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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捕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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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捕蟬

呂婆婆的身影頓住了。

“你以為你這樣就騙得了我。”應鸞吸了一下鼻子, 努力讓自己說話更清晰些,“你看不起誰呢?”

呂婆婆此刻並不回頭, 只是喊道:“你認錯人了!”

她腳下步頻加快,仿佛應鸞是什麽瘟神一樣,完全不肯叫她。

“是嗎?”應鸞直接快步跟上她,“那為什麽剛才那個小孩脖頸上帶著的屏蔽儀有你的手筆?為什麽你外表看起來這麽老,手上卻沒有多少皺紋?”

呂婆婆沈默了,面對她的質問,她一句話也解答不出來。

“為什麽不肯見我?”應鸞的眼淚直接落下來, “你瘦了好多,是不是生病了?”

她哽咽著喊她:“你回過頭來看我一眼吧。”

綺真的身體顫抖起來,她最終還是沒有轉過身來, 只是囁嚅地說道:“可是我很醜啊。”

“應鸞, 我很醜, 也很窮。”她站在那裏, 破爛的衣衫被夜風吹得呼呼作響,聲音恢覆了平時的聲線,但聽起來卻有種額外的蒼老, “我的身上有很多疤,手上全是凍瘡留下的痕跡,之前出了意外, 腿腿斷了一只, 即使後來接上了, 現在也只能用拐杖去走路……”

她明知道應鸞看不到,還用手捂住臉:“我不敢見你, 所以你也放過我吧。”

應鸞卻上面一步拉住她:“綺真!你回頭看我一眼!”

她扯住她的半個身體,生硬地將她向前一拉, 綺真就硬生生地轉過頭來,她們差不過高,因此應鸞能看到她指縫中流下的眼淚,一滴一滴滴落到夜風之中。

“綺真……”

應鸞不敢相信當年那個最愛化妝出去約會,省吃儉用給自己買衣服的綺真,現在居然穿著樸實的衣服,有著這麽一雙粗糙的耍你手。

她的心也跟著顫抖起來,卻還是出聲安慰她:“沒什麽啊,這沒什麽,我過得也不好……我們是搭檔,所以不管怎麽樣,都要一起面對,不是嗎?”

綺真蓋在臉上的手慢慢拿了下來。

應鸞接著說道:“我找了你好久,但是都沒有找到你,後來我出了事……失憶了,甚至把你這件事忘了,現在才找到你,我……”

一定是她來晚了,才讓綺真受了這麽多苦。

綺真聽到她這麽說,連忙擡起頭來:“應鸞!這與你無關!完全是我自己的事情……”

應鸞執拗地看著她。

她伸出手,擦掉綺真臉上的眼淚:“都多大的人,還這麽愛哭……我們邊走邊說吧。”

綺真的腳受過傷,走得並不快,應鸞就扶著她慢慢走。

應鸞忍不住問:“你的腳怎麽出的事?”

“從皇宮裏逃出來的時候,我沒有其他去處,只能在K-L903迫降。當時情況很緊急,橫梁傾倒下來,砸壞了我的右腿。”綺真掀起自己的褲腿給她看,只見一道扭曲的疤痕盤旋在上面,露出凹凸不平、深淺不一的肉色。

應鸞最終還是沒上去摸一摸,她只是問道:“疼不疼?”

“疼啊,當然疼,而且不僅是身體上疼t,頭也疼。”綺真說,“因為當時我剛被皇帝吞噬過精神體,整個大腦完全處在一種劇痛之中,但我完全沒有其他機會,要麽逃跑,要麽死在那裏……我沒有選擇,應鸞,即使我的腿斷了,爬到雙手血肉模糊,我也要爬出去。”

綺真拉著她的手,沈聲說道:“我從哪裏開始講呢?就從幸福之家說起吧……當年我們的計劃或許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義,但皇帝促成它的目的卻顯而易見。幸福之家的孩子,被看做是培育精神體的苗床,上面結出來的果實,只需要等待他蠶食,至於生命、痛苦,這些外在的東西完全不重要。”

應鸞看著她:“那你是怎麽陷入皇宮的?”

