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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驚濤(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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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驚濤(7)

出乎意料的, 最先清醒過來的人居然不是修士,而是個別體魄強健的年輕漁人。

易玦和姜柏雲趕到時,江娘子已經被醫修攙扶著坐起了身, 臉色蒼白,仍然驚魂未定。

見到兩人時,她慢了半拍,方才緩緩點頭問好:“見過兩位仙師……”

輕言細語地安撫她兩句, 姜柏雲讚嘆一聲:“你意志堅定,心性成熟, 若是志在歷練修行, 應當也是一塊不錯的料子。”

“仙師謬讚了, ”江娘子受寵若驚地挺直了腰板, 隨後似乎想起了什麽, 面色很快消沈下去, “但若是修行之人要面對那樣可怖的鬼神, 那我還是沒這個能耐的……這與我往日征服過的疾風、驚濤和怒海都不同, 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心有餘悸。”

易玦神情嚴肅:“不知江娘子能否和我們說一說,你們半夜都看見了什麽?”

“我看見了已故的親娘, ”江娘子垂下眼, 眼神恍惚,“她拉著我的手,一邊像以前一樣溫溫柔柔地喚著我, 一邊帶著我向前走……”

“我最後的印象, 就是回過神後, 發覺腳下踩著潮濕的沙粒,周圍還圍著許多人。我心知有些不對勁, 但來不及多想,就昏睡過去。”

“等再醒來,我就躺在這醫廬的塌上了。”說著,江娘子擼起袖口,抹了把額頭沁出的冷汗。

接著,易玦又去問了那幾個不慎中招的修士,他們的神識經過靈氣錘煉和打磨,與普通人有所不同,而且是中途才逐漸失去理智的,易玦期待能從他們口中觀察到獨特的事物。

“我當時和同門一起,試著拉住那些夢魘似的凡人,但是後來靠近了大海,就聽見了一些奇怪的聲音。”有的修士大概是自覺丟人,埋著頭,說話聲音悶悶的。

易玦考慮到對方的情緒,沈默一會兒,待他漸漸平靜下來,才繼續問:“是怎樣的聲音?”

“很難形容,飄飄忽忽的,像是被風輕輕吹過來,卻絲絲縷縷縈繞著耳畔,在不知不覺中侵占了神智。”

另外有一個修士修文心之道,遣詞造句都有些文縐縐的,她頗為詩情畫意地形容:“仿佛海風帶來了——已逝之人的呼喚。”

已逝之人的呼喚……

在心底反覆咀嚼著詞句,易玦聯想到“天道”暗地裏吞噬逝者神魂,並能夠根據得到的“食物”的部分記憶進行模仿的行為,感到一陣不安。

“它”不會是想以逝者為誘餌,以生者對逝者心存的思念與愛為魚線,收割更多生靈吧……

這種歹毒的畜生,究竟有什麽資格端坐在九天之上,被尊為“天道”的?

易玦嘲諷一笑,提醒姜柏雲、天音尊者等大能提高戒備,加強對海岸的監視和防衛。

後續幾個夜晚,接連有人陷入夢魘,不可控制地瘋狂奔向大海,但都被早有防備的修士們擋住。

甚至那些常年生活在海邊的村民們,也自發組成巡邏小隊。其中有些人經歷過夢魘之後便不敢安睡,每天只睡個一兩時辰,就要讓旁人把他們搖醒,如此間歇性地休息,幾天下來臉色憔悴不少。

“天道”遲遲沒有等到“它”的食物,大海如同發怒了一般,一層層雪山般潔白的海浪咆哮著奔湧,天色同樣暗沈下來,陰雲黑壓壓、沈甸甸地壓在人們頭頂上。

易玦時而仰起頭,觀察一下天色,猜測“天道”應該按捺不了幾天就要有大動作了。

果然,三天之後。

幾只海鷗如往常一樣,展翅盤旋在海面上,沒有預料到不幸的到來。

它們已經好些天沒有飽餐一頓了,饑餓讓它們白色的羽毛略失光澤,貼在幹癟癟的身軀上,腹中的空蕩催促它們焦急地覓食。

忽然,海面下一道掠過的白影吸引了它們的註意,於是幾只海鷗低飛,俯身靠近海面。

“唰——”

是什麽東西飛快破水而出的聲音,隨之海鷗喉中溢出嘶啞的哀鳴,幾根結構形如手骨的白骨穿出海面,狠狠貫穿幾只海鷗的身軀,將之拖下水面。

只見水花濺起,白花花的水珠裏折射出若隱若現的血光,昭示著不祥之兆,但很快就被海浪吞沒。

海面狀似恢覆了平靜——但這只是一個開端。

當日傍晚,暮色西沈,如血般暗紅色的殘陽籠罩住極光海,為深藍的海洋披上一層紅紗。

簡柒最是熟悉這邊海潮的起落,第一時間發現異樣:“現在這個時候,早就應該退潮了……但為什麽,現在潮水還在向上漲?”

所有凡人都在修士的保護和引導下,退回了村落——事實上,最近哪怕是最藝高人膽大的漁夫,也萬萬不敢靠近往日熟悉的大海。

他們只敢透過窗戶的縫隙,瞇著眼睛,遠遠望向不斷上漲的潮水,不安地竊竊私語:

“如果一直這樣漲下去,會不會村子也早晚被淹掉?”有人惶恐地胡思亂想著。

那人的鄰居脾氣暴躁,聞言連忙吐了一口唾沫:“呸呸呸,別說這麽晦氣的話!這麽多仙師呢,會庇佑我們平安順遂的!”

