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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之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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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之名(2)

在易玦準備渡劫前夕, 她安排各個傀儡向親友、下屬等告別,本體則停留在北域海邊,與“商人”有了如下一番對話。

望著恢覆平靜的海面, 易玦若有所思道:“它似乎能自如地扮演吞噬過的所有人……”

“那換個角度想,這是否意味著那些神魂的記憶與情感仍然存在於它的體內呢?”

易玦回憶起那個雨夜的荒廟,蛇妖彌留之際反覆叮囑鄴燭的“一定要小心”,還有屢次有意放鄴燭一馬的“天道”分身……

這些妖物, 除了拙劣地模仿了白龍的部分外表特征,似乎真的繼承了她生前的一定情感。

“商人”沈默不語。

易玦托著下巴, 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那些被它吞噬的生命……有沒有可能找回自我呢?”

“測……測、測算中……”

“商人”雌雄莫辨的聲音忽地斷斷續續響起, 讓易玦想起她小時候玩過的接觸不良的老舊收音機。

易玦耐心地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 終於聽到“滴”的一聲。

“檢測到來自過去的一條留言。”

“商人”慢吞吞地吐出不屬於這個修仙世界的概念:“……缸中腦。”

易玦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下意識問:“你說什麽?”

“缸中腦, ”碑遺落的一角如此說道, “過去的留言是這樣說的。”

易玦探究道:“這條……呃, 留言,來自什麽存在,又是在何時留下的?”

對於這個問題, “商人”只是簡單地回答:“它來自過去, 也來自未來。”

然後就任憑易玦如何再問,都無法回答了。

……

短暫地回憶之後,易玦很快回過神來, 全神貫註於當下的感官。

陷入眼球堆的感覺十分奇妙, 像是某種粘稠的、冰冷的潭水, 窒息地漫過易玦的口鼻,若非她能用靈氣長時間屏息, 恐怕已經溺死。

她忍住黏膩膩的惡心感,努力邁步向前,可是每一次邁步都必須與巨大的阻力抗爭,如同半截身子深深陷在沼澤裏。

隔著千萬眼球構成的屏障,易玦能隱隱聽見身後“天道”尖利的嘶吼:「她要幹什麽?!攔住她攔住她——」

剎那間,易玦感到周圍粘稠的質感仿佛活了過來,它們自行流動著,竊竊私語著,像是有百萬只惱人的蟲蠅湊在易玦耳旁嗡嗡作響,又像是一條條陰冷的蛇游過她身側。

這代表著許多眼球已經警惕起來,正在嘗試找出偷溜進內部的外來者。

易玦立刻把那層從碑上剝離下來的汙穢之物緊緊披在身上,近乎不露出半點肌膚、發絲——雖然這毯子狀的汙穢已經被香火凈化得無害,但是這東西畢竟來自於“天道”的侵蝕,連它自己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分辨。

更何況,易玦的身形相比於龐大的“天道”,簡直渺小得如同滄海一粟,就像是病菌潛伏進人體一般難以察覺。

易玦咬住牙,一步步向內部走著,聽見“天道”歇斯底裏、內含驚恐的喊叫聲漸漸遠去。

雖然周圍的環境粘稠、悶熱、黑暗,但易玦裹住那層寬大的“毯子”,還是不禁露出一抹笑意,苦中作樂地想:

這就是我作為本體最大的優勢之一啊……

在“天道”眼裏,易玦的攻擊力比起星潯幾人,還是太微不足道了。即使它忌憚易玦居於幕後的身份,在激烈的戰場上也會不知不覺疏於防備,轉而本能地關註更加強大的對手。

——簡而言之,只有她真正有機會接近毫無防備的“天道”,甚至進入眼球堆深處一探究竟。

機械似的邁步,易玦也說不清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知道這眼球堆內部的空間遠遠比它在外界的體型更龐大,仿佛永無邊際。

許久之後,易玦眼前終於豁然開朗,出現了新的事物。

這是一間棱角圓鈍、t四壁平滑的“石室”,易玦站在室內上下打量,只見四周空無一物,唯有一壁上鑿了道一人高的豁口,像是一道拱門。

易玦小心翼翼地觸碰一下墻壁,那看似堅硬的四壁立刻凹下去,勾勒出她的手掌印。

像是肉塊般,富有彈性而光滑的手感令易玦微微一頓,她瞇起眼睛細看,方才發覺這四壁的顏色不是她第一眼看成的暗灰色。

而是一種如同常年浸透在鮮血裏的暗紅,在昏暗的光線下暗沈近黑,仿佛傷口被生生剖開,露出內裏疼痛的猩紅。

‘這就像是一間用巨大肉塊砌起來的簡陋房間……’易玦無聲地感嘆。

易玦開始有些好奇,“天道”是否知道自身內部存在這些古怪的東西了。

‘想來它應該也不知道,如果它知道這裏,定然會有目標地派分.身在此巡邏,等待我的到來。’

‘像它這樣自始至終只是被惡意和食欲驅使的怪物,腦子裏恐怕除了作惡就別無他物了……’

‘真好笑啊,它從始至終都無比依賴吞噬的天賦,卻從未真正學會思考,連自己能力的本質和原理都沒有探究過。’

‘不過只是吸食著血肉長大的蟲豸罷了。’

正當易玦暗自嘲諷之時,一聲嘆息在房間內幽幽響起。

易玦一驚,瞬間警戒起來,上半身微微前傾,拇指按住了刀柄:“誰?”

