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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 一場意外(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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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一場意外(二十九)

◎夫妻之間◎

蘇景秋從來沒見過司明明因為工作發火, 這還是第一次,他聽到司明明打電話的時候說:“你給我說清楚,你為什麽要刪掉錄音?”

對方應該是說他沒有刪,讓司明明不要給他潑臟水。

“你刪沒刪你自己心裏清楚, 技術已經找到刪除點了。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麽你自己心裏也清楚, 人在危時要自保我能理解。但你要尊重生命!懂嗎?”

司明明甚至都還沒想到她被拖下水, 這時她滿腦子都是一條鮮活的生命躺在ICU裏。那個人是她當年主導引進的人才, 他原本有自己的科研項目,學術頭銜, 有大好的前程。

然而她此刻在家裏, 她沒法去醫院, 不能探視, 沒有任何辦法。司明明第一次感到無助。施一楠主動給她打電話,要她先不要對外發聲。

司明明說:“老板,首先我要了解他的健康情況。其次,被刪除的錄音要恢覆, 我接電話那五分鐘究竟說了什麽非常重要。”

“你為什麽不想了解他過往的精神狀態呢?”施一楠說:“這不是你的風格。”

“因為人在醫院裏, 我擔心那五分鐘是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我也曾想過他是否有精神壓力方向的疾病,但我做人的工作的,不能在這個時候提出來。”司明明說。

“公關和輿論不用擔心。”施一楠說:“先靜下來。”

“好的。”司明明大概明白施一楠的意思了。掛斷電話後她就去找胡潤奇,是他們公司主導的調研和結論輸出,這個過程也涉及到多方的考核。有時公司對自己的產品和部門不好動手,所以要借助第三方。

“涉及到什麽我不知道的東西。我希望你告訴我。”司明明對胡潤奇說。

“我不能說, 你自己想。”胡潤奇直接拒絕。

“我研究了前兩年你在國外主導的項目, 貪腐和資金鏈斷裂是你做的主要方向。”

胡潤奇什麽都沒說。司明明真的很聰明。但她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公司裏利益盤根錯節, 看起來是以業務為主導, 其實是以人情為主導。這就是老牌頭部公司的通病。所以改革要大刀闊斧,甚至割肉,但陣痛是短暫的。

“資本家思維。”司明明說。

“那你知道你公司的人叫你什麽嗎?”胡潤奇想給司明明一記重拳,後者卻徑直說:“資本家的走狗。我知道,謝謝你提醒我。”

司明明掛斷電話後發了會兒呆,她不知道她的老公蘇景秋先生一直在門外,耳朵貼在門上,聽裏頭的動靜,好奇司明明還能不能發這麽大的火。

蘇景秋覺得司明明可真有修養。這種事如果換成他,早就開幹了。還講道理?講什麽道理?幹一頓他就知道道理是什麽了。這會兒司明明沒動靜了,他小心翼翼敲門,以司明明秘書的口吻說:“明總,該吃午飯了。”

司明明緩過神來,問他:“你沒去餐廳?”

蘇景秋嘆了口氣:“說來話長。”

他唯一的店員發燒了,居家隔離,他呢,被迫閉店了。蘇景秋這種人很容易適應這些突發情況,線下生意不好做,線上生意他不精通,當下就卡在這裏,還找不到突破口。

他拉著司明明去吃飯,能看出她不想說話。蘇景秋就問司明明那個人在哪家醫院住院?司明明說了醫院名字。蘇景秋就楞了。

這世界上巧合的事情太多了,申京京就在那家醫院就職。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或許可以幫助你。”蘇景秋說:“只是這件事有點覆雜…”

他欲言又止,聰明的司明明當即看出了名堂,問他:“是申京京所在的醫院嗎?”

蘇景秋點頭。

“不要。”司明明拒絕:“我不是怕你跟申京京再有接觸,我只是不想讓你違心去求人。”

“行行。”蘇景秋想,他又不用去求,他有顧峻川呀!朋友此時不用更待何時呢?吃了飯司明明回書房,他則鬼鬼祟祟去陽臺,給顧峻川打了個電話。

顧峻川不喜歡申京京,兩個人都多少年沒聯系了,他自然不肯。蘇景秋就威脅他:“這個忙你可以不幫,以後你跟藺雨落的事也不要求我!你想想我為了你們的感情出了多少苦,幹了多少傻逼事…今天我就是要道德綁架你,你必須幫我問!”

蘇景秋耍起了臭無賴,顧峻川對此也十分無奈,恨恨丟下一句:“你以為你只求我這一件事嗎?以後為了司明明,有你求的!”

“咱倆誰也別說誰!半斤八兩!”

