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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 一個故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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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一個故事(八)

◎她的人生◎

司明明對“後悔”這兩個字並不陌生。

我後悔跟你在一起。

我後悔選擇你。

我後悔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因為不止一次聽過這樣的話, 所以她的內心並沒有極其的觸動。不,其實有一點,因為這話是從蘇景秋口中說出來的。在此以前,司明明認為蘇景秋不會說出這種話。因為他的心腸真的很軟, 比她交往過的每一個男人都軟。

她看著蘇景秋, 見他或許是因為生氣, 額頭有了汗意, 就傾身扯了一張紙巾遞給他,對他說:“你先擦擦汗, 然後讓我們慢慢說。你說你後悔跟我結婚了, 我能問問你原因嗎?”

蘇景秋早就料到司明明會是這種態度, 因為不在乎所以冷靜。被忽略的痛苦成倍在放大, 他決定一吐為快。

“這樣說吧司明月,我本來對跟你結婚沒有期待。是你給我描繪了一個藍圖讓我跟著你的腳步走,給我營造了我們在一起生活會很幸福的假象。你從最開始就在騙我。”

司明明的眉頭微微皺了下,但她沒有反駁, 而是點點頭, 示意蘇景秋繼續說下去。

“你騙了我,你又不負責任、不用心騙,你想演就演,不想演你連裝都不願意裝。你就那麽居高臨下地把我當傻子!”蘇景秋沒控訴過什麽人,此刻體會到了一種帶著一點惡毒的快感和痛苦,那滋味很奇妙, 他捶了下胸口, 企圖將痛苦趕走。

“所以你覺得我對你沒有一點感情, 以往我們相處的點滴都是我在騙你是嗎?”司明明將冰涼的指尖攥進掌心裏, 又將拳頭塞到腿下。

蘇景秋的心梗了一下, 那個“對”字試圖沖破著他的喉嚨,但最終被他咽了回去。他沈默下來。

司明明則說:“你繼續說吧。好不容易有這樣一個機會能吐露你內心真實的想法,那不如就都說完。你覺得我騙你,但你為什麽還要堅持這麽久呢?”

“因為我覺得雖然你騙我,但那是因為你壓根就不懂得愛人、不會愛人,那是你的性格缺陷。你雖然不愛我,但你尊重我,從道德上守護著我們的家,沒有踏破我的底線。所以我覺得無論如何,這日子都還能過。”蘇景秋頓了頓:“但你這次真的傷到我的心了。你執意去找葉驚秋,還是在我們的旅行泡湯以後。孰輕孰重非常明顯,你為了葉驚秋不管不顧,你覺得這合適嗎?”蘇景秋問道。

司明明思考了幾秒,反問蘇景秋:“你覺得你以上說的話邏輯是成立的嗎?”

“這個時候你跟我講邏輯是嗎?”蘇景秋騰地站起來在地上踱步,他因為生氣,脖子上那根血管微微突起,那是司明明曾經覺得很性感的地方。那是非常頑強而有力的生命力,她的手貼在上面能感受到血液的流淌。如今它充滿著憤怒,隨著蘇景秋對她的指責和控訴一鼓一鼓:“你什麽時候能丟下你所謂的邏輯!你什麽時候能明白感情是感情!邏輯是邏輯!感情沒有邏輯!”

司明明的指尖愈發地涼,她的心頭也在顫抖。她想,葉驚秋說的沒錯的,我這種人就是要孤獨終老的。就連那麽包容、樂觀的蘇景秋都變成了現在這麽猙獰的樣子,他從前一定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爭吵,不然他不會說話的時候聲音抖著,眼睛通紅,像要哭了似的。

她說:“你先冷靜一下,可以嗎?”

“我冷靜不下來,我想不通!”蘇景秋說:“我原本以為我有耐心,能跟你相處,但我現在不想跟你繼續相處了,我看不到希望。”

蘇景秋收不住了,他的確有著少年一樣的天真,在這樣的年紀還哭喊著要愛情。他要不到,索性就不要了,魯莽沖動。

這一套流程司明明也很熟了。

真奇怪,這些男人是共用了一個大腦嗎?好像相處了一年半載,兩個人就要生生死死分不開了。他們對伴侶的訴求是統一的,但他們對自己的要求又不是那麽回事。蘇景秋比別人好一點,他更有耐心一點,也比別人帶給她的快樂和感動多。但他說他感受不到她的喜歡,盡管司明明的喜歡表現得很淡,那是因為她的性格使然。她鮮少熱烈地表達、鮮少沖動,但在跟蘇景秋的相處中,她是用了心的。

但蘇景秋感受不到。

司明明一直沒有辯白,蘇景秋還在控訴她。她總結了一下:冷淡、現實、理智、高傲、機械、不尊重伴侶、不適合婚姻和愛情。她安靜聽完了蘇景秋說的話,然後問他:“還有別的嗎?”