“因為我丈夫。”綺真說,“我那個早死的亡夫,沾了一點皇宮的姻親,所以經常帶我去皇宮裏走動。最開始我的確感覺到有榮與焉,皇親國戚、達官貴人,聽起來多麽威風,又能促成多少生意,幫我賺多少錢。只怪我當時被利益蒙蔽了雙眼,危險近在眼前也不自知。

“我一直以為成功近在眼前,直到某一天,皇帝當著所有人的面,吞噬了我的精神體。

“我應該是他的第一個實驗對象,也是他第一個動手的人。當時我並不明□□神體是什麽,卻還是直接被他挖開腦子,直接吃掉了。我的身體陷入劇痛,仿佛整個人都在流血,但在外人看來,只是皇帝突然和我握手,而我這個沒什麽見識的村姑突然展現出的親和一面嚇壞了……從那以後,皇帝經常叫我和我丈夫入宮,表面上是過問事情,實際上只是觀察我的反應。

“直到某一天,我那遲鈍的丈夫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他問我是不是皇帝對我做了什麽,要是在這裏住得不開心我們還可以回家。我高興極了,剛想和他一起收拾行李,他卻突然倒在了我的面前……”

應鸞屏住了呼吸。

“對,他死了,他就這樣死了。醫生說他似乎突發疾病,但一個身體一直很好,完全沒有遺傳疾病的人,怎麽會這樣死掉?”

應鸞說:“因為皇帝動手了。”

“嗯,就是他動手了。我知道是他,但是沒有任何證據,而且我那時候也陷入了一種軟禁狀態,我被關到了皇宮內部的實驗室中,每天都能看到來往的人群,其中許多都是我們認識的人。當年幸福之家的孩子,被通過各種手段誘騙到這裏,然後被殘忍地剝奪精神體。

“他們有的人算是幸運,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被摘掉精神力之後就出去了,有的人也和我一樣陷入了劇痛,卻依然能活下來;而有的人則——”

她不繼續往下說了,應鸞也沈默下去。

綺真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好在我找到了機會,我被關押的那個地方,每逢周五工作交接,就會有一個小時的空檔期,那期間足夠我逃出去……我觀察了好久,確定這件事是真的之後,直接決定逃跑。”

應鸞卻皺起眉來。

在那樣一個看守森嚴的地方,怎麽會有這樣的疏漏?

除非有人在克制促成這件事……

綺真接著說:“我順利地從關押我的地方跑了出去,但他們很快就發現了我的行蹤,馬上就派人來追我……我沒有辦法,只能躲進宮殿裏,但是他們越追越近,如果我跑不掉,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條。所以看到了一旁的小孩子……直接將他抱了起來,拿起餐刀紮在他的脖頸上,告訴他們如果不放我走,我就殺了他。”

應鸞問:“就是我剛才見到的孩子?大公主的孩子?”

“對,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是大公主的孩子。有他在我的手裏,他們也不敢造次,只好與我保持著安全的距離,我得到空擋,直接順著之前我丈夫告訴我的密道跑了出去。”

綺真說:“但是那個孩子我卻沒有辦法拋棄,所以直接將他帶到了K-L903。”

應鸞還在沈默,綺真已經擡起頭來,看向眼前的屋子:“我們到了。”

借著月光,應鸞看到了眼前的房子。於是說是房子,不如說是臨時搭建的茅草屋。屋頂的茅草稀疏而淩亂,部分已經破損,露出了斑駁的屋頂板。一旁的墻面上也覆蓋著厚厚的青苔,一靠近就能夠聞到一股潮濕的味道。

綺真推開木門,讓應鸞走進去:“最近經常下雨,但我比較忙,壞了的地方沒有時間補,所以只能先這樣了。”

應鸞看到屋內放置著接水的木桶,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坐在床榻上,問道:“這裏住了多少孩子?”

