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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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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年

四貝勒府的後院有兩個小主子染上了天花, 更別提那些被牽連的下人,整個京城都聽說了此事,傳得沸沸揚揚。

胤禛下令將下人們挪出府, 送到城郊的莊子上救治。府裏嚴禁下人外出,不得隨意走動,每日早晚熏艾草,從主子到奴才,每人一碗藥酒服用。

李氏坐不住了, 她的三阿哥才幾個月大, 小兒最易夭折, 若是一不小心被染上了, 那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李氏揣度著胤禛的心思,慢聲細語道:“雖說如今奴才們不得出府, 但府裏的吃喝采買哪一樣短得了。府裏瑣事多,反倒是不利於大阿哥和三格格養病呢。”

胤禛沈吟不語, 李氏察言觀色,柔聲道:“倒不如把大阿哥和三格格也挪到莊子去,讓太醫和伺候的奴才們也跟去,莊子清靜。當年爺不也是去宮外種的痘嗎?”

胤禛思量片刻,搖搖頭,“弘暉的高燒已退, 太醫說已熬過最驚險的時期, 只等著慢慢出膿結痂,他身子正是虛弱的時候, 現下勞累奔波反倒不好。”

李氏攥緊帕子, 弘暉的天花是快結束了,後院這不還有個小的剛開始出痘嗎?那不過是個小格格罷了, 哪裏抵得上她的三阿哥金貴。

她不甘心,說道:“三格格才剛剛開始出痘呢,少說也要小半月才好。夜長夢多,全府上下幾百號人,不能只顧忌著三格格一個人吧。”

剛趕來的幼姝在門外恰好聽到這話,冷笑一聲,推門進去,“那就請四爺圈了我的院子,除了太醫外,不許裏面人出,也不許外頭人進。院子周圍方圓幾裏都不許人靠近,這樣側福晉該安心了吧。”

她倒是打得好算盤,將她的珠珠扔到府外。弘暉的病還沒好全,太醫和藥材指定供著弘暉一人,莊子遠離京城,便是有個萬一,快馬加鞭趕過去也要小半天的時間。且不論是否有人再暗中算計,到底是留在府裏,在胤禛的眼皮子底下才最安全。

幼姝步步緊逼李氏,如出鞘的利劍,眼神冰冷,道:“三格格是愛新覺羅的子孫,府裏縱然有幾百號的下人,他們的命,就算是加起來,那能抵得上三格格尊貴呢?”

“你——”李氏攥緊帕子,心中氣憤,她那會在意下人的命,不過是為了三阿哥罷了,可這富察氏竟敢如此挑釁?這是說她的三阿哥也抵不上三格格嗎?

可恨,她偏偏還不能否認,總不能和四爺說,為了三阿哥把三格格挪出去吧,這樣的狠心的人爺是不會喜歡的。

胤禛雖未說話,可心卻和明鏡似得看得清楚,李氏這樣自私自利自是惹得他不喜,這次天花涉及頗多,只他要考慮得更多,也是為人阿瑪。

當天,他直接上折子,自願請旨將四貝勒府封鎖半月,連他也告假不去上朝。珠珠就留在了幼姝的院子,一切處置依幼姝所說照做。

幼姝白天裏硬撐著身子忙裏忙外,可晚上總忍不住看著珠珠生滿紅痘的臉蛋掉眼淚,她也不敢說,珠珠是否能挺過這一關,實在是她年紀太小,又是女孩身子弱些,太醫也不敢下猛藥。

她將之前珠珠穿過的衣服盡數燒了,每日開窗通風,屋內撒酒熏艾草消毒,太醫下的藥方每日不落的給珠珠餵著。

出痘最厲害的那幾天,珠珠忍不住癢,老是想伸手去撓。幼姝便狠下心將她的手腳都綁起來,由著她哭鬧也不心軟。

珠珠也知道自己生了大病,她身旁的嬤嬤都不敢靠近她,身上又癢又痛,便小聲問幼姝:“額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聽見這話,幼姝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她故作輕松,笑著說:“不過是生痘痘罷了,額娘和阿瑪小時候都經歷過,現在不還是好好的?”

發高燒的那一日,是病情最兇狠的時候,往往撐過去這一關便沒有危險了。幼姝一夜沒睡,坐在床前看著珠珠,她好害怕,萬一睡過去醒來後就再也看不見女兒的這張臉。

半夜的時候,胤禛也趕過來,陪她一起守著。他這幾日也是忙得很,福晉照看弘暉,府中事務都落在他一人身上,莊子不斷有患病的奴才死去,府裏人心惶惶,這一切都需要他來處理。

不過幾天功夫,胤禛和幼姝都瘦了一大圈,身上的衣服都空蕩蕩的。他們坐在珠珠的房間裏,看著病床上燒的滿臉通紅、渾身抽搐的珠珠,心如刀割。胤禛和幼姝攥著手,緊緊依偎,彼此支撐,看著窗外的天慢慢亮起來,珠珠的燒也退了下去。

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在四貝勒府肆虐了一個月才結束。

珠珠身子全然康覆那日,活蹦亂跳、開開心心的穿戴漂亮,纏著幼姝撒嬌要她抱。

幼姝輕輕推開她,平靜又嚴厲的說:“跪下。”

珠珠有些迷惘,不知為何額娘要罰她跪下,額娘從來也沒有說過這些話。不過她第一次看到額娘這樣肅靜,心中害怕,便怯怯的跪了下去。

幼姝看著她一個小小的人兒害怕的跪在地上,有些心疼,張了張嘴,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就落了下來,“你長這麽大,額娘別說罰你,連一句重話都沒說過。”

“你生性頑劣,連額娘的話也敢不放在心裏,偏偏非要去正院,染了天花熬過這一道鬼門關。你想過沒有,若是熬不過去,你要額娘怎麽辦?額娘自己還能活下去?”