“沒了。”蘇景秋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現在他變成了一個洩了氣的皮球,頹然坐回沙發,心裏空落落的。小心翼翼看了眼司明明,看到她的手始終壓在腿下,肩膀微微聳著。她低著頭好像在思考什麽,蘇景秋看到她的鼻尖亮了一下,但緊接著那亮著的東西就消失了,讓他誤以為自己看錯了。

司明明有點難過。

在香格裏拉的一個晚上,天上群星璀璨,她沿著樹林邊散步,碰到了觀星的葉驚秋。

他怎麽還觀星呢?司明明很是納悶。她站在那看了會兒,等他觀完,又打了坐,才蹲下跟他說話:“葉驚秋,我問你啊,你當年給我算卦,會不會算錯了呢?至少現在看來你算錯了。”

葉驚秋則神秘一笑:“對與錯,看你的想法。”

“我不懂,你給我說清楚。你憑什麽從我十幾歲就詛咒我,一直詛咒到今天?”司明明握緊拳頭,又想打他一頓。

“你還不明白嗎?”葉驚秋說:“你每次與人分開的根本原因都是別人快、你慢。天山雪蓮長在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地方,每八年開一次花,每次花期只有一個月。多少人想一睹它的美貌,但只有少數人能看到。你那麽聰明,這個道理,不懂嗎?”

那天的司明明,手機裏躺著蘇景秋要離婚的消息,她覺得蘇景秋不一樣。他開那樣的車,敢冒別人不敢冒的險,他能走上高寒之地,看到那朵雪蓮。

“你胡說八道。”司明明反駁葉驚秋:“你一個沒戀愛過的人,懂什麽?”

“這些人在人世裏穿梭,我懂人。”葉驚秋說:“你和我,從始至終都是一路人。”

“閉嘴,再說我打你。”

司明明又走了。她想:好歹雪蓮的花期固定,每年七八月,尋之即可。但人呢?人的情感不固定、不能定義,所以葉驚秋說的不對。

司明明想起了雪蓮,又擡頭看看蘇景秋。她有點難受,但她真是一個不太會示弱的人。她不會說:蘇景秋我有點難受,你最好收回剛剛說的每一句話。她不會說,她慶幸蘇景秋說了,而她沒有阻止。在她的生活裏,真的不缺面具人。那些人帶著面具,說著偽善的話,司明明聽膩了看透了。蘇景秋扯下了面具,這很好。他讓司明明明白,雪蓮之所以長在那裏,就是因為不在意別人是否能夠看到。那是雪蓮自己的花期,自己的命運。

“好吧。”她說:“我知道你離婚的念頭很堅決,而我也不該過多糾纏,不然對咱們兩個都是一種消耗。咱們的境遇本來就很慘了,你在破產邊緣,我在失業邊緣,我們都處於迷茫的階段,再多一件事牽扯,真的很費神。”

“我同意離婚。”司明明平靜地說。她看到蘇景秋驚訝地擡起頭,就笑了笑。

她依稀記得他們有過有關分開的對話,蘇景秋說一旦分開,他馬上就會找下一段感情的。現在司明明相信他當時所言非虛。

司明明一點都沒有不甘、不舍或者留戀,這讓蘇景秋更難受了。他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似的,在此以前還期待司明明能挽回。就算不挽回,她是明總,明總怎麽會允許別人不戰自退呢?

想法落空,人仿佛被置身於一片荒蕪之地。在她沒回來以前,他腦海中真是上演了一部跌宕起伏、動人心魂的愛情電影。

他目送司明明起身走向她自己的房間,看她關上門,緊接著聽到裏面傳來動靜。司明明在收拾東西了,她應該會馬上搬出他們的家。蘇景秋想了很多,當司明明要拿著東西離開的時候,他該以什麽姿態目送她呢?

門開了,司明明突然沖了出來。蘇景秋從未見過這樣的司明明,她滿臉通紅,眼睛也是紅的,頭發有點亂了,肩膀僵硬,手攥著拳頭。她瞪著他,目光像要將他焚燒了,蘇景秋覺得她下一刻就要將他大卸八塊了!她的憤怒充斥在身體的每一塊骨骼、每一個關節、每一個毛孔。

“你憑什麽這樣說我!”司明明突然吼了一聲,聲音顫抖著,那也是蘇景秋從未在司明明身上見過的。

“你憑什麽!”司明明大跨了一步到他面前,她身上的烈焰在熊熊燃燒著:“你說我騙你,你沒有騙我嗎?你自己又究竟為什麽結婚你不清楚嗎!因為鄭良結婚了!你心灰意冷跟我結婚的!”