“哎……”又是一聲嘆息。

目光在房間內上下左右轉了一圈,易玦沒有尋到聲音的來源,頓時更加困惑了:在她的聽覺裏,這聲音均勻地來自四面八方,而非是尋常人開口說話那樣有一個發聲點。

安靜地靜立一會兒,那聲音終於再度響起,滄桑如老人:“哎,座下弟子個個都是皮猴子……待我得道飛升,留他們在這人間,該如何是好哦。”

聽著這聲音絮絮叨叨的呢喃,一個瘋狂的想法誕生在易玦腦海中——

這道聲音,像是這整間屋子在說話。

剛一產生這個猜測,易玦就立即想辦法證實真偽。

她在那聲音再度響起時,又一次把手掌貼在那肉壁上。

果不其然,常年握刀的手能夠敏銳地感知到肉壁輕微的震動、起伏,肉塊內部蠕動著相互摩擦,像是人的聲帶,說出一聲聲話語。

易玦幾次出聲試圖與對方交流,在確認這聲音的主人無法感知到她的存在之後,便只得無奈地穿過唯一那道門,繼續向更深處走去。

在一模一樣的“石室”之間穿梭,整個內部空間的結構也逐漸浮現在易玦的腦海。

這裏靜靜矗立著無數房間,每個房間都有一壁鑿開,唯一的門通向其它房間。

在此處,尋常的空間規則並不奏效,有時一直往前,走著走著也可能回到已經途經過的某個房間。

無數房間就這樣以一種扭曲詭異的方式相互連接,最後構成……

“蜂巢。”一直無形地跟在易玦身邊,卻久久保持緘默的“商人”忽地開口。

“蜂巢麽?”易玦沈吟道,“確實很像……那或許我們能尋找到一個中心。”

易玦繼續邁步向前,身後金毯邊緣翩躚,像是一雙蝶翼般緩緩抖落淡金色的香火餘燼,成為這昏暗地界內僅有的亮色。

在這個過程中,不同房間的聲音在易玦耳旁飄過,描繪出一幅幅與此地格格不入的景象:

“明天師尊又要來檢驗劍法了,我得連夜加倍練習!我都四百六十歲了,怎麽還是被管得像個小孩子似的……”

“答應過囡囡要給她買一串糖葫蘆——這位老人家,請問這串要多少文錢?”

“好久沒見面了,今天姐妹們幾個不醉不歸啊!哈哈哈……”

這些聲音有老有幼,聽話中意思是既有修士,又有普通人,語調或是輕快愉悅,或是無奈悲傷……

似乎在他們的意識裏,他們還在正常地生活。

那一句來自未知存在的留言再度回響在易玦腦海:“——缸中腦。”

“……原來是這樣。”

易玦喃喃道,無需問“商人”,她也已經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了。

在易玦穿越前的世界,缸中腦指一個假想:若是把大腦浸在足以維持生命的營養液裏,並人為模擬出五感等刺激,大腦是否能意識到它已經不在人體內?

它是否能夠分辨……它所感知到的,並不是真實存在的世界?

“天道”吞下這些神魂,體內似乎就成為了一個巨大的培養皿,給予這些神魂虛假的美夢,以此利用他們的力量、汲取他們的記憶……

這就是“天道”最大的秘密——一個連它自己都沒有想過的未知謎團。

易玦一路向前,一路聽著耳旁的嬉笑怒罵聲,在毛骨悚然之餘,也為這些渾渾噩噩的神魂感到悲哀。

她甚至途經了一個屬於顧溟海的房間,由於顧溟海的部分神魂拼命逃離了仙界,這個房間並不完整,四壁坍圮大半。

他的房間正在不斷地重覆著:“逃,逃……我要逃出去……逃。”

只是他的聲音飄忽,如同半夢半醒之間的夢囈,大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在喋喋不休著逃離。

易玦沈默許久,輕輕嘆了一口氣:“我會帶你們逃出去的。”

“如果我沒有成功做到,”她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那我就會來這裏與你們作伴了。”

幸好,她若是到了如此境地,不必像顧溟海一樣擔心如何逃到下界。

因為她把鄴燭這個傀儡留在了人間,以他萬妖之祖的血脈,壽命足夠庇護世間以及易玦重要的人很久很久,直到萬物雕敝,世界在“天道”的血盆大口中化為烏有。

走了很久,易玦終於停下腳步,她怔怔地看著面前的景象:“就是這裏了。”

“——掌控著‘缸中腦’的蜂巢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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