兄弟兩個插科打諢掛斷了電話,半個小時後顧峻川將電話回了過來,對他說:“的確是送來一個人,突發腦梗,目前還在ICU觀察。”

“還沒脫離危險?”

“沒有。”

“其他信息呢?”

“涉及隱私,不便透露,包括病人的病史,也不便透露。另外,申京京猜到是你要問。”

“怎麽猜出來的?”

“因為她知道我從來不求人。”

“這個電話白打,但好歹知道了人的情況、能讓司明明放心一點。她今天都沒好好吃飯。”蘇景秋說。

愛的原始雛形或許就是心疼。蘇景秋心疼司明明。這一天他想的是:我的工作比司明明幸福,我雖然自負盈虧,養著十幾號人,但我不用看人臉色、不用爾虞我詐、不用日覆一日地高壓。

可司明明又不是易表達的人,今天那種程度的發洩已經算震怒了。

顧峻川冷笑一聲。

“你笑什麽?”

“我笑你二傻子似的。剛剛申京京一下就猜到是你,可見你的行為多麽幼稚。但申京京說了,能理解,以後有事兒直接找她就行。話我帶到了,再見吧。”顧峻川掛斷了電話。

對,我是快要破產的二傻子!

蘇景秋對著電話這麽說一句,還來不及去找司明明,就接到街道電話,讓他繼續關店。

眼下店開關與否沒什麽區別,開著反倒浪費了照明用水等費用,他短暫失業了。

他其實很焦慮。

從前他白天賺健康的錢,晚上賺快樂的錢,那時還想自己包攬兩頭生意真是明智之舉。這時才反應過來,這麽多年他都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他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的時候,忘記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裏。現在好了,籃子打了,雞蛋都要碎了。

司明明出來接水,看到蘇景秋坐在那裏發呆,就在他身邊坐下,無聲無息的,嚇蘇景秋一跳。

“嘿!兄弟!你走路帶點聲兒行嗎?”蘇景秋捂著心口,揉了把司明明的頭。

“行,好,下次我這麽走。”司明明站起來,跺了兩下腳。

蘇景秋也站起來跺腳,對她說:“這才叫跺腳,怎麽回事?跺腳都這麽優雅?”

司明明就笑了。接著又嘆了口氣。安靜了片刻,終於決定跟蘇景秋聊一聊。她其實有點難過。就在剛剛,司內司外的輿論發酵了,短短兩個小時,這位專家員工的遭遇就傳遍了整個行業。不,快要傳遍職場了。

司明明看了那上面的帖子,很多人都在聲討公司的“裁員暴政”以及猜測她作為那場談話的當事人究竟對那位同事說了什麽。

司明明的專業性和人品遭到了空前的質疑。

她剛剛坐在書房裏,回顧了自己職業生涯裏很多裏程碑似的瞬間,她突然發現:決定她火箭般速度晉升的,或許不是能力,而是運氣。

過去十年,她的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了正確的節奏上,這讓她看起來非常厲害,卻也為她鍍上了一層虛妄的外殼。如今她就在那一瞬間,砸碎了這層外殼。

正如之前司內同事所說:除了人命,沒人能搞倒明總了吧?

司明明又要拉著蘇景秋的手說話,蘇景秋忙抽出手對她說:“搞得跟我奶奶似的!這樣吧,我允許你親我一口再開口。”

說完不待司明明反應,就傾身親了她嘴唇一口,又移到她額頭,貼上去,久久沒移開。而他的手輕輕拍她的頭發,一種無聲的安慰。

司明明的心軟了一下,緊接著眼睛就紅了,差點哭出來。對,差點。司明明的眼淚自動憋了回去。

她穩定了情緒,對蘇景秋說:“你知道嗎?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有多厲害,但我也沒有妄自菲薄。只是最近發生的許多事,讓我意識到,我就像一個趕海人。我趕上了漲潮以後最好的時候,撿到了最肥美的海物,我以為這是我自己厲害。卻不知道是潮水送來了一切。”

“別這麽說…”蘇景秋想安慰她,司明明卻打斷他,繼續說:“你聽我說。一直以來,我不喜歡別人叫我明總,因為我知道自己並不是明總,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而現在,我意識到我真的只是一顆螺絲釘。無足輕重的螺絲釘。”

“我不在了,新的螺絲釘很快會被擰上。我所擁有的光環都不屬於我。”司明明說:“其實我什麽都不是。”她頓了下:“當然,我有幾個臭錢…”

“不是,你等一下。”蘇景秋打斷她:“你覺得你這個時候炫富合適嗎?你剛剛烘托的氛圍差點把我整哭,緊接著你來了這麽一句…”