“十多個,不多。”綺真往盆裏倒了些熱水,對她說道,“你先洗漱吧。”

應鸞看著眼前的燭火,在綺真的臉龐上打上了一圈朦朧的光影,卸了那些偽裝之後,她早年那種銳利的攻擊性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事一種粗糙的柔和。

但是這種變化有需要經歷多少痛苦呢?應鸞垂下眼睛:“你就一直在這裏教書嗎?”

“是啊,跑到這裏之後,我也不敢做原來的工作,那樣太張揚,反而會引起註視,幹脆喬裝一下,在這裏當上了老師。”

她一邊鞠熱水擦著自己的臉,一邊說:“之前的那麽多年,總覺得自己被親戚綁架,心裏煩躁得很,現在過久了這種生活,那些就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現在想來,那些也只是身外之物而已,我不在意,他們也不能拿我怎麽樣。”

她對著應鸞笑了笑:“以前的我,確實蠻幼稚的。”

應鸞反駁道:“不,才不幼稚,你只是環境變了,心態才變了……”

綺真卻笑著說:“以前米莎說我比你幼稚,我特別生氣,你看起來就像一個呆瓜一樣,我怎麽可能比你幼稚?現在想來,其實她說得對,你看事情比我明白多了,反而我一直陷在別人的閑言碎語裏,直到現在才走出來。”

應鸞看著她:“那你一直打算在這裏生活下去嗎?”

“如果有可能的話……在這裏生活也挺好的。”綺真說,“我不想回藍星,但也不想以一個老太太的身份生活下去,我想堂堂正正地生活在這裏,不用借助任何人的身份。”

她擡起燕來,與應鸞對視。

應鸞知道她說的什麽意思,如果她想過上那種生活,就必須擺脫皇帝的監視。

應鸞握緊了拳頭:“這裏的隱蔽程度怎麽樣?”

“很好,起碼現在依舊沒有人來打擾我們。”

“這樣……”應鸞陷入沈思。

也就是如果說綺真想,其實她可以隱姓埋名的在這裏偽裝,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很晚了,我先去隔壁看看孩子們休息得怎麽樣了。”綺真用毛巾擦了擦手,向著門外走去。

應鸞卻依舊坐在那裏,垂眸盤算著什麽事情。

她看向門後,一個幼小的身影一閃而過。

綺真查完房之後,就和應鸞一起鉆到了被子裏。

很久之前在學院中,綺真半夜睡不著,就很喜歡和她擠在一個小床塌上。應鸞被擠得沒辦法,連翻個身都費勁,只好把後背貼在墻上,一邊聽綺真講自己的約會事跡,一邊昏昏欲睡。

就當綺真講到隔壁的Omega和樓上的Alpha的時候,應鸞被掐了一記,而後直接驚醒,配合地問道:“那他倆在一起沒?”

“在一起什麽?”綺真氣得要吐血,“那個Omega跟我說想要你的聯系方式!”

應鸞又困得直閉眼睛:“哦……那你給……”

“你到底聽沒聽我說話!”綺真恨不得在她腦袋上來個暴扣,“但是那個Alpha明明是他的伴侶,談戀愛談得人盡皆知的,還來要你的聯系方式,這是什麽意思啊!根本就是想讓你出醜!”

綺真還想再罵兩句,耳畔應鸞的呼吸聲卻平穩了。

她恨鐵不成鋼地看向應鸞,最終卻只能無奈地嘆口氣,幫她蓋好被子。自己回到自己的床鋪上休息了。

而如今的綺真也握住應鸞的手,感嘆道:“那時候我們多年輕,多好啊。現在我變了,你也變了。”

應鸞則說:“但是我們又都沒變。”

“對……我們都沒變……”

綺真說著說著,聲音卻越來越低,最後她反而成了先睡著的那個。

應鸞看向她疲憊的面容,就連睡著的時候,綺真依舊是皺著眉頭,仿佛永遠有化不開的心事一樣。

她伸出手去,在她的腦袋上摸了摸,而後也進入了夢想。

一夜無夢,直到應鸞被窗外的吵鬧聲驚醒。

“應鸞t,醒醒!外面有搜查隊!”

