五官不錯但皮膚黃黑。

後腦勺有一種令人不忍直視的別樣美。

“小美女,來剪頭發嗎?”彩虹男問。

姜逢晚搖了搖頭,努力不去看他的後腦勺。

她已經看到了爺爺的身影,往前走過去。

爺爺身邊圍著好幾個人,都是來看下象棋的。

她喊道:“爺爺,回家吃飯了。”

姜爺爺沒聽見,但他對面的人聽見了,招了招手:“老姜,快別下了!”

“你孫女回來了!”

姜爺爺這才擡起頭,眼睛一下子睜大,原本平靜的面容霎時綻放開笑容:“縫縫!”

“嗯嗯,”姜逢晚彎唇笑笑,“爺爺,回家吃飯了。”

“走了!”姜爺爺下完最後一棋,和其他人打了個招呼,站起身和姜逢晚一起往外走。

邊走邊問,臉上笑出了皺紋,是歲月的痕跡:“好久回來的,怎麽不喊我去接你,路上暈車沒有?”

“剛回來,沒有暈車。”

“這是你孫女?”彩虹男探出頭問。

姜爺爺得意地點點頭:“是的,她高考完來我們這兒耍。”

“準備讀哪個大學?”

“綏安大學。”

“那還是重點大學!”

“這孩子成績好,長得也好看。”彩虹男比了個大拇指,一口方言,一口煙嗓,另一只手上拿著雙鋼剪。

姜逢晚聽著耳朵都紅了,一直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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