幼姝眼眶通紅,早已淚流滿面,她現在想想就後怕,若是珠珠真未挺過去,多半她也跟著去了。

珠珠第一次看見額娘哭,早已後悔傷心,大哭起來,抽泣著說:“額娘我錯了,額娘不哭。”

幼姝狠下心不去理她,一字一頓的說著:“你阿瑪為了你,連著幾天幾夜都沒敢合眼,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你任性放肆,惹得爹娘為你難過傷心,這是不孝。”

“整個四貝勒府惶惶度日,伺候你的乳母,灑掃的奴才,他們何其無辜,這一個月卻時時提心吊膽,這是不仁。”

她終究是沒忍心說出,這小院裏少了許多熟悉的面孔,是因天花喪了命,先前珠珠還好奇問她,她哄騙說她們不在這幹活,回家去了。她不願讓女兒小小年紀就背負愧疚活著。

“大阿哥為著連累你也患上天花,愧疚了好久,還親自要過來向你賠禮道歉。可若不是你胡鬧,又怎會惹得他為了你難過一場,這是不義。”

幼姝說得泣不成聲,“到底是我之前太縱著你,才讓你如今如此驕縱任性,你給我好好跪著反省,天黑之前不許起來。”

說著她便轉身離去,她實在不敢多看跪在地上的珠珠一眼,害怕忍不住就將痛哭流涕的珠珠抱去。

她推開門,發現胤禛就站在門口,已靜靜聆聽許久。

她低頭擦擦眼淚,哽咽道:“也不知道她以後會不會在心裏怨我。”

胤禛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低聲說:“珠珠不會的,世間沒有比你更好的額娘。”

自那過後,珠珠長大了不少。雖性格還有幾分嬌氣,可確確實實懂事了不少,幼姝和她講過的話,也能記在心上。弘暉經歷一場風寒一場天花,身子倒不如以往康健,要時時喝藥補身,福晉更是每日戰戰兢兢,恨不得將弘暉揣在身上帶著。

康熙四十七年,珠珠已經八、九歲,是個半大的小姑娘了,愛說愛笑,每天風風火火的。朝廷的形勢更加嚴峻,太子失聖心,直郡王與太子在朝中分庭抗禮,整日爭鬥、毫不相讓。

連十四阿哥都已過了而立之年,康熙的兒子們都已長大,露出鋒利的獠牙和爪子,嗥叫踏上奪嫡之路。

胤禛老成穩重了不少,他行事越發謹慎,從不與外人輕言朝事,倒落下個不近人情的“冷面爺”的稱號。他每日在前院和宮中奔波,有時幾月也不進後院,幼姝都難得見他一面。

他那日沒打招呼,便來了幼姝的小院。幼姝三個月未見到,只看到一個胡子拉碴、曬得黝黑的大叔進來,都沒反應過來,等他出口說話,才反應過來這是出差去了直隸剛回來的四爺。

珠珠聽到他阿瑪過來的消息後便趕了過來,嘴裏喊著:“阿瑪,珠珠好想你呀!”

胤禛聽到女兒的聲音,也是沒想念三月不見的珠珠,和藹的含笑回頭看去,倒是把珠珠嚇了一跳。

珠珠盯著眼前這個有些陌生的男人,傻乎乎問了一句:“你是誰呀?”

胤禛臉拉了下來,本來思念的心情蕩然無存,太不像話了,珠珠竟然不認得他這個阿瑪。幼姝捂著肚子倒在榻上笑,逗她說:“額娘也不知道呢,快去問問你阿瑪,這個人是誰?”

珠珠這才反應過來,心道壞了,阿瑪必定是生氣了。連忙抱著胤禛的胳膊撒嬌道:“好阿瑪,恕女兒眼拙,竟然沒認出您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不與女兒生氣了好不好?”

胤禛氣哼哼的,被珠珠端茶倒水、捏肩捶背的伺候了半天才露出個笑臉。珠珠甜言蜜語的拍馬屁,“阿瑪,我覺得你的胡須也很英俊呢。其實,男子曬得黑些反而更有氣魄,阿瑪在我心裏就是世界上最玉樹臨風的男子。”

胤禛穩如泰山,並不吃這一套,看著珠珠,說:“直說吧,又有什麽事求你阿瑪?”

“阿瑪,乞巧節那日我想出府玩。我和安親王府的小格格都約好了。”

胤禛點點頭,“去吧,多帶幾個人。”珠珠沒想到阿瑪竟然這麽爽快的答應了,開心的跑去給安親王府的小格格去回帖子。

說完他看著幼姝,道:“你也好久沒出府了,乞巧節那日,爺帶你出府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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