“是海神……一定是海神前幾天沒有得到祭品,所以發怒了!”還有精神失常的孤寡老人,獨自在漆黑的房間裏喃喃著。

驚恐像是撒在風裏的細沙,只在須臾之間,便傳遍了整片海岸。

包括部分跟隨師長鎮守在海邊的年輕修士,他們同樣面色難看,冷汗直冒,兩眼盯著愈發逼近的海水,腿不聽使喚地變得綿軟無力。

看得久了,他們隱隱產生一種幻覺:似乎面前所見的,並非萬年以來都與人共處的海洋……而是其它什麽步步緊逼的妖魔,攜著巨浪一步一步靠近,讓他們幾乎t忍不住想要後退。

但是責任心卻讓他們腳底生了根,牢牢地停在原地,哪怕冷汗浸透衣衫,在海風中無意識地微微發顫。

妖魔,好像是要食人的妖魔……

一個修士盯著前方起起伏伏的海水,努力想要把這樣的念頭拋出腦海。

所以,當真的有一只白骨手掌猛然伸出海面,他甚至以為這也是自己的錯覺,直到身後傳來師弟師妹們的驚叫聲,才驀地回過神。

原來這並不是幻覺。

——海裏,真的有無數妖魔!

波濤之下,隱約可見數不盡的森白白骨,隨著高漲的潮水起伏,以扭曲的姿勢向陸地爬行。

距離近了,能看見它們身上還垂掛著潮濕的海藻,有些骨頭吸引了不知名的微小生物聚集成群落,使白骨表面散發出淡淡的熒光,有些骨頭則雜亂地卡在一起,一股海腥味混雜著腐朽多年的氣息撲面而來……

與那些骸骨空洞的眼眶對視,修士們仿佛看到這些骨頭身上,長出了他們熟悉的、眷戀的親朋好友的面孔,無聲地引誘他們放下戒備,甚至主動靠近。

正在怔楞之中,一道聲音在修士們耳邊驟然響起,喚回他們的神智:

“不要楞住!”

雲鶴真人的修為較之天音、姜柏雲等人,境界更低一些,所以他所鎮守的位置也離海面更遠一點,靠近後方的年輕修士和凡人村落。他回頭瞥了一眼,繼續厲聲呵斥:“拿起你們手中的刀劍法器,不要楞在原地!”

最外圍的許多修士到底是缺乏磨煉,心性不夠堅定,聽到雲鶴的話,他們終於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祭出各自的法器。

白骨接連掙紮著伸出水面,探向面前的一切活物。

後頭尚且如此,前面憑空立在海上的修士們,臉色就更加差勁了。

其中有些人也曾斬殺過不少妖孽,卻是第一次面對這樣不可理解的場景,紛紛發出不敢置信的疑問:“海面上升起的……這是什麽東西?”

易玦和姜柏雲、天音尊者等人一起,幾乎擋在最前線,天月九極鏡懸浮在她身周,皎潔的微光照亮了海面中心緩緩升起的怪物——

那是無窮無盡的骸骨組成的“巢穴”,原本屬於不同個體的頭顱、四肢、軀幹,此刻皆化為慘白白骨,鑲嵌在巨大的巢穴中。

有白骨怪物源源不斷地從巢穴內爬出來,翻滾進海裏,向岸上發起進攻。

簡柒用劍挑起一具殘破的白骨,目光定定地端詳許久,下結論道:“這些應該都是海妖的骸骨。”

“它們死後,由於還帶著些微妖力,白骨不會徹底腐朽……這些屍骨百年、千年地堆積在海底,從未有人註意到它們,”簡柒嘆息一聲,“直到今天。”

易玦註意到姜柏雲上前幾步,似乎是想擒賊先擒王,把白骨巢穴銷毀,卻又頓住了腳步。

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易玦循著她的視線望去。

在那巢穴之上,探出了半截長長的尾巴,那尾巴末端長著被打濕的鬃毛,鱗片如同白雪,尾巴前端伸出五爪,閃爍著鋒利的寒芒。

隨後,尾巴的主人也探出巢穴,那是一個半身為人,半身為龍的女妖,龍尾盤踞,端坐在累累白骨之上。

女妖偏過頭,對著岸上的眾人露出雪白的龍角,以及角下那張易玦萬分熟悉的面容。

……是白龍。

或者說,是“天道”吞噬、嚼碎白龍的神魂之後,扮演的“白龍”。

易玦死死地盯著她幾息,很快想到自己現在還不能暴露身份,只能咬著牙低下頭,隱藏充滿殺意的眼神,指甲幾乎扣進血肉裏,握緊刀柄的手都微微顫抖。

“阿鄴,我的阿鄴呢……”女妖嘴角噙著笑意,視線掃過一圈,似乎在尋找什麽人,呼嘯的海風吹散它的喃喃自語,“居然沒來嗎?”

它幽幽地嘆氣,意味深長:“變得聰明一些了,也不像以前那樣好騙了。”

不過無所謂,眼前這些人——也足夠它暫且緩解一下饑餓了。

女妖舔了舔唇,嘴角扯出一個興奮邪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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