“我說的是實話,我的確有幾個臭錢…”司明明一本正經,毫無炫耀之意,但那也太刺耳了。蘇景秋可說不出這種話,他想的是如果他一直關個三五年,那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窮光蛋。他那三輛車可以變賣兩輛,留一輛比司明明那輛強不了多少的代步。

那樣的日子似乎也能過,只要司明明不嫌棄他窮。當然他也不會一直那樣下去,他還有不錯的相貌,以及願意動的時候其實很不錯的頭腦。

“司明明我跟你說件事啊…”蘇景秋猶豫地把專家同事的住院時間和當下可對外的情況對司明明說了。說完了就解釋:“我讓顧峻川問的。”

司明明覺得他很可愛。這些信息在她出書房門的時候已經知道了,但蘇景秋費心費力排除萬難想幫她的樣子令她感動。

“謝謝你,這對我很重要。”司明明說。這一次她一點沒掃興,她也漸漸學著去做一個不掃興的人了。

下一天,司明明部門就收到了新的任務,也跟胡潤奇的項目結論有關,陳明的部門,要裁撤70%,只留可以維持他們的產品日常維護的人員即可,以技術人員為主。裁員名單上有司明明認識的幾個員工,艾蘭在其中,而鄭良因為懷孕,避免了這次裁員。

公司要求速戰速決,因為司明明之前主導過打通員工離職及裁員薪酬福利清算的系統,所以員工只需要發起申請就能看到自己可以拿到的補償。

那是一筆不菲的費用,是當時市面上最能拿得出手的政策。有些人非常樂觀,有著頂級公司的光環去到任何公司都有更好的收入和未來,至少短時間內看是這樣的。但也有員工對手中的項目葆有很深的情感,對公司的決定不理解、不支持,想要申訴。那個員工就是艾蘭。

司明明的三個下屬分別跟艾蘭談過,都被她強勢拒絕了,最終流程到了司明明這裏。

她清楚地記得跟艾蘭談話的那天。

是那個專家員工出事後的第九天,他人還在ICU,而司明明已經又完成了對一個部門的調整。公司裏的人說起司明明,都恨不能啐一口。沒有情感的司明明,自己還在漩渦裏,就要對其他部門揮刀。這個女人真的可怕。

司明明不知道艾蘭是不是也這樣想,但當她看到艾蘭的一瞬間,她知道艾蘭跟別人不一樣。

她進了會議室,先對司明明跺腳,像一個小女孩在撒嬌。緊接著她坐下,眼睛就紅了。艾蘭是委屈的。她兢兢業業,能力卓然,因為性格不討喜升職之路坎坷,但幾乎所有老板都知道:艾蘭出活、值得信任,艾蘭是個超級棒的基層幹部。

司明明先是遞給艾蘭一張紙,也給自己留了一張。

“我對公司的決定不理解。”艾蘭說,她把自己的項目意義、自己所處的位置發揮的作用跟司明明細細地說了,艾蘭說:“這是一個偉大的項目,它會讓偏遠地區的小朋友、留守兒童、孤兒,也能有平等的閱讀的機會。我敢說這樣的閱讀場景,是非常偉大的。”

“但是它短期內無法為公司盈利。”司明明是認同艾蘭的,她的情懷閃耀著光輝,她是一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很可惜,這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消亡的年代。無論是公司還是個人,首要考慮的都是活下去。而不是多讀書。

艾蘭流下了一滴淚,但她很快擦去了。

司明明關掉了錄音,這是她職業生涯中唯一一次關掉了錄音。她說:“艾蘭,不只是你,我也有困惑,我也岌岌可危。你應該知道我的處境。我在想,或許我們可以,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

“我建議你拿著這筆不錯的賠償金,以及你的股票行權,可以放在年中那批以後。這幾個月,重新休整,再出發吧。”

司明明還說了很多,她關於人生和未來的思考,最終艾蘭點頭,拿起了筆,說:“我簽字。”

在司明明通知下屬準備資料的時候,艾蘭偷偷關掉了手機的錄音。

艾蘭簽字龍飛鳳舞,像一片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天空,註定不能被定義和描述。

當她走出會議室的時候,司明明有一種非常悲壯的情緒。這種情緒將她淹沒了。

當她回到家裏,聽到蘇景秋的口哨聲。他根本不知道發愁,在廚房研究新的菜譜。只因為這一天早上他放出豪言,要做美男子中最會做飯的,會做飯的人中最會賺錢的,賺錢的人中最帥的男的。閉環了!他給自己豎個拇指:牛逼了!閉環了!

司明明上前抱住了他後背:“我歇一會兒,就一會兒。”

“好。”蘇景秋說:“但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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