搜查隊?她還沒有從那種朦朧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綺真就已經將她拉了起來。

“快點!快穿好衣服!趕快跑!”

應鸞反應過來,她看綺真依舊站在原地:“那你呢?你不逃跑嗎?”

“我不跑了,這裏還有其他孩子,我要是跑了的話他們絕對會有其他危險。”綺真連忙叮囑道,“你出門之後,就直接向著北邊跑,然後找到一條小溪,哪裏有——”

她話音未落,門卻已經被暴力地破開。

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她們的面前,他擡起腳來,綺真只感覺到肩膀一痛,下一秒就被踹翻在了地上。

應鸞想要掙紮,卻被反手束縛住,被其他人狠狠壓在地上。

“好久不見,綺真,應鸞。”皇帝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愉悅,“怎麽這麽久不見,你們一點長進都沒有?”

應鸞擡起頭看他,只見他的面容逆著光,完全模糊不清。

“用這種眼神看我做什麽?我不喜歡。”他彎下腰來,手握住應鸞的,仿佛要把她的骨頭都捏碎一般,應鸞忍不住痛呼起來,雙眼都失去了焦距。

感受到了精神體的波動,皇帝森森地笑了起來:“居然還培育出的新的精神體……不錯。”

應鸞看著他,仿若又看到了那坨粘稠的淤泥,膠質一樣癱軟在地上,裹挾著黑暗向她襲來。

她闔上眼睛之前,只聽到了綺真撕心裂肺的尖叫:“應鸞——”

——

帝國境內,陸宴行感覺心臟猛得一跳。

失去應鸞消息的半個月以來,他一直尋找可能去K-L903的機會,卻總是因為各種因素推遲,直到現在才找到機會。

他握緊了自己的手,那個地方刺穿的傷口已經結痂,留下了一道彎曲醜陋的疤痕他看著它,卻湧現了一股幸福的感覺。

這是應鸞給他留下的痕跡,是她在他身上的烙印,是他的勳章。

陸宴行從不認為應鸞做錯了什麽,即使她當場殺死了自己,他也不會認為她做錯了什麽。

只要她對他有感情,不論這種感情是愛還是恨,他覺得自己在她的心裏仍然有價值,就依舊可以挽回。

他每天都會這樣勸慰自己,現在也不例外。等勸服夠了,他才拿出通行ID,打算出門登船,去尋找應鸞。

無論他解釋什麽,怎麽解釋……他現在需要做的,依舊是要找到她。

陸宴行這樣想著,卻聽到了窗外傳來了一陣玻璃的敲擊聲。

“嗨。”一道聲音如暗影般傳來。

陸宴行聞聲回頭,卻看到一個絕對不可能的出現在這裏的人。

楚維禮一只腳踩在窗沿上,身體微微向前傾。夜風之中,他的金色頭發隨風飄蕩著,他微微仰起頭來,露出銳利的藍色眼睛。

陸宴行立刻謹慎地後退一步。

他怎麽會在這裏?他不應該還在聯邦醫院休息嗎?

陸宴行的內心已經翻湧起驚濤駭浪,面色卻不顯露,只是瞇了瞇眼睛:“楚維禮?”

“是我。”楚維禮微微點了下頭,一個縱身,就從窗戶上跳下來,“這是我們兩個第一次正式見面吧?”

正式見面?陸宴行看著他,臉上露出了諷刺的表情。

雖然他們暗地裏已經進行過無數次爭鬥,但這樣面對面的交談,兩個人卻是第一次。

“是又怎麽了?”

“不怎麽。”楚維禮輕笑著,他看著他,如同在看一個馬上會死去的人,臉上的輕蔑和殺意都一覽無遺,“我來通知你一聲,我今天是來殺你的。”

陸宴行驚疑地擡起頭,卻只能看到一陣身影一閃而過,而後又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他的身後。

“你知道嗎?你太慢了。”楚維禮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轉眼之間,刀刃已經抵在了他心口處。

楚維禮繼續問道:“是因為你是個Beta。才這麽弱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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