“你說我不尊重你,你徹底尊重過我嗎!你暗暗喜歡鄭良!有女人給你發微信!你胳膊上紋著前女友的名字!我是怎麽處理的!我理解了你!包容了你!那些都是跟你有關系的人!葉驚秋跟我有什麽關系?你憑什麽汙蔑我情感上對你不忠!你配嗎?”

司明明也察覺到痛快,原來吵架是這樣的,大家都不需要理性,因為理性會被嗤之以鼻,會被詬病沒有情感。不哭就是不喜歡,不鬧就是沒有走進心裏,沒有情緒的跌宕起伏就是沒有投入感情!所以吵架要說盡傷人的話,所以分手了離婚了要將別人撕扯粉碎,這樣才能證明刻骨!

司明明迷茫了,她說不清是自己有問題還是別人有問題。他們做產品寫代碼,就那一套代碼,有問題就修代碼,時間金錢充裕就疊代,原來感情也是這樣的嗎?要被寫成一套程序,人不能有差異,不然就要被新的產品替換掉!

她學會了!

原來尖刻是這麽有用的武器。

“你說你後悔跟我結婚,就在剛剛,我也後悔了,徹底後悔。我以為你跟別人不一樣,我以為你能明白,我正經歷我自己人生的低谷,我在抗衡我的工作、壓力,我以為你是我的伴侶,我們會彼此理解攙扶走過這段歲月。可你滿腦子都只是我對你不忠、我不尊重你、我不愛你,你讓我覺得我過去付出的每一次真心,都餵狗了!”

她伸出手指著蘇景秋:“我從結婚第一天開始,就做好了離婚的準備!”

她每說一句話都像擲出一根鏢,鏢鏢紮在蘇景秋心房上。蘇景秋甚至想將這個世界砸個稀巴爛,但他忍住了。

司明明的鏢扔完了,她的身體還在抖著,她感覺自己今天習得了一樣了不起的技能。她開始後悔學會太晚,在以往每一次別人這樣指責她的時候都該以這樣的姿態捍衛自己。

她又看了蘇景秋一眼,轉身回到房間。

她想回到自己家,但她的小區被封了。想去聶如霜家裏,又怕聶如霜問東問西擔心不已。最後決定先線上預約離婚,也不去問蘇景秋哪一天方便,就約了最近的那一天,發給蘇景秋對他說:“就這天!帶著你的協議!”

然後拉著箱子準備去住酒店。

蘇景秋當然不許她走,他攔在她面前,她向左他就向右、她向右他就向左,總之將她攔個嚴嚴實實。司明明後退一步,訓斥他:“你給我起開!”默傑⑻1⑧

“你別走!我走!”蘇景秋一推門就出去了,幾秒後又推門回來了:“最近入室盜竊猖獗,你不要走!”這下真走了。

離婚的日子都定了,這下好了,要離婚了。他漫無目的在街上走,最後決定去顧峻川家裏窩幾天。

顧峻川見他那落水狗一樣的可憐樣子,一時之間真的有些同情。將他請進門,還為他奉上一杯茶。

“我要離婚了。”蘇景秋說。

“離成功再說。”顧峻川說:“像我當年一樣,拿到那個本再說。不然你就是在吹牛逼。”

“我肯定離。我打定主意了要離婚。”蘇景秋說:“男子漢大丈夫,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

“我再說一次,不要吹牛逼。”顧峻川打斷他:“說狠話能讓你成為大丈夫嗎?”

“…”

“讓你成為大丈夫的是你響當當的人品。”

“…”

蘇景秋一時之間無言以對,他從來沒這麽難受過。但他又什麽都說不出來,大概因為跟司明明把狠話都說盡了。現在開始後悔。他不該那樣說的,他都沒那樣跟別人撕破臉過,怎麽就能對司明明下那樣的狠手呢?膜傑⑻1八

他在顧峻川家裏的床上輾轉反側,他的良心受到了譴責。我或許真的不配做一個好的愛人,他想。司明明該多難過。

實在睡不著,給司明明發了一條消息:“對不起。”

司明明沒回他。

她睡不著,但也沒看手機。深更半夜,她在打坐。她的思緒從來沒這麽亂過,跟蘇景秋吵完那一架,真是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氣。

當她結束了已經晨曦初露,蘇景秋那條對不起挺真的,她能感受到,於是回覆:“我也對不起。正式離婚那天我請你吃頓飯,請別介意我說的話。”

“你是很好的人。”司明明補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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